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稍微带来些烦躁和不安,但在滚烫热浪中,鲜花与草根燃烧出荷尔蒙的香味,给人一种迷醉和甜蜜的氛围。柠檬花的清鲜随刀刃一股一股扑向郝誉,军雄闲庭漫步在利刃中,有时还会深深吸一口气,露出陶醉的表情。

  在他这种懈怠的步伐下,亚岱尔逐渐失去斗志。

  “我输了。”

  “哦。”郝誉收回绳镖,好似刚刚犀利的攻击不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他站在疗养别墅外,目视那两个小小的亲眷的表情,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出手——哪怕刚刚克制许多,郝誉也担心自己的精神力会沾染到白哥和芋芋。

  “找个时间再练练。”他转头对亚岱尔说道,目光却骤然钉在亚岱尔身上:对方的红发因额头脖颈处的汗水,湿成一缕一缕的。从鼻梁两侧开始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胸口,成熟的花粉扑在其中,显现出强烈的颗粒感。

  一粒一粒。

  成熟到暧昧的粉色。

  郝誉别过头,“你去冲个澡。”

  “我过关了吗?”亚岱尔更关心自己的成绩。他在此刻像学堂上的孩子,微弯曲腰,又抬起头,窥看郝誉的神色,追问不止,“郝誉阁下。我可以成为您的……”

  郝誉心不在焉转过头。他第一次注意到院子里两棵树,树叶发黄,将紫色的柔和天空托住。他听到滴水管里流淌出的水滴声音,催促道:“别管这种事情了。你快去冲澡。对。不要留下痕迹。我把这片地处理下。”

  亚岱尔止步,笑了笑。

  他果真听话去自己屋里收拾洗漱用具,路过白宣良和白岁安时,什么也没有说。

  白宣良将亲子的手缓慢展开,这一刻莫名的惶恐席卷他。比伊瑟尔在时更加强烈,也比郝誉说将他送去其他雄虫时,更加颤栗。亚岱尔与郝誉短短的四目相接,仿若两头野兽达成盟约,白宣良作为一只绵羊不可避免地瑟瑟发抖。

  他不愿意让恐惧影响到孩子,努力掰开白岁安的每一根手指,找医药盒,在掌心抠烂的几处挤上药膏。

  “芋芋。”白宣良劝道:“你也看到了。这是大人的事情……去复习吧。”

  “小叔说他不会找雌虫。”白岁安委屈,低声呢喃。他这种状态真符合寄人檐下,白宣良已经很久没看到白岁安露出这种不知事的怨恨。

  他恍惚起来。

  “郝誉小叔。和我们不一样。”白宣良深呼吸,放平心态,开导自己的亲生孩子,“雌父拖累了你。没让你和修克一样有那么好的基因。芋芋,现在考学还来得及改志愿,我们多选择几个备选的专业考。”

  “我不要。”

  “你不要也不行!”白宣良骤然严厉起来。他平日的软弱似乎都为了今日的果决,“看看你刚刚的样子。哪里像一个侄子看叔叔的眼神。郝誉是什么存在,我们又是什么存在——修克和伊瑟尔没能让你认清楚,亚岱尔还不够你看清楚吗?”

  “雌父。”白岁安尖叫起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白宣良还有更扎人的话。但他绞着衣摆,目光游离,许久,松松垮垮泄气起来,“芋芋。你还没有成年。”

  白岁安不想说话。

  他回忆起自己站在窗户前,注视着郝誉与亚岱尔战斗的一瞬间,身体传来的林林总总的感受:皮肤冒出大小一步的颗粒,汗毛在热风中一阵又一阵摇摆,两腿战战互相依靠着,下半身汩汩热流反刍到胃里,呼吸也变得充满味道,一种果实在夏末熟透快要腐烂的熏香。

  但这和雌父说的一样吗?

  白岁安无法判断。

  他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站在小叔对面,他会代替亚岱尔的位置。小叔挥舞的绳镖会同暴雨一样鞭笞在他的皮肤上,他会和战士一样面临这美味的代表认可的挑战。

  可很快,他面前闪烁过初来乍到时,郝誉展露在外面的那根硕壮蝎尾,那根缠绕在伊瑟尔小腿上,勒得雌虫肉发紫的黝黑凶器。

  白岁安的呼吸再次粗壮起来,他短短怀疑自己确实是雌父所说的那种孩子。因他确实尝试过勾引小叔——但很快,他不动摇自己的正确性,尖牙利嘴反驳自己的雌父,“雌父。你看什么都容易想到你自己。”

  他小跑到楼梯口,撞到收拾好洗漱用具的亚岱尔,挑衅般对亲生雌父吐出舌尖,蹬蹬跑到楼上。

  亚岱尔捡起被撞倒的毛巾,听“哐”一下关门声,若有所思。

  “他怎么了。”

  白宣良嘴唇嚅动,半天没说出话。亚岱尔也不计较雌虫之间的犹豫。他走下楼梯,同白宣良说,“等我回来和你一起收拾庭院。”

  郝誉已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闲不住片刻,发觉自己有不该有的心思,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在疗养别墅周围转好几圈,不想回去又担心走远会后悔,在草丛中设下好几个陷阱。基因库带着人走大道过来,一眼看见郝誉撅着屁股吭吭干活。

  “郝誉阁下。”

  郝誉从草丛里伸出头。脑袋上插着几支蓝色的话,嘴巴里咬着一束石竹花。罗狄蒂正在基因库队伍里,眼眶微红。郝誉宕机呸呸好几下,踩着草过来。

  “怎么还把雄虫带过来。”郝誉赶人,“去去。都回去。你们也少来找我们了。现在太危险。”

  “危险?您怎么不把身边那几个先赶走。”基因库带头的研究员皱眉,“优卡阁下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很惋惜……那几个圈养雄虫已经被‘处理’了。今天来,是听说您得到了一管药。”

  郝誉转身就走。

  “郝誉阁下。郝誉阁下。”

  研究员喊了好几声,无奈耸肩,将队伍里唯一的雄虫研究员派出去,一步一步跟在郝誉身后。

  罗狄蒂还在低声啜泣。他今日穿得很厚,花草根脉一株一株挂在附着的布料与边缘上。郝誉走快几步,罗狄蒂也能提起裤脚,快步跟上。郝誉走慢几步,罗狄蒂便抽空用纸巾擦拭眼泪鼻涕。

  “你应该知道优卡的事。”郝誉道:“别和军雄混在一起。这不是你这种普通雄虫能沾染的事情。”

  罗狄蒂抽下鼻子,没有说话。

  他们遵循一定的距离,太阳挥发出草木的香味。郝誉不愿意让罗狄蒂这种样子感染到家里雌虫,一度带着罗狄蒂在别墅外绕圈子。密蒂的树叶扫过他们的脸庞,草叶之间,郝誉发觉雄虫喘息越来越缓慢。

  他停下来。

  并忍住,不去询问罗狄蒂和优卡之间的关系。

  “别再和军雄混在一起。”郝誉背对着叮嘱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世界。罗狄蒂,你……不如回去找个可靠的雌虫结婚。”

  “我不是为这种事情找你。”罗狄蒂喘息,他声音沙哑坚定,“郝誉阁下。我是来问你毒药的事情——郝誉阁下,请留步!那毒药会造成迷幻,真的吗?您还在使用吗?”

  郝誉不说话。

  “您之前就尝试过这种药物。但基因库没有通过这种药物。”罗狄蒂快速说道:“因为药物存在成瘾性。虽然。虽然有很好的治疗效果,但比起性/瘾,精神迷幻不也是……郝誉阁下。不要走。”

  他扶着膝盖,起身,没走两步狠狠摔在地上。

  郝誉无视罗狄蒂的疼痛,他冷酷地走向别墅,和过去无数白昼一样,坐在屋顶上,俯瞰整个疗养院,沐浴毒辣的日光。

  他的挚友温九一不会主动把□□剂寄来。

  是郝誉自己索要这种药物的。

  “真是。”军雄用手掩面,发出长长的痛呼,“难道性/瘾会比迷幻好吗?反正都是药物。至少后者是我自己选择的,没有谁做主。”

  躺在屋顶上,郝誉清晰看见基因库的雌虫们如潮水般涌到房屋下。有翅种张开双翅,而无翅种攀住墙壁。

  “基因库总是大题小做。”

  郝誉从口袋里掏出半支稀释过的药剂,一饮而尽,“就算有药物影响,我还是能保持清醒。”

  纯黑的药液流淌进血管,清晰地游走到每一处角落,形成种全新的“虫纹”。郝誉呼出的气体,在日光下也散发出淡淡的灰色。他的视野随极细微的震动,快速展开,与精神力融合在一起:

  巨大的无采光窗孔的高墙阻挡在整个疗养别墅区外。在量子意义上,纠缠着的物质的镜像,互相迷幻重叠。花朵香味以无数多变形的图案展开,仿若电流,每一次微风吹拂,都能造成锯齿状的波动。

  而天空与大地不再出现任何边界,世界以一种重叠的形态出现在郝誉面前——属于精神力的天地中,记忆和幻想,过去与未来都变成实质性的建构。郝誉只需要张开手,一切美好的死去的不存在的事物纷纷出现在他面前。

  围绕着他,一声一声呼唤着他。

  “郝誉。”

  “郝誉。”

  “郝誉。”

  纷纷扰扰中,郝誉的脸被药物感染出一道一道灰黑色的瘢痕。他平静注视着人群,在美好宁静与痛苦并存中,手指抽搐,所有药液在肌肤与肌肉中灼烧起来。

  “大家好。”郝誉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他眼眸湖水波纹般游离起来,偏振光和极紫光线在瞳孔中心旋转成螺旋状的炫色。精神世界中的花与草从电波般的迷幻里,枯萎成灰白与极红。

  郝誉的眼球与视野与精神力正扩充到一种颜色的边界。

  一种超越先有基因的光波谱系的极限,正因迷幻在他身上发挥作用。

  他看到了。

  ——已经封锁的圈养雄虫居住地上方,盘旋着鸟状的褐色物体。他们在不同波长下组合成不同的光斑,直至波长叠加,组合成一双环形圈,仿若两枚硬币遵循规律旋转。

  而那诡异的环形圈,也察觉到郝誉的注视,微微环绕一侧硬币,状若生物抬起眼皮般看向郝誉。

  【又见面了。】

  祂与郝誉心理共同响起一道诅咒般的声音。

  【守财奴/郝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