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八十七章

  ◎淋北谋士谋悲痛,怡都情人庆深浅◎

  瑄遥山脉延淋河自西向东北, 贯穿山东之地,葭月未到,山东一带早已银装素裹, 尔至月末,淋北城内更是雪厚至膝。

  城中一端雅素净的宅子内忽然一阵破碎声响, 刚从外面进门的家仆听到此声,本已严肃的脸上更添凝重, 加快脚步便往正堂急急走去。

  正堂大门开敞,里面书簿瓷器碎落一地, 矮桌也翻倒, 屋中一个身披鼠毛色绒裘的青年正神色痛苦地跪在垫上,左手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却不停颤抖。

  家仆见遍地狼藉却不惊慌, 镇定地快速走到青年身旁跪下, 然后悄无声色地将一张纸条贴着地面送到他手边。

  谁知青年看都不看便愤怒地广袖一扫,将那纸条扫开,纸条被过堂风带起在地面飘开才缓缓落地, 青年浑身都散发着痛不欲生的悲伤,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纸条。

  家仆却始终没有丝毫慌乱, 挪着膝盖上前将那纸条拾起, 然后又在此放在青年手边, 垂头低声说:“先生,门外还有廖先生的人。”

  青年心中郁闷无处发泄, 垂头合眼片刻后,才颤抖着将纸条拿过来, 只垂头扫了一眼, 神色却越发烦躁, 将纸条丢回给家仆,问道:“入京的事宜都准备妥当了?”

  家仆点点头,边将青年身边破碎的瓷瓦碎片小心翼翼地捡开,边说道:“一切都按先生吩咐的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

  青年没有立刻回话,半晌后才将手中原本攥着已经皱巴巴的纸条折好收到袖中,正咬着牙想撑着站起,家仆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青年斜睨了他一眼,无力说道:“等下让人来收拾的时候都叫他们小心些,别弄到手了。我现在便过去,再看两眼,你去备车吧。”

  青年边说边要往外走,家仆却略显忧愁地瞥了青年一眼,小声说道:“先生今日外头还下着雪,先生的风痛症肯定又要复发,不如等明日雪停了再去吧...”

  “还有两日便要启程了,这次入京不比往常,还是谨慎些好,”青年却摆了摆手摇摇头打断道,忽然压低声音又问,“对了,上次廖文抓到的那个人,问出来他有没有说什么了吗?”

  家仆也是垂头跟在青年身旁边走边沉声说:“昨日去打探了,说这个人死了...”

  “死了?!”青年大吃一惊,蓦地停在原地回头看向家仆,回过神来后不解又问,“怎么死的?!”

  “说是咬舌自尽的。”家仆沉声。

  青年脸色骤然发白震惊不已,站在庭院之中许久都不能回缓过来,头上肩上已沾染了白雪纷纷。

  他无奈地合眼片刻,睁眼之际却又恢复了平日间云淡风轻的神色,一步一脚印地走出了宅子。

  只是刚由家仆扶着要踏上车时,忽然从车后绕出一人,在青年面前微微颔首行礼后,语音冰冷说道:“莫先生,殿下让您过去一趟。”

  青年已经一脚落在车厢边上,此人忽然凭空出现,他也并未表露意外,淡然点点头,又对着家仆平和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腊月初一当晚,月明如刀,光影之下,怡都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人总道风雪严寒,经书亦云,却是世人皆知,真正严寒非风雪,刺骨奸藏化水时。

  那晚天上掉下第一片雪花时,孩童不管家中大人阻止,借着月光不约而同跑在大街小巷中,三两成群欢呼雀跃,本蜷缩在角落的黄狗不得埋怨,只能踩着地上早已铺满一层白雪,郁郁不平地离开小巷,给孩童让出位置。

  冬雪年年至,早已对大雪司空见惯的大人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雪花纷扬落下,却只为众生百态。

  钟鼓鼎食之人抬头凝望,摇头称赞此时只应温一壶老酒铺一袭貂裘,煮一锅馄炖唱一支小曲,叫上三两同道中人,围壶阑珊,吟诗作对。

  食不果腹之人抬头凝望,摇头哀叹此时不过初雪,如何才能再熬一年漫漫长冬,只愿身上衣物再厚一些屋中柴火再旺一些,缸中米粒再多一些袋中铜钱再重一些,祈祷能够再熬一年,不妄长命百岁,只求岁岁平安。

  方入腊月时,家家户户便开始筹谋准备过年。

  王桓早前着凉惹的病也渐渐尽好,想到快到年关,家中如今并无太多家仆,一切都由殷成凤一人打理,便想着搬回去帮衬料理一二。谢宁这次也没有多言强留,毕竟越到年末,宫中大小琐事亦是越多,自己在家之时便是越少,留王桓在家他也是不放心。

  沅陵侯府今年能够重开,春节乃是一年盛事,本应铺张以驱邪祟晦气。但殷成凤却坚持说正是因为刚渡劫难而更应知珍知惜,不宜奢华浪费,所以也只是简单布置宅中,更多时间是留在厨房,亲手做些过年糕点小吃,分发给家仆们,每人给予红包后便让他们提前归家,不必留下服侍过年。

  王桓回家之意便是帮忙料理,但殷成凤却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劳累,就连上门替他诊平安脉的祁缘也讥讽道:“二公子您只要好好的,一不惹是生非,二不玩笑身体,那便是对旁人最大的帮忙了。”

  也便王桓归家后也只是如闲云野鹤,时不时甚至还教青樽读书写字,但奈何青樽并无如此耐性,且两日后又告假回家,王桓又是落得一身无聊,有时竟还想念起从前玉嫣时常上门排解寂寞的日子。

  那日王桓披着狐绒裘衣坐在屋中,双门洞开,虽眼前不过一片模糊,但此景便是印在脑中,如胸有成竹,本想照着园中的红梅临摹成画,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只是梅花未落纸上,忧思却漫心头。

  园中的红梅一如从前那般艳丽,白雪皑皑相衬更显娇艳欲滴,只是如此美景如画甚好,真实人间,人间而无人烟,只道是冷清。

  王桓将画笔放回至架上,眼前恍惚间出现了模糊画面。

  曾经王桓王程兄弟二人,一从葭月跨至腊月,便会张罗着家仆一起布置家宅,二人在府中兴高采烈奔上走下,笑语不停,而王桓母亲金氏与殷成凤一起成日堆在厨房,和几个厨娘子一起说说笑笑做着年食,王桓时不时还会溜到厨房偷取一二,金氏总是佯作生气将他拍走,之后又是和众人一同欢笑。

  这时一阵凉风吹起了屋外地上平铺白雪,一层晶莹致细的冰沙随风吹进屋内,瞬间清凉将王桓从回忆中抽身,他回过神来时,面前便就只剩下一片雪白。

  王桓垂头自嘲而笑,忽然想起曾经在遥山学艺时,他师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无处忆长安,便念苍茫处。痛怜红落地,不如惜长风。

  近来谢宁长留宫中为谢文昕明年婚事筹谋,日夜不停,虽有一众朝臣一同打理,却还是落得心力交瘁。

  有一日回到淮南王府,不过一周未见,谢蓁蓁看着谢宁背影,忍不住担忧对琳琅问道:“你觉不觉得知行瘦了?”

  元春之际本应盛华,淮南王府亦是从不落后,只是今年简氏新丧,家中白绫尚未卸下,便也只能一切从简,虽说一切不必铺陈,但因以往家中之事皆由简氏操办,如今简氏已去,且谢辽身况亦为堪忧,谢宁又忙于宫中政事,家中之事便只能落在谢蓁蓁肩上。

  更是年关,琐事交集,谢蓁蓁从前对这些事情是一无过问,以至于现在虽有管家料理了大部分的事情,但谢蓁蓁始终觉得力不从心。

  腊月初八当晚,谢蓁蓁忙活一天终于在屋中得以歇息半晌,这时琳琅却忽然端着一个食盘进来,遥遥看见食盘上放着一个瓷盅,谢蓁蓁还以为是琳琅让厨房给自己留的羹汤,便只疲惫地让她拿下去,说自己并无胃口。

  但琳琅却笑笑,没有理会便将瓷盅摆到谢蓁蓁面前,将盖子揭开,边将勺子送到谢蓁蓁手上,边乖巧说:“这是梁公子特意让奴婢带进来给小姐的,梁公子还说,小姐从前跟他说过,中原腊八节当日是定要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才算完美,又说想来小姐进来必定繁忙,怕是连一碗腊八粥也要忘了,所以便亲自下厨为小姐您做的。”

  谢蓁蓁撇撇嘴,嘴上虽然说着“好好的一柔化人竟把中原这一套都给学上了”,但眸上的欢喜却难以掩藏,细细尝了一口,更是惊喜不已。

  只因今年末庆功宴早已在不久之前设下,又有明年元宵便是天子大婚,谢文昕便没有再在年夜设宴。

  谢宁也有提起过既然如此,不如今年他还是留在宫中陪谢文昕过上年夜,但谢文昕却道年夜此等佳节应与家人团聚,不必留于宫中。

  至腊月三十,不过半月,怡都城内已经遍地银霜,雪厚三尺。

  当晚谢文昕与朱太后用完晚膳后,本应一同守岁,但朱太后却说身体抱恙,谢文昕本也无意逗留,便先行离去。

  谢文昕从慈宁宫走出,坐车步辇便往自己崇承宫而去。

  今晚月色明亮照人,竟引得人抬头望去,一阵晚风吹来,夹带着阵阵梅花香味,谢文昕忽然叫停了步辇,跟着又走了下去,示意只留璞绵一人,其余不必跟来。

  顺着梅花香味,谢文昕又走到了一年前与王桓相见的那个小院子,只是这时的梅花树下,没有那个带着面具的子徽哥哥,更加没有他的宁皇兄。

  一年,竟是过去了。

  那日之后他也有曾经问自己,自己究竟是如何在那夜将王桓认出,最后却只落下一阵自嘲。

  今日再站在此树之下,梅花依旧,雪花亦是依旧,他心中想起的竟不是一年前自己拿着长剑直指王桓的一幕,而是多年前,那年他四岁。

  也是一个深冬,也是雪花纷洒的一个月夜。

  他们三人站在树下,那时候的他见到雪兴奋不已,挥舞着双手在树下转圈跳动。

  他隐约记得,那时他背后谢宁说过一句话:“雪花冷,我替你藏好,梅花好看,给你。”

  谢文昕忆及此处,心中不由一阵苦涩,抬头看着红白交杂,忍不住伸出手,却接不住一片落红纷白,他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他们今晚,过得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过渡段,但是敲个小黑板,莫羡僧,在之后,是个挺重要的角色。

  (《魔女宅急便》说过,没灵感的时候就不要强迫自己

  (我又忘了,设定发表时间了

  (你加油,我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