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九十七章

  ◎四境波谲起,京中无人定◎

  从廊檐上下滑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 又混杂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落于地上,风吹过院,雨中阴寒又夹缝中捎入堂内。

  “如今在潘州替公子带领这批散兵的人, 名叫蒋济材,”殷周商压低声音回道, “此人四十有余,当年中原内乱谢氏平天下的时候, 他是湟川谢颍的部下。年少有为,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时很受谢颍重视。可是后来就是因为如此, 在军中被同僚因妒陷害,差点丢了性命, 无奈之下, 只能拖家带口逃至潘州隐姓埋名。可是你也知道, 央江一带年年洪涝,当地官员怕被斥无能,迟迟没有将此事上报朝廷, 导致年复一年, 潘州百姓的生活是越发艰难, 蒋济材见而不能助, 本就心生愤懑, 所以当时与他说明我们缘由后,他二话不说义愤填膺地便应承下来, 还给我们带来了几位当年与他有相同遭遇的人。”

  王桓仔细听完后,眉心却依然不解, 思虑半晌后, 才又谦逊道:“并非晚辈不相信殷老爷与您的朋友, 只是此人原出自南境藩军,而这些年间,我们对南境的了解是少之又少,又当真如您所说一般有才,晚辈多心,不知此等人能否辨清敌友?”

  “能,”王桓话音刚落,殷周商却坚定地点点头,又道,“建私兵如此重大一事,我哪儿敢有半点疏忽,是一早就有派人至湟川将这些人的背景通通起清,公子不必担心。”

  “这个自然,殷老爷做事晚辈从来放心,”王桓此时才略显松了口气地点点头,又对着殷周商感激说道,“此事是真的多亏了您...”

  谁料他话未说完,殷周商却又忽然摆了摆手掌以作打断,执意又道:“二公子,这样的话你就不必多说了,你将凤儿救出来,这已经是我殷周商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泽。再说,我等早年四海行商,当中多少次生死关头却侥幸活下来,受人恩惠万年记,如今是有家财,但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负恩。国家现今是危急存亡之秋,建南央军一来赈济灾民,二来为国筹谋,何乐而不为?而且当日我将此事应承下来时便说过,这是我等应该做的,与你或是大事,但于我等不过举手之劳,二公子若在这般言谢,那就是看不起咱们了。”

  殷周商多年四海为家,如今虽终能安定,这些年间的风霜却早已将其打磨成一具石像般硬朗,方才的一番话更是字字铿锵,不容置疑,王桓心中除去感激,更多的是对其的敬重与敬仰。

  如今天下贫富悬殊愈发强大,地主豪强抢虐为害,众人仇富之心更越渐严重,王桓能理解其心,却因理解而更觉唏嘘。

  此时他看着殷周商面若青铁,他便是重而起立而双手作揖为其致谢,又尊敬凛然道:“殷老爷仁义厚天,乃吾等望尘莫及,晚辈自当不如,还望殷老爷受晚辈此大礼,以鸣敬之重之。”

  殷周商自是受宠若惊,连忙也起立上前将其扶住,却与此同时从袖中又滑落一小精致铜盒塞到王桓手中,接连在其耳边小声道:“公子要自己警惕,如今市面的骨翠散越发多次货,我有听说,骨翠若是不纯,会有性命之忧。”

  王桓闻言顿了顿,将铜盒收好后,又问:“不知您近来可有听闻柔化那边有何动态?”

  殷周商却摇摇头,却又神秘道:“也不知是怎的,柔化近来出关的人虽然是越来越多,但是你说真正在走货的,却越来越少,而且现在他们手上倒的货质量也大不如前。前不久还经常有听说在瑄遥淋江上游一带,有柔化人走次货跟中原商人打起来的事儿,但说他们自己内部的,倒是真的少有耳闻。”

  王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殷周商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谨慎往外瞟了两眼,才凑上前小声问:“方才听凤儿的意思,你接下来那件事是都定好了?”

  王桓三指在桌上轻点,缓缓道:“如无意外,下月前可成。”

  当日不多久殷周商便想离开,王桓与殷成凤却相劝难得前来,不如晚膳后在去,殷周商亦不再推辞。

  晚膳过后殷周商便先行离去,旁人亦各自回房休息,却王桓回到自己房前许久不入,双手负于身后抬头遥望模糊不清的月光。

  夜近雨销,檐梢挂珠,珠莹欲坠,坠而有声。

  青樽几次苦口相劝王桓夜里阴冷,是更不应站于如此当风处,但王桓却始终笑而不语,在门边上垂头划步,青樽见其模样亦是无可奈何,只好替他披上狐裘后,便一直陪在身旁。

  只是月至夜尖时,青樽忍不住张嘴哈欠,王桓目光在矮墙上凝望片刻,忽然回头对青樽轻笑道:“给你放几天假,回家陪陪你母亲吧。”

  青樽怀疑自己不知何时已如周公院中,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王桓却上前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没在做梦,去吧。”

  青樽虽迟疑却无奈,之好两步一回头确定自己家公子还好好站在原地后,最后还是走开了。

  只青樽前步刚离,王桓正背靠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面带笑意地垂头看着地面,很快余光视野中一身影快速从墙边翻身而下。

  不多久他便笑着站直身子,饶有趣味地歪头看着一身单薄玄衣的谢宁信步走近,谢宁还未到跟前,他便愉快笑着说:“殿下深夜翻墙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谢宁走到他面前,见他外衣松散笑意轻浅,便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又在外头做什么?”

  “天雨寒冷屋火难抵床凉,又形单影只,更道凄凄惨惨,”王桓眉眼之间笑意轻浮,双手又始终抱在身前,又往后靠在梁边,眯眼看着谢宁,又说,“殿下还未回答我问题,夜访寒舍,所谓...”

  谢宁因对其不得正经的作派是一如既往的难以忍受,不待王桓将“何事”二字说完,伸手便抄在王桓臂上将其拉拽着往屋里走去,冷声又回道:“来替你暖床。”

  三月初五,晨起大雾,阴冷微寒。

  自天子立后大典已过半月有余,各方使者使团在京中游访交谊也渐至尾声。来时从八方而至,驿站一片喧哗热闹,如今逐渐四散却是零丁无声。

  满新楼二楼面东往江阅台落有雕花屏风将其与外堂相隔开,屏风后正对面坐着三人,谢宁坐于靠栏,与冯晋坐于一侧,贺奉昌落座对面另一侧。

  初阳渐上,却强不能驱散浓雾,江面水气蒸腾,凭江而望,勉强能见地面行人逐渐穿梭而过,谢宁遥望半晌,才回头将手上半块蓁子酥随意丢在桌面,面色烦闷地左右拍手将酥碎拍开。

  冯晋和贺奉昌对视一眼,冯晋才试探问道:“怎么,这蓁子酥是不合殿下口味吗?”

  谢宁却没有理会,拿过茶杯润了润唇,又不耐烦地转头看向栏外,半晌才伸手指了指岸上码头处有一围起人群,冷声道:“瞧见没有,近来入京行商的柔化蛮子是越发没点规矩了,放着以前哪里敢对我们的人这般趾高气昂?如今是见着朝廷自己内乱,又有淋北那边的事给烦着,他们倒是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越来越不把咱们当回事了。”

  冯晋与贺奉昌顺着谢宁手指方向看去,果然隐约能见两三个身着柔化传统服饰的人正与一位本地人在争论不休。

  贺奉昌这时也心生不爽,便忿然接道:“你们还真别说,我近来还是真发觉这京城里,是越来越多这些蛮子在咱家门口遛弯儿了。我还纳闷儿呐,这不得都有通商证明才可以进中原的吗?可我瞧着这些人都跟二流子似的,不就两天前嘛,我就见着温剑给收了一个走,结果那人还真敢当众给温剑的人吵起来了,那是温剑啊,就放着咱们京城里的人,谁敢跟他闹起来...”

  贺奉昌是越说越激动,这时却忽然瞧见冯晋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他才暗暗回头觑了谢宁一眼,见谢宁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人,脸色铁青却没有说话。

  冯晋这时才沉着说道:“山北燕西的梳茶关是柔化人入中原的唯一通道,一直都是燕西的部下看守的。早前那边也有咱们的探子报上奏章一两次,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的都尉收了柔化人的银子,就算没有朝廷颁发的通商证明也放行入关。”

  谢宁听闻脸色更加难看,极不耐烦地回头,眼尾瞥了冯晋一眼,又冷声问:“这事怎么从未有听人在早朝上提起过?”

  冯晋又道:“如今多事之秋,自殿下入仕以来朝廷更是没有一日安宁,与之相比,此等事情确实是微不足道,又是因为这件事只呈报了一二次,根本没人会记得,下官也是方才听得殿下一说,才想起此事,又何况他人呢?”

  “多事之秋,哼,这词来形容也是真贴切,”谢宁冷笑一声,呷了一口茶才又道,“见着天子年幼朝廷不稳,便是天底下的蛇虫鼠蚁都跑出来了...”

  谁知谢宁话未说完,屏风之外楼下堂间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掀桌巨响,三人不由同时吃了一惊,谢宁也停下话语皱眉看着屏风处,贺奉昌起身探头往外看。

  这时楼下紧接着又传来一道骄纵的谩骂声:“这里是京城!我们是鸿武营的人,我们爱干嘛干嘛,还轮得到你们这些淋北匪子来多管闲事!?还不是刚成了我们手下败将,现在是哪里给你们长的脸在这里臭摆威风!?爷我告诉你,你们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在这儿给爷晃着眼了...哎呀!你他娘的奶奶的!”

  结果这人前半刻还在耀武扬威,没等话说完便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谢宁与冯晋听得都不忍皱了皱眉,谢宁便问:“什么人?”

  贺奉昌更是无眼再看,满脸轻蔑厌恶地坐回正,气愤道:“还能是谁,不就陈翘那败家子那群手下,跟人家淋北的使团吵上了,人家受不了他那粗言秽语的上去就给了他一拳,结果就给打蒙了呗...”

  作者有话说:

  蒋济才在之后会再出现。

  (没错,这就是个二更

  (别忘了前面还有一更

  (接下来也会时常双更

  (为了凑够四句更更更

  (你加油,我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