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灵是最先到的,他轻飘飘落在一段残木上,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看着狼藉的四周。
昔日那个装饰奢华的陈府已经没了,四周的房屋全部倒塌。而受损最严重的,便是面前存放封印的阁楼。
阁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在它不远处,陈星然脸上泪痕未干,双目失神,整个人都呆呆的坐在地上。
“谁干的?!”紧随其后过来的便是方鹊心二人,青年本身因为病气而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染上薄红。
他一落地就立刻看向了存放阵法的地方,当目光触及那片废墟时,方鹊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苏沐蓝走到二人身边,他心中一颤,最后轻声道:“陈家好像就活了这两人。”
其余的全死完了。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宗主们听到消息,顿时脚下一滑,双眼一黑。
“是江清影!”陈家的长老才从惊愕和悲痛中回过神。
他那双布满皱纹的脸不断抖动,四周的灵气发出咔咔的响声,竟是把男人站着的地方轰出了一个大坑。
陈唤双眼通红,他厉声道:“一定是她!今日灭族之仇,陈家必将百倍奉还!!!!”
充斥着怨恨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响起,众人看着满目疮痍的陈府,心中都带着愤恨。
“当日,就不该救她。”有人恨恨出声,“她早先就因为残害同门被逐出千鹿山,如此品行的人,又怎么能够改邪归正!”
那人的话固然说得对,可真正应该听劝的,早就死去多时了。
“她敢破陈家的封印,便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为敌了。”方鹊心拧眉,“看尸体时间,恐怕那人早就跑出人族了。”
青年说着目光落在了陈星然和陈唤身上,他压了压自己的眉头,随后出声询问:“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何阵破之时我们完全感应不到?”
陈唤压制住自己的怒意和伤痛,说话时嗓音颤抖。
“这我并不知道,族长一直不允许我们几位长老靠近她的院子。
我和星然也是凌晨才收到的消息,等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好好的一个阵法,彻底断在了陈星河手上。
陈唤心里全是后悔,倘若当时他们再坚定一点,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扶灵耳边讨论的声音一直不曾断过,他面色平稳,呼吸间,一把通体透明的长剑出现在了少年手中。
众人一静,看着顾扶灵。
少年敛眉,他握紧剑柄。随着一道凌厉的剑气从整片阁楼废墟上划过,原本被掩埋的空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陈星河的尸身早就被压得不成样子,他死不瞑目的躺在那里,身下是一片干涸的血洼。
众人见此惨状,全都有些不忍直视。
陈星然木然坐在地上,他好似一个木头人,被麻木的情绪牵动着看向陈星河。
“节哀。”顾扶灵沉默走到青年身边,他把一把扇子轻轻放在陈星然身上,轻声道。
“这是琉璃扇吗?”苏沐景看着陈星然身上的扇子,脸上带着疑惑。
为什么他感受不到神器威压的波动?
众人目光随着苏沐景的话落到了陈星然身上。
青年身边的扇面是水一样透明波纹,此刻却沾染着斑驳的血迹。扇子整体灵气溃散,如果不是刻意提醒,只怕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把品质十分低劣的灵器。
“它灵气波动不对。”萧然蹙眉,“太弱了。”
不像梧晔剑那般,一拿出来四周的灵气会自发朝它凝聚。从而引动异象,自带威压。
“琉璃扇大部分神力都被剥离了。”顾扶灵叹了口气,“等陈家少主的血激活后,可能还能恢复几成。”
但是威力一定大不如前了。
陈星然闻言总算有了反应,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扶灵,突然起身,手心汇聚起一股灵气,然后打向了少年。
“你疯了?”萧然挥手,直接把陈星然的攻击挡了下来,他面色带着寒意,“敢伤本尊的徒弟?”
陈星然被萧然的灵气震飞。
陈唤赶紧接住他,随后立即朝萧然求情:“星然也是悲痛过度,如今陈家嫡系一脉就剩他一人,还望仙君网开一面。”
“顾扶灵——!”陈星然双眼通红,他心中的怨恨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收留她,我们家又怎么会遭此灭顶之灾?!”
青年说着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骂:“你还我哥哥……”
啪。
一声巴掌打在脸上的脆响,所有人顿时愣住了。
只见不知何时赶到的狐暮暮,正一脸嫌弃的晃着自己打麻了的手。
“清醒了吗?”方鹊心看着一脸震惊的陈星然,冷声道,“没清醒我再补一脚。”
“不是,你一个妖族凭什么打他!”陈唤看着狐暮暮,额角青筋暴起,他大声质问。
狐暮暮那双兽瞳冷冷扫过陈家二人:“妈的无理取闹得老娘听了头疼,打不得了?”
陈星然只觉得自己左脸很痛,他原本还有点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顾扶灵有错。那你们家屡次把人救走,岂不是错上加错?”不等顾扶灵开口,方鹊心直接眼皮不抬,说得青年哑口无言。
“今天有这个结果,我们没有第一时间追究你们失责,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仁慈了。”
古神设下的阵法里,唯独四大家族的封印是最重要的。
如今阵法破了不说,就连琉璃扇都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们还好意思理直气壮的伤人。
“是……”陈星然顶着一个巴掌印,整个人很是沮丧,他哽咽道,“都是我们的错……如果当年我和哥哥没有被困在顾家后山,我们就不会遇到她……”
不会遇到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星然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他的心好似被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凌迟,几乎呼吸困难。
“等会儿。”顾扶灵悠然立在狐暮暮身后,他闻言突然轻挑秀眉,“你说哪儿?”
顾家后山?
陈星然被狐暮暮给了一嘴巴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乖巧老实。
他先是有几分难以启齿,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哥哥和江清影认识的契机说了出来。
听完全程的方鹊心:“啧。”
顾扶灵脸色十分古怪。
而一边的苏沐蓝倒是十分诚恳:“星然,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婢女能够知道护山大阵的出路呢?”
顾家的后山,一般人烟罕至。除了几位长老,其他人几乎都不去的。如此,一位负责少主吃食的侍女,又怎么会没事跑去后山呢?
陈星然顿时深受打击。
在人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的脸色下,顾扶灵感叹道:“没想到孽缘是这么结下的。”
“那如今怎么办?”跟过来的多得是宗门长老,他们原本还在千鹿山商讨事情。不过是歇了一晚上,早上一睁眼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顿时变得焦躁起来。
“瑶迟那魔头才被封印进去,如今这边的阵法却破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脸上带着愁意,“这恐怕对我们十分不利啊。”
“岂止,江清影现在肯定已经逃出人族。她本身就和黑雾搅和在一起,如今一朝入了他界,只怕人族难逃一劫啊。”
千年前,为保各界安宁,各界大能联手设下了屏障。彼此做出约定:管好各自子民,不得擅自靠近屏障,也不得无故发动战争致使生机涂炭。
可惜,随着时间流逝。这份约定虽然没有之前那般有用,可各界也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江清影去了其他地方都还好说,唯独这鬼界和魔界一直蠢蠢欲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要是让这两个地方的主人知道了消息,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
众人想到此,不禁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原本只是封印的问题,却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先把注意力放到各界动向上。”萧然想了一会,最后道,“劳烦原本就镇守在边界处的几位宗主长老更加费心一些,有任何异动直接报上来。
陈家和封印的事,我会一一进行排查。”
被点到的几位宗主齐齐答应了,这才急匆匆往回赶。
“江清影的事我们几家不会坐视不理。”顾月洲也知道事情分个轻重缓急,他看着萧然,“我们会悄悄派人追查她的消息的。”
“有劳。”萧然轻点头,随后看向了狐暮暮。
女人羽扇敲了敲:“这些事情我会如实告诉妖主大人,彻查整个妖界。”
“九仙阁亦会在仙界各处搜寻异常之人。”
事情很快就被各自领了去,人族这边有萧然他们,暂时还轮不到顾扶灵插手。
顾月洲有意要和顾扶灵划开界限,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老人领着人,直接离开了原地。
深夜,顾扶灵盘膝坐在床边。随着灵气沿着筋脉运行了几圈,少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浓密修长的墨发垂落在他身后,少年那洁白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雕刻成梧桐花样式的手串。
手串质地十分清透,重量也是微乎其微。
顾扶灵观察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材质的。他戴了这几天,只能大概知道是温养体质的好东西。
“他都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在顾扶灵一脸不解自言自语时,他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灵气波动。
少年神色一顿,他看向了那处紧闭的房门。
雕花木门的缝隙之中,一缕缕黑雾费劲地挤了进来。
它似乎还精心为自己打扮过,周身带着的气息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反而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纯净灵气。
黑雾把自己拼好,再三确认头顶的花是戴好的,这才慢慢挪到少年身边。
黑雾触手冰凉,它和封印里的东西不一样,它的四周是圆润的,不带有任何攻击性。
黑雾悄悄试探了几回,见顾扶灵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迹象,这才安心地滑进了少年雪白的掌心之中。
“执梦……?”少年的声音好似深山中流淌的泉水,他看着手里的东西,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黑雾咋一听到有人叫它名字,还有几分不适应。
一边的梧晔剑则有些不满,它剑身上还缠着古神异兽的神力。见此情形也是不甘示弱,直接化为流光,缠在了少年手指上。
执梦看着头顶和自己颜色不一样,其他哪哪都一样的东西,顿时愣住了。
它什么时候有的兄弟?
两股由纯粹力量幻化而成的雾气开始不断试探着,四周流动的灵气开始泛起涟漪,朝着顾扶灵涌来。
“停。”眼看着这俩有打起来的迹象,顾扶灵直接一握手,“这里可是栖云殿,你俩打起来了我怎么解释?”
少年有些无奈,他伸手把雪白的雾气捏起来放到床上,随后看向了执梦。
“你从陈家跑出来的?”
黑雾顿时昂首挺胸。
它不仅跑出来了,它还要带着瑶迟跑出来!
黑雾志向十分远大,它知道顾扶灵看不懂自己的行为,便索性讨好蹭了蹭少年的脸颊。
柔软细腻的触感好似一块上好的白玉,又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无二。
“你大老远爬山,就是为了来看我么?”顾扶灵揉了揉黑雾,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瑶迟怎么样了?”
他天天发疯。黑雾啃了啃少年的手,可惜它并没有牙齿,这个动作在顾扶灵眼里,就和被两团雾气缠住了并无差别。
黑雾并不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它没有瑶迟的力量作为支撑,很快就会变得虚弱。
所以它只能依依不舍和面前的人告别,最后从窗口爬了出去。
黑雾看着远处重叠的山脉,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扶灵。”
黑雾刚走,一道声音突然就在寂静的卧室响了起来。
原本还只是一股凝实白雾的力量顿时化成了老虎形状。
它们一左一右,各自守护在少年身边。
顾扶灵薄薄的眼皮一掀,看着远处的茶杯。
原本空着的茶杯此时盈满了茶水,在茶杯四周,灵气好像受什么指引一般,不断朝茶杯涌去。
“你醒了?”顾扶灵安抚好身边蠢蠢欲动的异兽,待它们变回去后才出声。
声音正是消失已久的天道,它直接把顾扶灵的房间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随后道:“在你一剑劈开存放阵法的废墟时,我就被唤醒了。
就在刚刚,江清影的命格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