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温水潮汐【完结】>第52章

  温泽念工作这几年来, 休假的时候屈指可数。即便滑雪骑马游艇出海,要么是陪大老板及其家人,要么是有社交任务在身, 很难有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她乐得享受。

  游完泳后趁着陈露滋去看秀, 她独自去水疗中心躲清静, 挑了鸢尾按摩油做SPA,感受自己自小臂到双腿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巴黎C酒店的甜品很棒,她并不苛待自己,不过相应的晚餐要省略。

  晚上她谢绝了陈露滋邀她同去友人party,一个人裹着浴袍躲在房间。

  果盘和白葡萄酒已送达, 她蜷腿半倚在沙发上, 身上的鸢尾精油味还未散尽,熏得她眼皮软塌塌的, 有一点困倦, 又不想睡。

  难得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捏着遥控器,打算在屏幕上点一部电影来看。

  便翻到了那部《巴黎夜旅人》。

  她遥控器滞了一下。

  继续往下翻。

  往下翻了几行,又倒回来。

  分明上次在孟宁的卧室没看完这部电影,她又向来是有始有终的人,这会儿摁开做什么?跟刻意回避似的。

  她点按播放,快进到上次睡着的部分,顺着看下去。

  情节不跌宕, 安静中带一点点沉郁,是她喜欢的调子。她勾着纤腰,端起矮几上的细颈酒杯, 抿一口。

  “孟宁。”趁着酒意在舌根未散,她舌尖微蜷, 试着叫了叫这名字。

  好听的名字。

  到现在,她总算可以坦然面对这名字了吧。然后,就可以忘记这名字了吧。

  她需要从过去中往前走,去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不是温敏的人生。是温泽念的人生。

  ******

  孟宁回到市区后,因为行李不多,便没有打车,坐地铁去了火车站。

  其实乘火车离开挺麻烦,没有直达,还得去其他城市转高铁。不过她不赶时间,机票价格昂贵,能省则省。

  终于转车上了高铁,电子显示屏上反复提示着最终目的地:鹤城。

  孟宁的座位靠窗,随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接近记忆中的模样,她的手搁在膝头,不自觉蜷起指尖。

  抵达鹤城后,先去提前预订好的快捷酒店办理入住,前台小声用方言跟同事说她长得好漂亮。

  她唇边勾出淡笑。

  “听得懂啊?”这一表情被前台敏锐的捕捉:“本地人?”

  孟宁点点头。

  “还以为你外地来的呢,普通话一点口音都没有。”

  “搬走很久了。”

  哦,前台想,难怪要住酒店呢,回来办事的吧。

  孟宁先去房间放行李。折腾了一路,她合衣把自己扔到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对着天花板仰躺了会儿。

  再次听到家乡话的感觉很奇怪。她微微启唇想要试着说一句,却发现失去那语境很久了,毕竟唯一能让她说家乡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鹤城的交通错综复杂,她对着地铁公交线路研究了会儿,最终放弃,打车去了医院。

  真的回来了,连空气里都是江水的味道,并不清冽,带一点点泥土的腥味。

  这医院的格局她太熟了,五年过去,大厅里多了电子挂号系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改换。

  她去了某间办公室,敲敲木门:“我约好了来捐款。”

  “孟小姐是吧?请进。”

  孟宁走进去办手续。

  这办公室是癌症基金委员会设立在医院的,为一些困难家庭募集捐款。

  工作人员见她年纪轻,却毫不犹豫捐出数十万,笑着夸赞:“孟小姐真是年轻有为。”

  孟宁摇摇头。

  她赚得不多,只是物欲低,往后更是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了,便索性都捐了。

  办完手续她想快速离开医院,偏偏被人叫住:“孟宁?”

  她心里咯噔一下。

  “孟宁。”身后的人又叫一声。

  她只得回头:“方医生。”

  “真是你啊。”方医生向她走来:“你来这是……”

  “捐款。”

  方医生轻不可闻的吁出一口气:“好孩子。”

  要不是她今天和同事来行政楼层开那推不掉的会,决计不可能碰上孟宁。

  她觉得巧,心里唏嘘着,上下打量:“还和以前一样,样子一点都没变。怎么样啊你?”

  孟宁笑笑:“挺好的,您呢?还是忙吧?”

  方医生摸摸自己的脸:“我瞧着老了,是吧?”

  孟宁摇摇头:“您气质好。”

  “还是这么会说话。”方医生又看向她:“怎么还是这么瘦啊?年轻人都爱减肥是不是,还是得多吃点啊。”

  “没减肥。”孟宁又扬唇:“我现在当海滩救生员,体能消耗大。”

  “海滩?南方啊?”

  “嗯,是的。”

  “挺好的,南方好,你多晒晒太阳,挺好的。”

  “那您忙吧,我就先走了。”

  方医生不着痕迹望一眼她腕间的佛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哎,你去吧,好好的啊,多吃点饭。”

  孟宁应下:“您也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胃。”

  又冲方医生和她同事弯了弯唇角,转身走了。

  方医生目送她背影走远,才一边跟同事往会议室走,一边压低声:“你记不记得我五年前有个病人?长得很漂亮的,叫时央。”

  “怎么不记得呢,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喜欢用手绢绑头发。”同事说起来也是唏嘘:“后来没救过来。”

  方医生说:“那是她女儿。”

  同事道:“我看着就像,一时没敢确定,还是长大了。”

  方医生:“我倒觉得跟以前没怎么变,尤其那双眼睛。”

  “我就说一个年轻人,怎么戴着佛珠。哎……她不容易,当年就她跟她妈两个人,医药费、决定治疗方案,都是她解决,她当年才多少岁啊?”

  “二十出头。”

  “好像为了照顾她妈,大学最后一年放弃了是吧?肄业了?”

  “嗯。”

  “我还记得当年她救猫那事呢。她爬上去的时候,那猫眼看就要从防护网上掉下去,她一伸手就把猫后颈拎住了,那猫也受了惊,不停地挣,她的手腕一下就被一根支出来的铁丝划破了,我在现场嘛,她不知道疼似的,鲜血淋漓的,愣是不放手。”

  方医生久久沉默。

  “后来猫被救下来,她去急诊科,当班的同事看到她腕口一片血肉模糊的,还以为她……到现在其实我都不大记得清她长相了,可我还记得她手腕被划破时的神情,她很轻的笑了下,像解脱。”

  “她精神长期绷得太紧了。我也还记得,有天我下班,看见她一个人在住院楼外面,吹得鼻头都红了,看见我笑了下。”方医生回忆着:“她说方医生,今天我妈跟我说,治疗到这地步,早该放弃的,我也受折磨,你也受折磨,可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那时候她已经不会哭了,只会笑。”方医生的眼神晃动了下:“后来,她签放弃治疗同意书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同事长长的叹口气:“所以咱们院成立了末期病人及家属心理健康协会。”

  她们都对孟宁和她妈妈时央印象很深。

  时央乳癌末期入院,拖了一年,治无可治。她没有其他家人,这一年里所有的压力,都是她年轻的女儿孟宁来扛。

  后来,也是孟宁亲笔在放弃治疗同意书上,签下了「同意」二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写到最后一笔,笔尖长久凝在那一点上。

  护士不忍,轻轻把同意书从她手里夺出去。

  那天孟宁没有哭,只有「意」字最后一笔凝出很深的墨痕,像什么人再也哭不出的眼泪。

  后来,方医生去参加时央的葬礼,没什么人来,只孟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孤单单站着,显得很寥落。

  方医生也深知安慰无力,之后也给孟宁打过几个电话,孟宁没接。她是医生,每天忙得没时间吃饭,渐渐的,也没保持联系了。

  今天连同事看到孟宁都觉得欣慰:“看起来状态还可以啊,是吧?会说会笑的。”

  “嗯,她说现在当海滩救生员,我觉得这工作蛮好,多晒晒太阳,真的对心情有好处。就是太瘦,看得人心疼,多吃点饭就好了……”

  方医生和同事一道往会议室走去。

  ******

  孟宁从医院打车离开后,去了趟墓园。

  墓园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恍惚的地方。那么小小的盒子,让人忍不住想问,真能装下人一生的故事么。

  孟宁在一满墙的小盒子里找到属于时央的那一个,敬了香。

  “妈,”孟宁望着那小小的黑白照片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五年前办完葬礼后她便离开了鹤城,这片伤心地让她无力再面对,请了人定期打理时央的灵位。

  在决定去哪里的时候,她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搜索。忽然不知怎的,她搜了搜岑玫瑰的名字。

  还真被她找到了,岑玫瑰代表一家名为“3rd”的酒吧,参加了一项调酒师赛事。

  于是她也去了南方,成了C酒店的一名海滩救生员,每次轮休日的下午,她会去白天是咖啡馆、晚上是酒吧的“3rd”喝杯咖啡,见一次岑玫瑰。

  却从没说过自己是谁。

  从签放弃治疗同意书的那天,她就再也不会哭了,她知道自己的情绪生了很严重的病。也许是为了自救,她选择去了C酒店,因为人人都说,那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她心里有个想法,就是如果在C酒店她都好不起来的话,她可能真的就好不起来了。

  尝试了五年,她真的好累,她没办法了。

  “妈,如果当年你跟岑阿姨走了,”孟宁站在灵位前,望着那小小的黑白照片轻声说:“如果你生活得快乐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照片上时央笑得安静,已不会再答她。

  从墓园出来,孟宁又打车去了她们以前所住的那条旧巷,巷子早已拆迁,变成了写字楼和商铺。倒是犄角旮旯里,那家时央生前最爱的牛肉面店,在时光的缝隙里存活了下来。

  孟宁走进去,用普通话要了碗牛肉面。老板早已不认得她了,她加了很多的辣,其实鹤城人都很能吃辣,也不知离开太久还是怎么的,她辣得鼻头红红的,抽着桌上的纸巾,不停吸鼻子。

  第二天一早,她离开鹤城,回到了南方。

  行李袋和双肩包都留在火车站,应该会被什么人交到失物招领处。

  坐地铁去码头,肩上没包,轻飘飘的。

  码头边,她观察了会儿,选定一艘快艇过去问:“去不去枫岛?”

  开船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你去那干嘛?那么远,又没开发出来。”

  附近海域岛屿众多,不少开发出来的成为热门旅游地,还有些体量着实太小或地理位置不佳的,便直接被放弃。

  枫岛因岛形近似于一片枫叶而得名,这两个劣势都占全了——小,且远,直接被一众开发商列入了黑名单。

  孟宁笑笑:“我拍vlog,发网上去。”

  “你多少粉啊?”男人看她确实长挺漂亮的:“网上叫什么?我给你一键三连。”

  孟宁又扬唇:“刚开始做,还没发呢。”

  “你拍枫岛不行的,根本没人会去那,又小又破,景色也不好。”

  “就是没人去我才拍啊,热门的都给人气博主拍了。”孟宁说:“我知道远,多贴补你一些油费嘛。”

  “好吧。”男人闲着也是闲着:“你装备呢?相机什么的。”

  “手机够用了。”

  不知开了多久,男人一边掌舵一边跟她说:“你看看有多远,再往前岛都没有了,就是一片茫茫的海。”

  孟宁又笑笑:“是啊。”

  她登上岛,男人问:“你要拍多久?你怎么回去啊?”

  孟宁理了理T恤:“我约好船来接我了。”

  “你要是拍的不久,我在这等你会儿,回程我给你打个折。”

  “不好意思,是真约好了,不能放人鸽子。”

  “好吧。”男人也不是太有所谓,又好心提醒:“你也别拍太久了,天黑前要回去的。”

  开着船走了。

  这岛当真小,完全没经过开发,植被茂密得吓人。孟宁尝试着往里走了走,穿着长袖长裤还是行进艰难,便退回来,到海岸找了块礁岩等天黑。

  她不敢想温泽念,就想祁晓。

  也不知祁晓现下在做什么,应该还没下班,如果排班表跟以前没改的话,祁晓这会儿应该坐在控制室里躲阴凉,一边拉高声量问雎梦雅:“我冻冰箱里的苏打水是不是又被你喝了?”

  雎梦雅也是北方人,会用标准的儿化音回她:“哪儿啊。”

  孟宁想着扬了扬嘴角。

  海岸的黄昏是最美的。大团大团的橘金色在天边铺开,像海面上灼灼燃烧的一团火,硬生生替人烧出个未来。

  可当那橘金色一点点褪去,天空重归寂静,你又觉得那样的希望只是人的错觉。

  天一点点暗下来。

  孟宁伸手进口袋的时候又笑了笑,她今天把三个打火机都带在身上,跟卖打火机的小贩似的。

  她把私自藏下温泽念的那个掏出来,挑开盖子,擦燃火石。

  莹莹一点火光不足以点亮夜色,风一吹,飘摇得令人心疼。

  孟宁半曲手掌护住,望着那火苗发了一阵呆。

  又把打火机盖上,重新放回兜里,舍不得再用。

  之后把她预备送给温泽念的那个二手打火机掏出来,擦燃火石,又熄灭,擦燃火石,再熄灭。

  反复几次之后。

  火石嚓嚓两声,冒出两点火星,却再打不燃火。

  搞什么啊?不会没燃油了吧。

  孟宁一点没生气,好脾气的笑笑,把打火机塞回口袋。

  她坐在海滩上很安静,吹着夜风,双膝微微拱起,双手抱着膝头。

  这里离最近一个开发过的岛屿都极远,海面暗得出奇,连一丝微光都没有。今晚也没有月亮。

  孟宁掏出手机看了看。

  十二点了。

  她喜欢这这神奇的时分。

  一些故事的终结是这时分。另一些故事的开端也是这时分。

  她站起来,把手机放回口袋。

  掏出另个口袋里的乳白色小药瓶,被她自己撕了标签的那个。

  这是以前找心理医生看诊时,为她的睡眠质量堪忧而开的。一度是有用的,可后来她发现,这些药也帮不了她,她又陷入睡不着的恶性循环。

  连睡眠也抛弃了她。连唯一可以躲进的梦里,也对她闭阖了大门。

  留她一个个夜晚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在床上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依然过分清醒的,去面对体内一波波情绪的冲击。

  痛苦吗?其实很混沌。

  就是累。难以言说的累。无法描述的累。任何人也不能理解的累。

  既然连梦里也躲不进去,那么就躲进海洋尽头吧。

  是不是游到筋疲力竭,就无需清醒的面对那些情绪折磨了。

  她远远的把药瓶往海中抛去,然后脱了外套,开始往远海的方向游。

  这是一种很宁静的感觉,洋流裹住她手脚,墨色的海水比发她脑中所有愧悔的记忆还黑暗,于是湮没了一切,让她再看不清往事的形状。

  她游到体力耗尽,渐渐困了,手脚开始发沉。

  她很久没有困的感觉了,很放松,也很舒服。

  “小宁。”

  耳边响起这样一声的时候,孟宁的手脚僵了下。

  是时央的声音。

  是记忆中时央的声音。那会儿时央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声音变得很薄也很软,像她过去用来束头发的那条手绢。

  过去时央有头浓密而柔顺的乌发,那会儿已所剩无几了。不再需要手绢来束,而戴着顶厚厚的毛线帽。

  孟宁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她坐在时央的病床边削了一个苹果,然后说:“妈,要不咱们不治了。”

  “这一次,我放你走。”

  说这话的时候,孟宁是笑着的。

  时央一张秀丽的脸,被疾病折磨得不过巴掌大,在窗口透入的冬日阳光映照下,好似半透明。

  孟宁看着她垂放在被子上的手,只剩一层皮包着,扎着留置针,手指很轻的蜷了蜷。

  然后她也笑了:“小宁,你比我勇敢。”

  “谢谢你。”

  那时孟宁一直扬着唇角,用力到唇角都在微微的抖。

  可现在,在一片海水的包裹下,她发现自己哭了,一张嘴呼吸,立刻呛了口海水。

  她记得时央牵过她的手,拍她的手背:“我累了,该走了。我没来得及过的日子,就等以后天上见的时候,你讲给我听了。”

  “讲讲冬天的雪和春天的太阳。”

  “讲讲我们家巷口的那家牛肉面。”

  “讲讲秋天日头好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江边放风筝。”

  “讲讲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咸咸涩涩的眼泪一经涌出,立刻被更为咸咸涩涩的海水吞没。

  妈妈,我好想你。

  你走以后,从此我不敢再回鹤城。

  江边的梨花又白了几度,放风筝的孩子长成心思无限的少年人。

  孟宁忽然醒觉过来,她哪里能在这世界上真的消失呢。

  她的眼就是时央的眼,她看到的世界就是时央看到的世界。

  时央太了解她了。她那么敏感,心思又那么重。

  时央怕自己一走,这世界再留不住她。所以给她留一个任务,牵着她,绊着她。

  她想往岸边游,可她已经游得太远太远了,就像这五年来,她每一次用力挣扎,都在情绪的黑海中越陷越深,离岸边越来越远。

  她体力几近耗竭,手脚越来越沉,呛了第一口海水后,很快是第二口、第三口。

  完蛋。

  妈的现在怎么办啊。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发现自己想起了温泽念。

  最后一次去温泽念的酒店房间时,温泽念站在海风轻拂的露台,美丽又残酷犹如神祇,问她如果被投资人欺负的事没被自己撞见,她打算怎么办。

  之后温泽念半开玩笑的勾了勾唇角:“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

  她想叫温泽念的名字。

  不对,她想叫温敏。

  真正能救她的,不是呼风唤雨的温泽念,而是当年总是埋着头走路的圆脸少女温敏。

  可她呛了那么多海水,怎么还发得出声音呢。

  她在心里叫:温敏。

  温敏……

  可温敏又为什么要原谅她。

  耳畔听到螺旋桨的声音时,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大概她总想起那天直升机下的温泽念,一袭晚礼服火一般灼灼,好似能烧尽过往,改写一切。

  一束探照灯射了过来,在海面乱晃,孟宁的耳尖被扫过,有点发烫。

  之后螺旋桨的声音悬停在她头顶,很久没散。

  直升机上的祁晓戴着耳罩在放声喊。祁晓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温泽念能不能听到,只是拼了命的喊:“这样很危险!”

  温泽念已经脱掉了高跟鞋,也脱掉了黑色的西装。

  素来精致的长发被海风拂得凌乱,脸上那道血痕还未痊愈,她挂在直升机悬下的软梯上,给人的感觉莫名像女战神。

  她无所畏惧,她要去地狱里抢人。

  直升机尽量让软梯末端靠近海面,其实温泽念受过相关的专业训练,那是她的专业技能之一,可此时她全凭一腔本能,纵身跃下,而这时已有数艘快艇在往这边靠拢,数名救生员跃入海面。

  最先托住孟宁的人,是温泽念。

  祁晓在直升机上,看两人的身影在墨色海浪里沉浮。

  接着救生员围拢过来,从温泽念手里接过孟宁,护着两人登上快艇。

  ******

  医院病房外,祁晓和温泽念并排坐着。

  这是本市高端的私立医院,走廊装点得如家一般温馨,祁晓盯着墙面的一副挂画出神,过分抽象的画派她也看不懂。

  孟宁没事。

  孟宁擅于游泳,在水中的自救是本能,现在她在病房里沉沉睡着,等着药效过去。

  温泽念没回去洗澡,只是换了身衣服,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西裤,发髻散开来用毛巾揉干了重新梳过,看着比平时稍凌乱一些。

  祁晓想着她不久前见到温泽念的第一眼。

  温泽念说:“直升机在等,我们走。”

  ******

  祁晓是最先发现不太对劲的人。

  孟宁离开后,她给孟宁打过好几个电话,孟宁都没接。

  按成年人的社交礼仪,这时往往应该别打了。对方在旅途上,说不定正忙。又或者,对方已认清脱离了同样的生活轨迹,两人的疏远是必然。

  可祁晓气呼呼的想,凭什么啊,不是说了是朋友的嘛?

  有时朋友和恋爱一样,需要一些莽撞。需要你别顾虑太多的去跨过那条名为“礼貌”的界线。

  她又打了几个,孟宁始终没回复她。

  巧的是第二天,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请问是祁晓吗?”

  “是。”

  “请问你方便让孟宁给我回个电话吗?我叫秦知,你告诉孟宁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也联系不上孟宁吗?”

  “怎么?”电话那端的女人顿了顿:“孟宁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

  祁晓这才知道,孟宁过去一直都在看心理医生。

  发现仍联系不上孟宁后,祁晓没犹豫太久,便给温泽念打了电话。

  她唯一担心的是温泽念国内的号码已经停用了。但没有,温泽念很快接了起来,声音是她记忆中的雅致:“Hi,Sharon。”

  祁晓说了自己的担忧,温泽念沉默一瞬。

  在祁晓以为温泽念要斥责她想得太多时,温泽念说:“给我十小时,国内见。”

  ******

  祁晓这天请了假,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温泽念给她打电话:“来停机坪,我查到她在哪了。”

  祁晓一路连滚带爬的跑过去。

  她不知道温泽念是怎么做到用孟宁手机定位的,或许这就是她联系温泽念的原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温泽念总是有办法的那个人。

  可是此时夜色如织,温泽念一身黑西装站在螺旋桨盘旋的直升机边等待的模样,又强大,又脆弱。

  她只跟祁晓交代一句:“快艇已经提前出发了,我们用直升机,视野更好一点。”

  “嗯。”祁晓紧抿唇线。

  “别慌。”温泽念说:“无论她去了哪,我都会把她给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