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72章 易绍南同志

  天快亮的时候,费德明点燃烟,轻轻掸了掸烟蒂:“那段时间泽州快疯了,好在熠冬自己回来了,”费德明顿了顿,思绪飘渺:“如果没有记错,那天晚上在下雨,熠冬浑身湿透,衣服有血渍,泽州以为他受伤了,细看才知道他怀孕了——”

  这样炸裂的消息,可想而知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

  易绍南给费德明添了一杯茶,热气萦绕在纸灯下方,费德明继续道:“泽州那样的性格,肯定是接受不了,后来熠冬以死相逼,还质问他父亲为什么抛下他,说要新仇旧恨一起算,闹得很大,这件事才僵住了。”

  不用想,阮熠冬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留住孩子,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地,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指不定哪天又被仇家盯住,死在外头都未可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留在家里,跟阮家、陆家斗一辈子。

  “刘司铭呢?”易绍南问,“他们后来有见面吗。”

  费德明吸了一口烟,“应该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海风吹得窗扇‘吱呀’作响,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已经凌晨四点半了,估计店里也没几个客人了,易绍南走到窗边,轻轻拨弄开窗闩,面前是一片灰蓝,沙滩迎来一阵海浪,白色泡沫轻轻碎裂,留下浸湿的沙滩。

  易绍南拨弄打火机,单肩抵在窗边,侧过脸,短发凌乱,“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费德明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取出枪,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若干子弹,‘哗啦’一把全洒桌上,再一颗一颗安装到枪里面。

  “易绍南,你就不怕死吗?”费德明叼着烟,半眯眼,枪口对准易绍南。

  易绍南低头笑了,眼里带着很淡的无所谓:“谁会对一个死人说这么多往事。”

  “聪明。”费德明把枪放到一边,整了整衣衫,语气很轻,带着轻微的客气,像他第一次见易绍南的场景,“坐。”

  易绍南坐到费德明对面。

  两个人视线相对,易绍南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肃敬——费德明目光坚毅,坐得笔直,衬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肩颈挺拔,双手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标准的警察坐姿。

  “我1997年从警校毕业,是优秀毕业生,工作后立过三等功,为了抓获嫌疑犯,”费德明指向腹部,靠近左肋的位置,“差点儿死了,第一次晋升失败,是因为有人举报,说我家世不清白——”

  “说我是私生子,有一个在黑道上混的父亲,其实我父母在我一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后来改嫁,继父是个很正直的人,你吃过豆皮吗?”费德明眼眸沉静,“家里以前有个小作坊,我整个童年都充斥着黄豆味,不瞒你说,很小的时候我也想做个磨房师傅,跟我父亲学手艺,凌晨起床看豆子泡好了没有。”

  “他姓费,所以后来我也改姓了。”

  “但那个人后来又回来了,要我母亲离婚,重新跟他在一起,那么可能呢?”费德明声音低沉,用一种嫌恶又匪夷所思的语气,陈述从前:“我是警察,还有谁能要挟我?”

  背靠坚实的体系,相信一切光明美好的东西。

  “继父死的那天,我刚领完奖回来,”费德明回忆起来,“厨房有一口很大的缸,用来盛生豆浆,上方拴了一道粗木锤,那天木锤取了下来,上面只套了个绳子,我父亲——”费德明第一次用‘父亲’这个称呼描述继父,眼底有种难以描述的隐忍,“他就像睡着了一样,低垂着头,好像在看豆浆凝固了没有——”

  “也没有血。”

  “那天很安静。”

  费德明沉默了良久,直到眼里再无波澜,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去找他了,知道了我自己本来应该姓秦,再后来我升得比较快,赚了我父亲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挺好。”

  “知道0034行动吗?”

  话刚落音,易绍南眼疾手快地抢过枪,眼底透着无尽地坚韧,“你到底是谁?!”

  费德明无所谓地笑了笑,“因为前面已经牺牲了33名警察。”他举起双手,那是一个投降的姿势,“还不算死在我手上的——”

  易绍南的手在发抖,因为费德明的下一句话彻底暴露了真实身份,“我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该你了,”费德明闭上眼,“动手吧,只有我死了,陆泽州才会相信你——”

  “我要证据。”易绍南腮帮子紧了紧,费德明握住易绍南的手腕,额前青筋直冒,要把枪口送嘴边,易绍南一拳砸在桌面,固执地掰回他的手腕,阻止费德明自杀。

  两个人对峙着,费德明蹙眉骂他:“证据你特么收集还少吗?”

  “研发中心的密码是多少?”易绍南整个人压了过来,气势幽深,眼里仿佛在滴血。

  费德明语气不善:“知道密码有屁用。”

  两个人都在抢那支枪,把屋子弄得一团糟,瓷器碎落一地,谁也不肯松开手。

  “先不说姓秦的,泽州待我还算不错,”费德明试着去拧易绍南的手腕,发现根本掰不过,他丝毫不肯妥协,“陆泽州跟刘司铭这辈子势不两立,这笔账,他是一定会算,大势已定。”

  “疫苗呢?!”易绍南别住费德明的手腕,“为什么现在才说?!”

  费德明渐渐松懈下来,背靠白墙,手指自然地松开,用一种复杂地目光看着易绍南:“你以为坏人这么好当啊?”

  易绍南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白,他收回枪,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易绍南竭力思索着,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相约在博物馆二楼的茶室,那时候费德明像一个富足又儒雅的商人,身上丝毫没有警察的痕迹。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连累到基地的其他战友。

  费德明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悠闲地笑了笑,“不是你有破绽,”他偏头看向易绍南,笑容温和,眼神还带着初见时的沉静,“是你太像熠冬了,就算穿得邋遢,不修边幅,也掩盖不住跟他的神似,能想出这样的损招,除了杜承业,还能有谁?”

  一颗巨大的石头瞬间落下,易绍南的心情稍微缓和下来。

  易绍南眼里的杀意散去,瞬间冷静到极致,费德明不能死:“起来,我扶你——”

  地上一片狼籍,空气有烟气,费德明起身的时候开始剧烈咳嗽,应该是刚刚跟易绍南较劲时,用了蛮力,现在一下子缓不过来。真的是年纪大了,比不了现在的年轻人。

  “去把窗户打开。”费德明说。

  易绍南回头,“已经开了。”

  “全打开,通风。”

  天完全亮了,海风拂面,风声掩盖住了利器刺穿喉咙的声音,易绍南再回神时,发现费德明倒在血泊里——脖子扎着一把水果刀,很细的手柄,易绍南平时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应该是刚才二人撕扯时,费德明顺走了。

  死亡经过生命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甚至按下了静音键。

  那天早上,易绍南顺着沙滩往回走,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湿又海风吹干,衣衫变得坚硬,有轻微的摩挲感,让他手肘红肿,他索性勒起衣袖,手臂垂着,手心无力地握住枪。

  费德明临死有遗言:“小易同志,你没有我勇敢。”

  说完,他便缓缓地闭上眼。

  ——因为觉得易绍南不够勇敢,舍不得让他沾上自己的血,抢夺枪的那一瞬,费德明故意放了水,好让易绍南放松警惕,找别的法子了却此生。

  ——因为觉得易绍南不够勇敢,有些事必须自己亲自做。

  天光大道,好人一定是好人吗,坏人一定是坏人,易绍南同志。

  一股幽深、深切的阵痛从心间蔓延开来,易绍南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海风呼啸,让他仿佛佛听见费德明的声音:往前、往前,要一直往前。

  陆泽州对于那天晚上的鸿门宴结果十分满意——不忠心的、不听话的,相互残杀,除了个大半,费德明暂时不知去向,但看着易绍南独自回来的样子,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陆泽州眼皮一掀,吩咐手底下的人:“计划照旧。”

  陆泽州的毁灭计划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轻易停下。

  直到某天陆泽州喝茶,被茶水烫了一下,他顿时觉得身边人用着特别不趁手,又在办公室发脾气,问:“费德明呢?!”

  底下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易绍南敲门进来了,穿了一件休闲外套,深棕色,脸上也洗得干干净净,不像往日那般脏兮兮的、站也站不直,成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恭谨地喊了一声:“老板。”

  陆泽州的目光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去,不悦之意显而易见。易绍南倒掉茶水,重新泡了一遍茶,过了两道水,才把茶水重新递到陆泽州面前。

  满屋子的人屏气凝神,直到陆泽州抿了一口茶,眉宇缓慢舒展,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前往研发中心跟进实验进展的,另有人在陆泽州身边安排,易绍南不近陆泽州的身,处理他身边的安全事宜,不像费德明之前一样身兼数职——既是高级秘书,又是贴身保镖。

  “那天散了席,费德明去哪儿了?谁见到了?”陆泽州问。

  易绍南说:“我是最后一个,不过到了路口,我就下车了。”

  说起来,易绍南不得不佩服费德明的手段,撇开了司机,费德明独自驱车的那条路竟然没有监控,为了交换座位,他们确实在某个路口停下,监控只拍到易绍南的侧面身影,再往左一些,就是视线盲区。没有人能证明是易绍南最后待在费德明身边。

  陆泽州起了疑心,但没有功夫去查,新一轮的病毒已经在真人身上做实验了。

  易绍南最近一段时间格外嗜睡,除去必要的出席场合,他经常在睡懒觉,吃到油腻的食物会觉得恶心想吐,有时候还会觉得心慌,他以前从来不生病,实在难受就吃止痛药扛一扛,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本能地去医院挂了号。

  医生给了一支试剂给易绍南,“去洗手间,收集一下尿液。”

  “不用拍片子吗?”易绍南一度怀疑自己天天接触病毒,体内细胞会不会出现癌变。

  医生皱眉:“不是你说没时间吗?要现在、立刻、马上出结果——”

  “噢,”易绍南回过神来,是的,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他翻转了一下试剂盒,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他一时没看清,“等下就能有结果吗。”

  “是的!”医生偏头看向门外,“下一位。”

  试纸出现两道杠时,易绍南的手机响了,是游明宇,他们有些日子没联系了,不用想就知道游明宇有多担心他,果然,电话一接起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指责:“我靠,易绍南你还知道接电话啊?!”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迟来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