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很少举办大型联谊活动。
如果不是这一届Alpha即将面临服务期结束，可能没机会参加这样的联谊。活动地点定在基地附近的农场，据说俱乐部最早是为嘉奖每年的优秀学员、退役老兵而设。
活动很简单，也贯彻了基地的风格。
下午嘉奖优秀学员，晚餐定在7:00，是自助餐，不过班长们一般会让大家早点来，因为除了颁奖仪式和晚餐，基地每一年会举办集体舞会，这当然是Omega参与的原因。
对于即将结束服务期，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的Alpha来说，这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机会。
因此相较于起任何一次活动，Alpha们今天都有些兴奋。
游明宇回了一趟宿舍，换了干净的衣裤下楼，豆德在他宿舍楼下等着，一见到他就皱眉，说：“你能刮个胡子吗？”说完，杜德宁懊恼地双手环胸。
“我胡子怎么了——”游明宇摸了摸下巴，好像是挺扎手，但他没有心情收拾。
杜德宁说：“今天我父亲也会来。”
游明宇想了想，最后还是上楼了，再出来时面容清朗，头发也收拾得很利落，就是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两个人顺着人行道往前，若离若即，旁人看来仿佛情侣之间吵架了。
在游明宇看来，有关易绍南消失这件事，很明显有纰漏，但杜德宁再三提醒过他：要想易绍南好好的，必须相互配合，至少要把上一次审问出‘喜欢游明宇’这句话给圆回来。
至于原因是什么，游明宇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可能是易绍南签了什么保密协议吧。
——那些游明宇从来不知道的协议。
也许杜德宁作为干部子弟多少听到一些动静，但更机密的事，他父亲肯定不会轻易告诉他。这些都是次要的外在原因，游明宇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易绍南来说根本不重要。
那么他跟谁在一起，真的还是假的，重要吗。
下午四点半，Alpha们陆续进场，Omega帮着准备颁奖仪式，分散在各个角落，有的在牵扯巨大的横幅，有的在帮忙给证书盖章。
农场开阔，这间俱乐部最早是仓库，修缮后在上面加了几层，年初装修过，现在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仿佛来到一间中世纪酒吧。头顶上方吊着一盏硕大的水晶灯，客厅收拾开来，左右楼梯蜿蜒而上，恰好烘托出二楼的宣讲台，大厅两旁放着长形桌子，上面是各式餐点和美食。
基地不允许私下饮酒，左前方却架着层层叠叠的高脚杯，应该是气泡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百合香萦绕其中，耳畔脚步声嘈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游明宇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德宁站在不远处挑选水果，时不时看向游明宇所在的方向。
其实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游明宇别到处跑，全程待在自己身边就好。有关‘他喜欢游明宇’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却能让易绍南顺利退场。
父亲说易绍南在集训中受到偷袭，原本要暴露Omega身份的计划被打乱，只好临时出下策，违规开枪。他永远记得易绍南当时的模样，脸颊苍白，透着不太正常的绯红，额前冒着汗珠，交代了一些事，然后他按照指示在岩洞附近巡视。
“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易绍南翻找背包，摸到那只抑制剂，“他看见我的脸了——”
“谁？”杜德宁心脏突突直跳。
易绍南说：“那个袭击过你的人。”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是我，突然松开手，总之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他要在岩洞内给自己打抑制剂，把杜德宁留在身边太过危险。
岩洞附近幽黑，易绍南朝对方左肩开过枪，但后来听说真正受伤的不是Alpha学员，是现场维护人员，事后也没有人深究。若他再打偏一点，就将对方打死了。
这个内鬼很聪明，非常熟悉游戏规则。
但谁能在危机时刻往维护人员身边躲，他们隶属于后勤，是Beta，性格平和温顺。
易绍南脑子很乱，甚至不确定这道势力是否渗透到高层，他不能再把豆德卷入其中，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杜德宁要带易绍南出去，易绍南坚决不同意，“快走！”
就这样，两个人分开行动。杜德宁没料到的是他刚走，游明宇就来了。
易绍南那时候已经开始低烧，体力严重透支，为了不再暴露身份，跟游明宇较量着。岩洞黑暗，起先易绍南也不知道是游明宇，是呼吸相抵间，闻到他的信息素，才认出他来。
但这些事能不能跟游明宇讲，杜德宁一时拿不定注意，因为父亲说过，游明宇虽是一名出色的狙击手，却是个孤儿，这些年以来，他一直跟易绍南相伴长大，如果他知道易绍南接下来要完成那么危险的任务，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思索再三，杜德宁还是决定暂时稳住游明宇。
至少他有办法从父亲那里得到易绍南的消息——虽然不多。
“获奖名单也有你。”杜德宁悄悄说。
游明宇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伸着两只长腿，一点也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身上带了点痞劲儿，看谁都觉得可疑，眼神带了点力度，沉沉的，再轻飘飘地抬起。
他两鬓剃得极浅，冷着脸，闭眼的瞬间能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杜德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游明宇，闻到身上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本能地心跳加快，但他的信息素等级过高，靠得太近容易头晕。
“表扬我什么？”过了一会儿，游明宇终于开口，悲喜不露。
杜德宁说：“是之前的优秀教官。”
游明宇侧过脸，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枕着手臂：“那我倒要谢谢你。”
原以为游明宇会因为易绍南的事，迁怒到他，没想到游明宇就这么一笔带过，杜德宁心里过意不去，“等下记得去领奖。”
“嗯。”游明宇应声。
“还要配合拍照。”
游明宇说：“好。”
为什么明明都是顺耳的回答，杜德宁总有种暴风雨前出现宁静的错觉。
音响传来一阵音乐，有Omega跟杜德宁打招呼，杜德宁悄声说：“等下有集体舞，你去吗。”
游明宇笑了一下：“我不会。”
“不用你会——”杜德宁希望游明宇能开心一点，“就跟着大家一起抬脚就行。”
“德宁！”对面有人喊他。
杜德宁看向游明宇：“走吧。”
说着，他试着去拽游明宇的衣袖，游明宇今天出了奇的好脾气，任由杜德宁拽向舞池，周围迅速涌起一阵起哄声，学员们笑着、闹着，像极了毕业前的放飞自我。
集体舞果然不需要太多技巧，跟上大家的动作就行，舞步很小。
肩膀挤着肩膀，不知不觉，游明宇被挤到了中间，与他一同被挤进来的还有杜德宁，大家开始起哄，八卦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杜德宁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游明宇也在笑，但思绪神游。
众人开始起哄，谁推了杜德宁一把，让他整个人往前扑，游明宇没有躲开，只感觉柔软的触感落在他脸上，他甚至巴不得这群人把他踩成泥。踩死才好。
这样就解脱了。
火光电石间，他的视线穿过缝隙——玻璃上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清瘦，英俊，身上穿着白衬衣，手里拎一件外套，手肘处夹了个牛皮纸袋，正看向舞池中央，跟他对视。
是他。易绍南。游明宇日思夜想的人。
他穿着束腿长裤，黑靴子，就站在俱乐部入口处的玻璃门那里。
下一秒，易绍南眼里晃着水光，涌起一道说不明的情绪。
游明宇大脑一片空白，他要出去！但身后有人拽着他，他竭力去挣脱，大家反而越闹越起劲。
易绍南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低着头，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旁边人。
然后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就走了。
“让一下！让一下！”游明宇发了疯似的冲出去，像是真有急事，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让开，他像箭一样冲出去，出来时什么都晚了。
一辆卡车停在易绍南面前，他敬了个礼，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接着，他身姿矫健地上了车。
风声，砂砾，还有从天而降的树叶，统统在游明宇耳畔飞舞，胸腔积压着酸楚瞬间喷发，他的声音听起来破碎，像是喉咙卡着血，“易绍南！易绍南！”你不能抛下我。他想说。
撕心裂肺，愤怒又颤抖。
Alpah 100米14秒及格，游明宇爆发力强，曾用9秒96打破基地的冠军记录。
他这样好的体力，脚下飞奔着，用最快的速度追逐着那辆卡车，几次都要追上了。很快，车子转弯，他险些趔趄了一下，又握紧拳头继续追，他要追，追到世界尽头、累死也不停下来。
——车里坐着的人是易绍南。
气流灌到游明宇肺里，他急促地呼吸着，大口喘着气，口腔传来一阵铁锈般的味道，但这也没用——车子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永远都追不上易绍南了。
过了一会儿，司机师傅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是不是有谁找你？他一直在跟着跑。”
易绍南回过神来，忍住泪意，看着那个缩小的身影，“停一下——”
天黑了，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总之周围没什么认识游明宇的生物。
这样也好，免得见证他的狼狈，他蹲在原地，实在是跑不动了，眼眶胀得发酸，浑身像泄了劲儿一样，索性跪在地上，像个悲壮的战士，大口大口地喘气。
但喘着喘着，游明宇就开始剧烈咳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一颗一颗往下坠。
“明宇——”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
有人在摸他的脑袋，他使出全身力气挥开对方的手，无比暴躁：“别碰我！”
直到那双靴子靠近了一些，瘦削的双腿站在他面前，还蹲下来，又喊了他一声：“明宇。”
‘明宇’、‘明宇！’、‘游明宇！’、‘我弟弟’……
游明宇起先只是轻微地抽搐着，到最后气流开始往上窜，他再也控制不住地捂住脸，哭声从胸腔迸出来，他像一个孩子，哭得无助又悲伤，绝望又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