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秀才抱着一大堆卷轴, 用袖子遮遮掩掩,放在面前的柜台上。
“您这要卖画,该去添乐坊, 去揽月楼天香楼一类的地方,叫两个名妓,对着她们的恩客,软言两句, 你这画自然就被卖掉了。”李雁啪地把那堆铜钱往柜上一放, 斜眼瞧他。
怪沉的,难怪都喜欢用银票。
“他怎么”王秀才压根连正眼都看不到他, 把手中的卷轴悄悄打开一角, 露出画中人一头青丝,额前熟悉的美人尖。
李雁浑身的毛都警觉起来, 伸手便去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美人。”
只消一眼, 半个额头,李雁便看出来, 这正是蒋子文!
王秀才急忙往回收, 难得他一个文人, 身手如此灵活, 一时间, 李雁居然没捞着他。
“不能看不能看。”王秀才猛地把卷轴收的死死的。
“姓王的!”李雁过来追,“你不是要来卖画嘛,给我看看又怎么了?”
柜台背后的掌柜, 也皱着眉头说:“王秀才, 既然是来卖画, 自然是要让我看一眼的。”
王秀才好像生怕别人看见, 抱起那堆卷轴就要往外走。
李雁一把拦住:“我要买你的画。”
王秀才的眉心, 带着些黑气,越盘旋越重,眼看这人有了将死的气象,李雁觉得自己终究是心软,想要救上一救。
“不卖了不卖了。”王秀才挥着手,死死抱着那卷轴。那就是他的命。
“我看你就是不诚心。”李雁也急了,这东西根本不能流落出去,“你不是来卖画的,你是来炫耀的!”
蒋子文的画像,怎么可能流落到外面?
就算红莲教灭教了,小侯爷也能追杀到海角天边!
王秀才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涨红了脸:“我这绝世美人,你们都不识货!”
识货?
识货的人哪个能放着你活着出去?
李雁看着自己怀里的一捧子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咬牙:“我买!”
王秀才瞪着他:“谁不知道你李雁小气的很,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连掌柜都对他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李雁不服气地嚷嚷:“我自然认识识货之人!”
王秀才和掌柜立刻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谁?”王秀才的眼睛放光。
“我还能让你知道?”李雁故作神秘。
我送到上阳城府,小侯爷定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反正他不会杀我。
可你就不一定了。
王秀才拉着他的袖子:“我就知道李菩萨本事大,告诉我,到底是谁?”
他脸上的黑气已经遮住了整张脸,那双眼睛鬼气森森,最可怕的鬼修也比他好上数倍。
“你还是别知道了。”李雁有些不忍,扒开他的手,“有些人,不是你可以招惹的起的。”
王秀才的眼睛已经死了,变成了两个煤球,一动不动扣死在眼眶子里。
“色字头上一把刀。”掌柜的摇头叹气,也跟着劝起来。那王秀才宝贝得很,他根本没看清画中人什么样,只听李雁嚷嚷是个美人。
修真之人,模样好的不少。随着修为的精进,面容越发艳丽。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霸王花,别惹,惹上了准没好事。
王秀才一句不听,抱着他那堆卷轴,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谁说不是呢。”李雁叹了口气,目送一团黑气离去。
都不用看,他就知道,这王秀才死定了。
除了蒋子文,还没人能逃脱他的预言。
世人大多,不肯听劝。李雁试过,救不得,徒增烦恼。
李雁不经打了个哆嗦。上阳城不是那荒山野岭,外面死了再多的人,只要进了城,似乎就是一句“天下太平”。
那王秀才,不过最平常的人,住在最平常的地方。混迹于众人之间。
只不过多看了一眼,脑子好一点,多记住了一个人。
这王秀才八成是疯了,真要交易起来,说不准会惹来什么麻烦。掌柜失了客人,也不懊恼,转头就问李雁:“李菩萨是怎么了?”
李雁回过神,嘴角下意识要弯一下,鼻间一痒,当即打了个喷嚏:“小金这是在背后骂我呢,不碍事。”
老客人了,掌柜也知道李雁手下的事,没几个省心的:“这次又要拿什么来救急?”
“死当。”李雁从怀里掏出了那些碎金子,气吞山河。
掌柜看了两眼,眼睛一亮,拿出一边的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我按金价算给你。”他瞧了半天,假模假样叹了一大口气。
“少来。”李雁敲着桌子,“我可是听着你一直在啧啧啧的,说吧,我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前朝皇太孙的东西,能是一般的东西?
掌柜没想到李雁居然如此识货。
“看上去像是前朝皇室的东西,可惜碎了。”掌柜惋惜,“若是个完好的,定能当不少银子。”
完整的我可带不回来。李雁也跟着叹气:“要是可以,我倒也想带个完整的出来,这不是……”
后半句话自动吞了回去,留的掌柜自己瞎猜。
掌柜一副“我懂”的表情,这李雁八成是掘了前朝的坟,怕前朝遗老追着要他的命。
“我收来也是个麻烦。”掌柜说,“只能按金价折你。”
李雁一收:“那我去添乐坊碰碰运气,不卖给你了。”
“添乐坊人多嘴杂,怎么会有我这边安全?”掌柜说,“你放心,我绝对给你了无后患。”
这掌柜还算有些本事,他这么说,自然是自负有些本事。
可见过了蒋子文,李雁知道,这些算不得什么本事。
有些人,就是死了,他的魂都能一手遮天。
少时,李雁自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现在,他已识青天高,黄地厚。
“你还是把全融了吧。”李雁摆摆手,不想再纠缠,掌柜的脸上也盘踞上了不妙的气息,灰蒙蒙的,还不至于要命,便送上了劝告,听不听劝,要财还是要点苦头,那就自由掌柜自己了。
掌柜也不多言,给他换了金子,还给他换了铜钱。
李雁走后第二日,有人便把那些碎金全都赎走。
掌柜看着人高马大的一群人,吓得银子都没敢收,但架不住对方强行给,颤颤巍巍收了,差点尿了裤子,心里把李雁骂了个半死。
李雁背着一大筐子瓶瓶罐罐,回到家里,院子跟来了贼似的,桌子倾倒,盆子碎了一地,连中央的那颗大柳树,好几个柳条只剩光杆子,叶子被撸了一地,像是死去的无数青虫。
李雁悄悄将筐子放到墙角,抽出怀中的扇子,不动神色展开,微微一摇,地上的叶子飞到了半空,随时准备直射出去。
“师傅!”小金叫的气吞山海。
李雁原地起跳,差点蹦出院子——
“你吓死我了!”他一扇子敲在小金脑袋上。
小金就地一滚,闪了过去。
李雁眨眼: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闪的这么快了?往常打他从来就没躲过,今天怎么就这么容易窜过去了?
“你还敢躲?”
“不躲,不躲就叫你带回来的那东西打死了!”小金耳朵尖,风声还没传来,他就地一滚。
一阵尖锐的鞭声在李雁面前画了个圈。
李雁没躲,发丝被削掉一缕,幽幽落在面前。他定睛一看,昨日刚埋下去的吸血藤,不过一夜,居然已经半丈长了,甩着枝蔓,在院子里耀武扬威,肆意破坏。
李雁乐了,这倒是个好东西,以后就用它来训练小金了!
“师傅你还笑!”小金抱怨,“这都坏了多少东西!”
他在心里打起了算盘,顺口报了个数:“师傅你再不把它弄走,得去揽月楼刷半月盘子了!”
李雁一听,那怎么行,立刻走到藤蔓边,扇子一压,死死按在花盆里。
小金这才伸出脑袋看了看,眼见吸血藤在李雁手下瑟瑟发抖,耀武扬威地说:“师傅,这玩意是什么?怎么这么听师傅的话?”
“吸血藤。”李雁说,“喝饱了血就安生了。”
喝,饱,了,血!
小金想,师傅诶,你是不是完全没意识到你这话说出来有多血腥?多吓人?
看着他一脸惊恐,李雁倒是无所谓:“又没说是人血,你去菜场,随便弄点什么来就好。”
“咱们每日都得买鸡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得多有钱才能每天杀一只鸡?”
李雁斜眼:你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没流口水,我到真信了。
“每天杀一只鸡不是挺好,你就可以天天吃鸡肉了!”
“那也不能每天吃鸡啊,也得换换。”小金一不留神,就把心里实话说出来了。
李雁冷笑:“放心,咱不买鸡,咱买点鸡血浇上就好。”
小金眨眨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你的份。”李雁说,“咱们什么人家啊,哪有钱天天开荤,差不多就得了!”
“要是人家不肯单卖鸡血呢?”
“那我就放你的血!”
小金识相地闭嘴,眼红地看着吸血藤,一个连畜生都不是的东西,凭什么日日吃的比我好。
迟早趁师傅不在连根拔了。
李雁看着那半截吸血藤。
突然有些明白蒋子文了。
这玩意,毁尸灭迹必备之良器啊。
用来看家护院,真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