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50章 那更坏菜了

  陆泽州每周四下午都会去心理咨询室。

  光线很好的时候,他经常在躺椅上睡觉,一睡一下午,从不跟任何人说话,连柏嘉树也是。保镖一般候在门外,几个笑闹着的学生路过,被恐吓着跑开,从此再没人敢路过,去上洗手间。

  “怎么突然安静了。”陆泽州问。

  柏嘉树坐在不远处的办工作桌前,正在翻阅材料,助听器放在手边,他应该没有听到陆泽州说话。陆泽州不耐烦地推开身上的毯子,起身一看,五个保镖守在楼层的不同入口,难怪这么安静。

  陆泽州面带不悦:“谁让你们杵那儿的——”说着,他挥了挥手,一秒钟都不想多看,“离我远点儿!”

  “老板……”保镖迟疑着。

  “赶紧滚!”陆泽州吼了一声。

  他总动不动吼人,像个神经病,以前姜凡很会审视夺度,让陆泽州不高兴的话,坚决不说。

  柏嘉树,柏老师就不一样,大多数时候,他听不到陆泽州在骂什么。

  柏老师今年29,毕业于医学院,硕士,最早念得外科,三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右耳彻底失聪,左耳听力勉强维持日常交流,但相较于以前还是受损很多。

  他放弃深造机会,不只是因为听力受损,还因为柏嘉树现在右手拿不稳东西。

  一个途中终止学业的医学生,除了一脑子知识,斯文又腼腆的性格,实在没有过人的本领。

  柏嘉树转行屡屡受挫,不是被人嫌弃慢热不会来事,就是做事不够麻利,就连在超市帮人搬东西都比别人慢,体力又不好。失败再三后,柏嘉树去攻读了心理学,读书这件事他在行,学什么东西都快,考试也难不倒他,他又毕业了,仍是硕士学历,这回拖延到29,同期的校友都博士毕业了。

  正常学校一听说柏嘉树听力受损,笑着婉拒。

  几经周折,柏嘉树终于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在一间特殊学校做心理辅导老师,这里的孩子和他很像,他再也不用忍受歧视。不过这里可没有什么高薪,顶多饿不死人,好在人际关系简单,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柏嘉树就签下合同了,五年。

  最近一段时间,柏嘉树接到消息,学校受爱心人士资助,有完善学科建设的打算,这意味着校方会考虑聘请专业心理咨询团队,代替这间咨询室。毕竟现在只有柏嘉树一个人值班。

  那天下午,一个性格孤僻的孩子站在楼顶,柏嘉树一路飞奔,恰好撞上陆泽州的门。

  ‘轰’得一声倒在那么多人面前,一定很糟糕,柏嘉树现在想起来还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推了推眼镜,视线模糊中,瞧见了很多领导的身影,原本想说什么的他,最终一个字都没讲。

  没过多久,变化就来了,推土车开进学校操场,学生们被临时安排在旁边篮球场上做早操,接着就是碾路机,工人们前后忙碌几个月,终于修好红白相间的橡胶跑道操场,中间铺得草皮都是空运过来,一块一块的,远远地看过去,像香草蛋糕皮,茂密又油绿。

  偶有坏死的草皮,工人们不辞辛苦,重新换。

  每间教室装上了投影仪,投影幕布是专门配置的,听说材质特殊,能通过漫反射减少光源折射,让画面更清晰,颜色还原度更高。更大的修建计划定在大礼堂,那里应该有一个漂亮的舞台,红色灯芯绒巨幕帘,全自动滑轨,W型观众席,成排的聚光灯,守护成长。

  工程师定图需要时间,购买材料也是,但一切都很迅速。

  照这样看来,离柏嘉树再次失业应该不远了,但他没有想到这间心理咨询室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改头换面的前兆,更别提重新组建团队了。

  校方不提,柏嘉树就不主动问,照常完成每天的工作——

  定期梳理同学们的咨询记录,开展心理活动讲堂宣传,他以前是干外科的,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一把好刀,有时候也能帮着隔壁医务室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包扎。

  从最开始每周去一次,陆泽州现在只要不忙,就会独自驱车去学校。

  柏老师自然是不敢得罪他的,不过陆泽州来的时间一般在下班后,柏嘉树把外卖点到办公室来吃,偶尔象征性地问陆泽州饿不饿,陆泽州那张瘦削又英俊的脸上,似乎写满对山珍海味的厌倦,他轻轻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空气里透着食物的香气,好像是咖喱牛腩。

  陆泽州望向窗外,球场上有三五个孩子在踢足球,傍晚光线柔和,给草地镀上一层浅金,有钱真好,这样的工程说动就动,从上到下,没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太阳沉下去,孩子们的笑声变淡,陆泽州收回视线,回头看了柏嘉树一眼。

  柏老师的脸突然红了。

  但他脸红的那么自然,就好像刚吃过火锅冒汗,又或者上课时被调皮的学生调侃,紧张又有点不知所措,他大概率是不懂得辩驳的,会等着脸上的热度慢慢褪下去。

  过了一会儿,柏嘉树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问陆泽州还要不要再待一会儿。

  陆泽州的电话刚好响了,是费德明,问他在哪儿,要不要来接。

  “我也走吧。”陆泽州说,他掀开薄毯准备起身。

  柏嘉树很自然地接过毯子,捏住毯子的两个角,上下抖了抖,再对折,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躺椅上。一般有催眠需求的咨询者需要躺椅,陆泽州却喜欢在这里睡觉。

  两个人挨得很近,陆泽州没说立刻走,也没说不走,他往左挪,柏嘉树就收拾左边的杂志,往右挪,柏嘉树顺手收拾矮桌上的茶杯,陆泽州觉得自己挺碍手碍脚的。

  “好了。”柏嘉树背上自己的双肩包,准备锁门了,“钥匙——”

  说着,他俯身往矮桌的第二层探去,陆泽州没来得及让开,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柏嘉树穿了一双斯凯奇的运动鞋,白蓝相间的款式,斯凯奇风格向来多元,有活力,柏嘉树穿起来很合适。

  两个人走了出去,咨询室的门终于合上。

  费德明在教学楼前等了有一会儿,陆泽州从拐角处的楼梯走下来,身上还穿着西服,他走路的时候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在揉眼角,人看上去虽然疲累,却像刚刚睡醒的模样。

  上了车,费德明问:“回家吃饭吗。”

  陆泽州说‘不饿’,又说:“要不开车出去转转,去商圈。”

  “哪个商圈?”陆家的产业遍布这个城市,如果是陆泽州亲自前来,集团必得有人接应,费德明心想。陆泽州有点心烦:“随便。”

  就这样,陆泽州带着费德明一同去了附近的商场,吃的是商场负一楼的花甲粉,陆泽州对辣椒过敏,今天却点了微辣,两个人从餐饮区出来时,陆泽州脸上开始起细微的疹子,泛红。

  费德明看着难受,要带他回去,让家庭医生看看,陆泽州沉着脸说‘不用了’。

  他真拿不准他主子是什么心意。

  九点多的时候,费德明终于把陆泽州送回家了,恰好在楼下遇到易绍南,易绍南问他最近怎么样,费德明心中烦闷,“不知道,泽州今天去商场买了一双鞋。”

  “什么鞋。”易绍南问。

  “运动鞋,斯凯奇。”费德明说。

  “他自己穿吗?”

  费德明点了点头,“他自己试了才买的。”

  没等易绍南说下一句,楼上传来尖锐的争吵声,姜凡不依不饶地质问陆泽州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连家都不回,陆泽州大概懒得跟他吵,冷暴力更容易激怒姜凡,果然,开始砸东西了。

  费德明下意识去劝架,往常他都是这么做的。

  易绍南却拽住他,“让他吵,别管他。”

  花园灯光昏暗,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花香,费德明不放心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上去。

  陆泽州很忙的时候,一般不会去学校,费德明会陪在他身边,协助整理资料,安排各种会晤,又或者是有些近亲求人办事,“行行行,”陆泽州敷衍地把文件递出去,“别出乱子就好。”

  办事的人双手作揖,连连道谢,费德明送他出去,听见陆泽州在喊他:“阿明——”

  这个称呼让费德明一怔,半晌才缓过神来,“欸。”他应声。

  “今天我自己开车。”陆泽州说。

  原来是这种小事,费德明点头,“好。”

  易绍南说得没错,有些事他再急也不能管,会把陆泽州越推越远,他们主仆二人,很久都没有这样亲近的好时光了,虽然很短暂。

  陆泽州径自去了车库,疾驰离开。

  费德明朝易绍南递了个眼色,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担忧,“跟着点儿。”

  *

  易绍南打车跟着陆泽州,不过陆泽州今天好像漫无目的,他出门的时候,开了一辆奥迪,比起他寻常开的那些豪车,要低调许多。

  陆泽州在城南逛了一大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停在路边的汽车突然启动,再缓慢向前。

  “别跟那么近——”易绍南提醒司机。

  司机回过头:“前边是人行道了,不好走。”

  “那行吧,”易绍南扫了码,“我在这儿下。”

  说完,‘哐’得一声,车门合上,易绍南往前面看了一眼,黑色奥迪车还在,开得很慢,陆泽州在干什么?等出租车开走,易绍南小跑了一段,才看清前面还有一个人,骑了个自行车,是柏嘉树。

  秋季白天短,没过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易绍南有跟踪别人的经验,通常跟对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轻易暴露踪迹,但陆泽州显然不像有戒备的样子,因为他跟了柏老师一段路以后,就拐弯了。

  巷口亮着一盏路灯,柏嘉树像是被谁撞倒,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好半晌没起来,还眯着眼找眼镜。也是这时候,易绍南才发现陆泽州已经开远。

  但巷口那么窄,奥迪车很明显进不去,不是陆泽州撞的他。糟了,要跟丢了。

  易绍南顾不上帮扶柏嘉树,加快步伐往前跑,汽车的疾驰声回荡在周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铛声,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在躲谁:“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奥迪车又开始掉头了,陆泽州的车技是真的好,这么有限的场地,他仍能操纵自如,接着,一个少年从巷口的另一端冲过来,大声说:“让开!”他还不忘回头。

  在他回头的那一刹,刺耳的刹车声响在面前,远光灯照得少年睁不开眼,他‘吧唧’一下摔了个狗吃屎,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自行车四仰八叉,车轱辘还在转,他比刚才的柏嘉树还要狼狈。

  接着,灯光暗下去,易绍南看得很清楚,陆泽州双手抵在方向盘上,幸灾乐祸地笑着。

  回来后,易绍南给费德明打电话,“是柏嘉树。”

  “谁?”费德明压根儿想不起这号人。

  “他去见柏嘉树了,”易绍南斟酌着措辞,“就是那个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姓柏,你还记得吗。”

  费德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去见他干什么——”他气息不稳,“家里这个还没消停呢!”

  易绍南解释道:“不是、”他顿了顿,继续说:“也不算是见,是跟了一路。”

  那更坏菜了!

  作者有话说:

  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