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70章 他活在光明里

  这个城市的梅雨季节到了,空气湿润,即使有晴天,太阳也像泡在肥皂水里一样,光线浑浊。下雨的时候,临湖的房间雨声最清晰,雨水‘吧嗒吧嗒’,轻一下重一下洒在湖面,阮熠冬不嫌吵,会打开阳台的门窗,任由雨水飞溅,将橡木地板浸成深棕色。

  他变得嗜睡,对气温更加敏感了,总觉得身上烫,但也不发烧,就是老觉得心口烧得慌,喜欢在午睡醒来后喝一杯冰汽水,又或者像现在这样——打开门窗,任由雨天湿冷的空气飘进屋内。

  最近一段时间阮拊膺比较忙,可能是感觉阮熠冬彻底死心了,对他不再那般监视。陆泽州经常来看他,阮熠冬懒得跟他说一句话,通常都是闭门不见。有一次阮熠冬准备楼下喝水,听见陆泽州和父亲谈话,说得是生意场上的事,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气氛十分愉悦,聊完公事,阮拊膺还安抚道:“来日方长,冬冬是比较任性——”

  呕。父亲还想撮合他们。阮熠冬幽幽地看着楼下,听见陆泽州轻轻‘嗯’了一声。

  陆泽州坐在靠左的单人沙发里,摩挲着打火机,似乎有心事。

  好在那天陆泽州没上楼看他,就起身走了。

  阮熠冬今天原本要跟父亲一起吃午饭,顺便等待父亲对他的‘耳提面命’,结果饭菜刚上桌,阮拊膺接了个电话,“好,我马上来。”他临时有应酬,临走前还嘱咐阮熠冬好好吃饭。

  “噢。”阮熠冬捏着汤勺,闷闷地应声。

  阮拊膺站在门口换鞋,阮熠冬探头问:“下午我能出去吗?”

  阮拊膺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去哪儿?雨那么大。”

  “我拉肚子。”阮熠冬看起来不像说谎。

  “让傅医生下午来家里。”阮拊膺交代。

  阮熠冬喝了一口汤,闷闷不乐道:“雨那么大,还让傅医生来。”

  阮拊膺不悦地抬起目光,但也没有坚决反对的意思。

  “就出去一会儿,”阮熠冬放下勺子,“顺便去逛一下商场。”

  “那让泽州陪你去——”

  “爸爸!”阮熠冬懊恼地看着他。

  阮拊膺看了看腕表,再晚要来不及了,“让秦叔陪你,早去早回。”

  就这样,阮熠冬终于在‘关禁闭数月’的今天,得到了可以外出的好消息。

  秦叔来阮家很早,看着阮熠冬长大的,阮熠冬知道秦叔这些年一直忙于阮家的事情,耽误了婚事,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秦叔看他总像看孩子,导致阮熠冬根本不怕他。

  两个人刚到达商场,阮熠冬借口要喝奶茶,结果跑进了电玩城,那里人多,不用费什么力气,他就甩掉了家里的保镖。他搭乘直梯,直接到了7楼,这里有一间私立医院,准确来说是一个体检中心。他拿的VIP号,很快就到他了,医生看来很和蔼,“请坐。”

  护士关上房门,阮熠冬下意识回看了一眼,确认周围安静了才说:“我最近有点不舒服。”接着,他详细地讲到了自己的一些症状,医生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很快将单子一撕,又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了一堆东西,“出门右拐,去做个B超。”

  “做B超干什么?”阮熠冬一脸懵。

  那天下午雨势绵绵,时间过得很快,阮熠冬从体检中心出来的时候脸是苍白的,但他深呼吸的样子似乎是有心事,并且主意已定。他销毁了病例,绕到二楼去买了两杯芋泥奶茶,上车的时候,特意递给秦叔,秦叔向来不爱吃甜食,“走吧,回家。”

  他倒是遵守诺言,说出来玩2小时就2小时,分秒不差,秦叔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了家,阮熠冬把自己关在房间,开始上网查资料,医生的话还犹在耳边,“像你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因腺体受损,本身受孕就很难,如果现在不要,将来恐怕很难再有孩子,你好好考虑一下。”

  孩子。什么孩子。阮熠冬站到穿衣镜前,掀起自己的T恤,露出白皙的腰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平,深呼吸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很浅的腹肌。

  这里面有一个孩子吗。是Alpha还是Omega,像司铭吗。阮熠冬静静地想。

  “冬冬——”门口传来一阵敲响,阮熠冬心里一紧,是秦叔,“晚上想吃什么,李阿姨今天请假了。”

  阮熠冬原本想说‘随便!’,但转念一想,不对,从现在开始他要好好吃饭,不能像之前那样胡吃海塞,生冷食物也要忌口,“蒸个肉沫鸡蛋吧,再炒个青菜。”

  “还要别的吗?”秦叔问,声音里有笑意,似乎很欣慰。

  阮熠冬说:“不够再说吧——”

  “好。”秦叔应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应该已经下楼了。

  家中有成家的哥哥、姐姐,父亲又是过来人,这些事肯定瞒不住家里,东窗事发是迟早的,阮熠冬想好了,这个孩子他一定要留下来,正好跟陆泽州撕破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即使不能跟刘司铭在一起,阮熠冬也不可能跟陆泽州结婚。

  医生说阮熠冬偏瘦,前三个月要特别小心,尤其不能受惊吓,等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就好了,还要及时补充维生素。

  阮熠冬问Omega孕期信息素会变得明显吗。

  医生说:“那当然,Alpha会对孕期的信息素特别敏感,方便他保护你。”

  如果刘司铭也在场,阮熠冬觉得他一定会很开心——刘司铭要做父亲了!想到这里,阮熠冬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动容,这个突然来临的孩子给了他无限希望与勇气,他要从阮家逃出去!一定!

  母亲以前一直身体不适,医生经常来家里,细说起来,母亲最后陪伴阮熠冬的日子,远比医生预料的要久,阮熠冬只当母亲足够坚强,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深刻地明白,不是母亲坚强,而是放心不下他。好想妈妈。

  如果妈妈还在,一定会支持他留下这个孩子。

  只有妈妈会无条件爱孩子,父亲的爱往往是有条件的,要漂亮,要聪明,要优秀,反正说来说去就是要有价值,不够优秀,就无法赢得父亲的垂爱。

  现在父亲看中了阮熠冬能被陆泽州念念不忘,一心想借着这一层关系继续往上攀,据说父亲已经动了大伯,大伯现在还躺在ICU病房。不仅如此,父亲捏住他的痛脚——用刘司铭的前程来威胁他,还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他:不怪你喜欢他,他是挺出色,听说从业11年以来,从未偏靶。

  ——冬冬,他活在光明里,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姓阮。

  ——他来自基地,是狙击手,你不要成为他人生中的污点。

  ——是人呢,就要走自己的路,爸爸会把这条彻底清扫干净,但是你要听话。

  ——好好儿地跟泽州成家,将来他要是敢对你不好,爸爸第一个手刃他。

  迟来的钝痛席卷而来,阮熠冬无声地哭泣着,蜷缩住身体,悲伤像大海一样将他淹没,他想起刘司铭的眼睛,还有他在清晨微亮的光线中,利落地敬礼,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姓阮。

  假如有机会从阮家逃出去呢,陆泽州总不至于这么爱戴绿帽子吧,哈哈哈哈……

  阮熠冬似乎低估了陆泽州的执念,周末的时候,陆泽州借着跟长辈一起吃饭的机会,提了一句买戒指的事,阮拊膺当即表表态,“好事,日子也得定下来。”

  “冬冬——”阮拊膺看向阮熠冬,仿佛在温和地交代重要事项,“下午跟泽州出去逛逛,挑一个你喜欢的。”

  阮熠冬没说话。

  陆泽州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喜欢国内的款式,可以去国外买。”

  那意思是还要出远门?阮熠冬当机立断,“就在国内买吧。”

  他现在还没有周全的逃跑计划,能敷衍行事就敷衍行事,因为一旦逃跑失败,被父亲或是陆泽州抓回来,肯定就不止关禁闭这么简单了——这个孩子肯定留不住。

  就这样,阮熠冬跟着陆泽州去买了戒指,也不知道是什么钻,贵得要死,他敷衍地试了几下,准备取下来,发现戒指有点小,有点卡手指,陆泽州笑了笑,“就这个吧,圈号再大一点。”

  柜台的工作人员连忙说‘好’,还问陆泽州刷卡还是付现金。

  “刷卡吧。”陆泽州递过一张黑卡,还顺手挤了一点护手霜到阮熠冬无名指,试着转了转戒指,想帮他把戒指取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阮熠冬现在本能地排斥任何Alpha,尤其陆泽州现在只是简单地触碰他的手,他简直难受得要死!他连忙收回手,说:“不用换圈号了,就这个。”

  说完,他提前离开了柜台。

  陆泽州在后面结完账,赶忙跟上他的脚步,还在问:“干嘛将就啊,买个合适的圈号不好吗?”

  商场里人来人往,阮熠冬定定地看着他,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学回去:“是啊,干嘛要将就?”他认真又下定决心的模样,让陆泽州的心坠到谷底。

  ——那意思就是他们俩现在就是将就。

  陆泽州站在原地,半天才缓过来,要不是碍于待在公众场合,他真想把周围砸个稀巴烂!

  他一直都认为,他和阮熠冬就是门当户对,就算文明从地球上消失,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形容他们现在如履薄冰的关系,那也绝不可能是‘将就’二字。

  有了这枚戒指当做挡箭牌,阮熠冬获得的信任更多了。

  从以前不能单独出门,就算出去,也必须得有人跟着,变成现在这样,可以单独出门一整天,但晚上必须回来。为了多找一些出门的机会,阮熠冬经常参观画展,不累的时候,他还在坚持画画,有时候也会投稿,但相比他与生俱来的财富,轻如鸿毛。

  如果要找回刘司铭,阮熠冬得跟他一起站在光明里。前半生不能选择,难道后半生也不能选吗,他拒绝参与阮家的家族事宜,特意抽空去清点了自己名下的资产,将跟阮家有直接关系的股票,全都赠予大哥,另加一些父亲置办的一些房产转到二姐名下,剩下的就是母亲的嫁妆。

  还有好多。几辈子都花不完。

  每当想到这些,阮熠冬便陷入无限哀痛中。

  为了隐藏孕期信息素的气息,阮熠冬让朋友在国外买到了一种处方药,适量涂抹至腺体能掩盖信息素的气息,但不能用太多,过量会影响到孩子。

  他变得嗜睡,胃口也格外好些了。

  某天早上起来洗漱时,阮熠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腹部开始轻微隆起,好在这个季节微冷,穿着外套倒也看不出来。他还是习惯性称体重,记录身体变化。

  这期间,阮熠冬会‘被迫’陪陆泽州参加一些公开的活动,比方某些虚伪的慈善晚会,陆泽州向圈中好友介绍阮熠冬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骄矜,但是阮熠冬从来不正眼看他,让他很受伤。

  那天晚上陆泽州喝得有点多,家里的车被陆泽州提前让人开回去了,现在他们不得不共乘同一辆七座黑色商务车,陆泽州让司机出去抽根烟,他有话要跟阮熠冬说。

  阮熠冬坐在前面一排,仿佛不想跟他搭腔。

  陆泽州解开安全带,坐到了阮熠冬身边,阮熠冬嫌恶地往车窗旁边挤了挤,陆泽州看着他,下意识要牵他的手,轻声喊他:“冬冬……”

  “别碰我!”阮熠冬尖叫着甩开他的手。

  陆泽州沉痛闭了闭眼,听见阮熠冬说要回家。

  “坐一会儿,”陆泽州呼吸绵长,“陪我坐一会儿再回家。”

  细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自几年前历经绑架一事,阮熠冬怕人,轻易不让人靠近,会有应激反应,这些陆泽州都知道,所以他总纵着阮熠冬,哪怕要结婚了,也没怎么碰阮熠冬。

  直到阮熠冬闻见低沉、浓郁的信息素,像朗姆酒,裹着桦树枝叶的气息,非常危险的Alpha信息素,他本能地想要逃离,伸手去拉车门,陆泽州不让,但是也没用蛮力,最后逼得阮熠冬下不了车,对着他又拍又打,陆泽州还是不放手,阮熠冬恐慌地开始哭,很悲伤的哭声。

  “冬冬……”陆泽州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

  阮熠冬还在哭,哭得那么绝望——就好像认识他陆泽州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一件事一样,他明明记得最早冬冬也是喜欢他的,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黑暗中,陆泽州的眼角有些湿润,最后不知两个人谁先拉开了车门,彼此争执不休,陆泽州低喟着,愤懑又悲伤地吼道:“冬冬,我究竟要跟你道多少次歉,你才能原谅我!”

  “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我要回家……”阮熠冬无助地哭着,“我想妈妈。”

  妈妈。陆泽州眼里蓄起泪水。

  陆泽州11岁丧母,父亲转眼另娶了他人。所以他总是追求刺激,做情感中的狩猎者,不断麻痹自己的神经——你看,我什么都不在意。这样什么都伤害不了我。

  他也想妈妈。

  作者有话说:

  玛德尾巴又没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