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牙酸。

  这得多疼啊。

  “醒了就赶紧给我滚过来。”蒋子文冷呵。

  李雁知道是在说自己, 立刻一个翻身,连滚带爬着窜到蒋子文面前:“蒋教主。”

  他的眼睛不断朝着草丛里瞟,枝叶上挂着一片薄薄的东西, 像是一张纸,沾着血,模糊一片。

  蒋子文挡在他的身前:“怎么,你是嫌自己手不疼?”

  李雁捂着自己的手, 瞥见还跪在地上的人, 生怕多说一个字,蒋子文就把他的手给剁掉。

  不过他更好奇, 蒋子文到底在挡什么, 这么不想让他看到?

  他打定主意,待会儿趁蒋子文不在, 悄悄去看一眼。

  蒋子文足尖微微一动。

  跪着的的红眼人立刻一个健步, 冲到草丛中,三两下将那薄东西塞进嘴里, 又老老实实滚回来。

  李雁浑身一紧。

  他第一次见到“死侍”。

  好可怕。

  那可是从他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他就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胃里泛起了酸水, 想吐。

  李雁强压着恶心, 咬着牙:“野地里的东西, 怎么能随便吃, 当心吃坏了肚子……”

  “听见了没有,李公子在关心你呢。”蒋子文说。

  那红眼人,手伸进自己的喉咙, 压下舌头:呕……

  他的眼睛更红了, 就像是无尽的痛苦, 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想吐, 根本吐不出来!

  “别了……”李雁一把抓住了蒋子文的袖子。

  蒋子文不为所动,目光沉静,他转头对李雁说:“走吧,他们也该挖好了。”

  “你快叫他停下来!”

  “算了。”蒋子文看着他发红的眼角,“吃下去就吃下去吧,别吐出来了,多麻烦。”

  那红眼的暗卫停下手,地上有些酸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还不快谢李公子。”

  “多谢李公子。”暗卫磕了个头,知道自己这会儿,才算是彻底逃出生天。

  若是那皮完整地吐出来,露出上面的纹路,只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随即加入了他的弟兄中,开始挥着铲子。

  他毫不偷懒,用力挥下,丝毫看不出,他的手还有伤。

  李雁撇过头,不再去看他。

  “你这人,手下这么忠心耿耿……你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蒋子文:是是是,我不是好人。

  这世上只有邓通是好人行了吧。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蒋子文反问。

  李雁鼓了脸颊,蒋教主不愧是蒋教主,杀伐决断果然是厉害。

  这么说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可真是不要脸!

  不过论不要脸,李雁觉得,蒋子文比起自己,还差了那么一筹。

  既然能装得了菩萨,自然能当得起流氓。

  反正在外面,谁认识谁啊。

  不像蒋子文,走到哪都得带着一众手下,都不嫌累得慌!

  “我也是好心提醒,谁知道你这么心善!”李雁说。

  蒋子文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反话,他从袖子中套出了那张宣纸,侧过身,打开来看。

  李雁这时候也不藏着掖着,假装好奇,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您那宣纸上,画的是什么?”

  他就不信,到了这会儿,蒋子文还能装傻!

  本来李雁只匆匆瞟了一眼,根本不记得,那图上有什么,蒋子文也捂得严实,根本看不清。

  这会让蒋子文到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宣纸递给了他——

  上面圈圈叉叉,一堆记号,根本看不明白是什么!

  就知道蒋子文哪会这么好心,拿一张什么都看不懂的图给我有何用!

  李雁还没腹诽完,蒋子文指着其中三道曲线并成的“川”字说:“这是吸血藤。”

  那“川”后面,正是一个圈。

  只等这一点拨,李雁瞬间明白了这张图上的意思。

  每个圈都是一座陵,有大有小。

  吸血藤后的圈,不是最大的,也不算小了。

  “我们在这处。”蒋子文指着图的一个角落说。

  这角落上,一个小圈,几乎成了一个点,小的没有丝毫空间。

  “这是前朝的皇陵。”蒋子文说,“按你的话说,这是天仙子的坟。”

  天仙子是前朝皇帝中的一朵奇葩。

  “天仙子”是旁人给他起的号,他的庙号叫“神”。

  神。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谥号。

  盖棺定论给他上了一个“神”字,只能说这人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神神叨叨。

  他从刚说话起,便自称活了几百年,从亘古之后而来,能知道这时间一切事。

  这天下,有预言本事的人,少之又少,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受了皇帝的关照。

  只是这“关照”是好是坏,一时没人能说得出来。

  传说中,他预言出了,二百年之后天下有大动荡。

  哪个朝代不希望自己千秋万代?就他一个,在即位之后,说自家的运势到头了,要全家死光光了。

  他活的不长,也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只能给他上了这个一个庙号。

  不过民间都很信他,毕竟他当年的预言可是真的灵。

  果然,二百年之后,前朝便覆灭了。

  “也不知道,他算没算出来,自己坟,会在几百年之后给人刨了?”李雁看着眼前几乎看不出位置的坟说。

  旁的坟,总有个坟包,或是祭台享殿之类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比别处更低些,如果没有手上的图,根本找不出这个地方。

  蒋子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深思。

  大概这位“神”皇帝是算出来了些什么。

  否则不会把自己的坟修成这样。

  如果他算出来了,是不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别的东西他无能为力,可有些亲近的东西,他可是能动手脚的!

  ——比如说玉玺!

  李雁也想到了。

  玉玺这东西,谁也不敢说,从老爹那继承来的是假的,尤其是,这“神”皇帝没有儿子,继承皇位的,是他的侄子,就更不敢提自己没接到玉玺的事儿。

  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顺势就推做玉玺找不到了。

  “所以玉玺的下落,最有可能在这位神皇帝这儿。”李雁下意识去摸身后的扇子,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顺手在后背挠了一下,“您这挖坟的动静也忒不地道了,我还当是要挖个坑埋我呢。”

  蒋子文上下扫了他一眼。

  李雁立刻改口:“处理在下哪需要挖坑,随便杀了埋了便是——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冲你这句话,我也要把埋到这世上最好的坟里去!”

  “你这句话可不能乱说。”李雁捂住他的嘴,夸张地左右看了看,“你要盗皇陵这事儿,怎么能就这么直接地讲出来?!虽说周围都是你的死侍,但你这么对他们,难保不生出什么异心。”

  蒋子文倒是要看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雁自动解释道:“这世上最好的坟,自然是皇陵,您这不光打前朝皇帝的主意,连今朝也不放过啊!”

  皇陵,陵,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坟”。

  好似那和寻常百姓躺的是一样东西。

  “我要把你埋到皇陵,怎么就得刨坟?”蒋子文也不计较他的粗俗,顺着他的话问。

  “那自然是要里面的东西,我在下面给您递东西,您在上面接着,东西全上去了,您这么一狠心,把洞给堵死了。”李雁越说越觉得有可能,“最后可不是我一个人就留在里面了?”

  真会想。

  你还真敢说。

  蒋子文看着手中毫不停歇的众暗卫,内心里纷纷都到抽一口凉气。

  虽然他们面上不显,可谁又是真的人偶呢?

  能把他们也逼出内心戏,这李雁,可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难道不知,这世上,多的是殉葬的?”蒋子文问。

  李雁挠挠头:“我也不会修坟啊。”他看看自己的胳膊,用手握了握手腕,拇指都快和食指叠到一起了,这铲子估计挥两下我就不行了。

  蒋子文:你还把你自己当工匠呢。

  这就是在装傻了。

  “没事儿,殉葬的名单,我添你一个。”

  李雁立刻抱住他的手,声泪俱下:“咱俩的交情,你不能这样!”

  这死妖精,死妲己。

  居然哄骗得皇帝,连殉葬名单都能让他拟了?

  这世上都说,皇帝死了,皇后拟旨,谁谁谁可以一起进棺材了。

  所以皇后对于后宫,有着绝对的掌控权,能定人生死。

  其实不是这样。

  若皇帝真为自己的孤儿寡母思量,怎么会让她如此得罪众人?

  真正的做法是,所有人的名字都写在殉葬的名册上,皇后来勾,勾着谁,谁就可以不去死了。

  这样任谁,都得卖皇后一个人情。

  这其中的关窍,李雁自然不知道。

  可不代表暗卫们不知道!

  毕竟,他们的一项任务,就是盯着那些太监们,送那些该上路的人“上路”!

  免得有人私下贿赂,妄图偷天换日。

  此刻听到蒋子文的话,便都明白了,这李雁,八成是要进宫了。

  以后一定得先套套近乎!

  ——蒋子文一一听在耳中,暗自恼怒,这些人居然也敢揣测上意了?

  “主上,挖通了!”一人过来禀报。

  蒋子文合上宣纸,对着李雁说:“你先进去。”

  李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你不是说要给我递东西吗?”蒋子文指着那个小洞说,“进去吧。”

  李雁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森森透着阴风,引出无数寒意。

  那沉睡了百年的魂魄,此刻也该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