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凝正在成衣铺里试衣服。
仙盟在平原与大漠的交界处设了关卡，没有魂灯与身份证明的修士不能通过——卧龙山庄整庄都是灵物，要是入了魂灯被仙盟知道底细那还得了。于是只能另辟蹊径。素凝朝掌管关卡的修士递了拜帖，但还没收到回复。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在临近的城池里四处逛逛。
进了坊市，素凝敲一敲这家的铁刀，尝一尝隔壁的药材，最终钻进了一间有十间铺面的成衣铺，快乐地试穿。
不一会儿，素凝一身撞色叠穿，配上丁零当啷的珠玉首饰，出现在白鹤面前，问他这套好看吗。
白鹤: “……”
不忍打击自家二庄主，白鹤闭上眼睛: “好看好看。”
素凝看出他心口不一，抬手敲他脑壳一下，又跑去换新衣服。
素凝换衣服，问好不好看，白鹤痛苦面具，素凝再换衣服……成为了一个循环。
等到第十套衣服，白鹤已经形容枯槁，欲哭无泪地问: “守关真人怎么还没有回音?”
“唔，不急。”素凝被头顶贵重的冠冕压得脑袋歪歪， “就算走后门也要排队，正常的。”
“可是在卧龙山庄附近，都没有这么慢……”白鹤托着腮，非常不解， “怎么到了大漠反而不行了?”
卧龙山庄的灵物大部分从深渊中出来，对大漠的亲近远胜山庄。只是迫于资源，必须在灵气更充裕的地方修炼养伤罢了。
素凝愣了一下，笑道: “因为江临霜默许了给卧龙山庄开方便之门呀。”
“啊?”白鹤歪头。
“啊。”素凝点头。
白鹤想哭又想笑: “我的好二庄主，我们都不太敢在你面前提他的。”
结果素凝本人看起来一点不介意，提得风轻云淡。
素凝被冠冕彻底压倒，往一边摔去，半路上伸手摘下冠冕，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平衡力重新站回了原处: “提呗。绕不开的，他身份在那里。唔，倒不如说，如果仙尊不是他，卧龙山庄都不会存在呢。”
“一边是骗你，一边帮助你，他到底想做什么?”白鹤眉头紧锁，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不会是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想以此补偿吧!渣男!”
“哎呀，渣男……”素凝笑得花枝乱颤，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
“前面可是素庄主?”
素凝回头，那人便一抬手: “守关真人有请。”
守关真人只是个名头，表明修士为仙盟驻守关卡，但大漠与平原交界的这位已经在此驻守多年，大家也就习惯这么叫他以示尊重，而不叫真名。
守关真人住在大漠边缘最后一块湖水边缘，建筑一半雕梁画栋，一半则有沙漠中的粗狂之风，名为琳琅园。
素凝让白鹤留在外面，自己和接引弟子进了园中。
在湖水旁，守关真人笑着接见了素凝。
素凝微微一揖，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卧龙山庄种植稀有灵草的灵石紧缺，我与山庄弟子想要前往大漠搜罗，却苦于魂灯错过了仙盟的认证时间，无法出关，还请守关真人通融。”
守关真人面色不变，温和道: “好说好说。”
这是收礼收满意了的意思。
不过也是因为仙盟最近放松了对魂灯和身份证明的管控。
仙尊先前为了排除隐患，无所不用其极，招致了各大门派和家族的反抗，但都被仙尊铁腕压下。等到把这些势力打服了，临霜仙尊也就慢慢放松了管制。
这个世界需要明着的规则，也需要潜规则来运转。素凝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才感叹他之前确实不了解江临霜的心机。
守关真人却继续道: “不过近日仙盟将派人来访，受道则限制，我须得请示过他，才能将通关文牒交予你。还请素庄主在城中稍待片刻，两日后来取。”
素凝自然只能笑着点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游戏世界那条“弱者服从强者”的规则，被上位者用来保持势力内部的忠诚，但也导致了很多事情都需要上面的人拿主意，效率上就会低些。
不过山庄内也不着急，素凝就安心在城里玩了两天，才回到琳琅园。
这一次，守关真人竟然在门口等他。
守关真人将通关文牒递到素凝手里，有些欲言又止。
素凝: “真人不妨直说。”
守关真人叹了口气: “卧龙山庄素以灵药闻名，不知素庄主此番前来，有没有带疗伤的良药。”
素凝一怔: “伤者是谁?是什么样的伤势?”
守关真人面露难色，竟然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联想到守关真人今日竟然在琳琅园外见他，素凝于是然: “是仙盟派来的那位仙长?”
守关真人含糊地应了一下: “你们若是急着去，便当我没说过。”
素凝乐了。
这人在此守关多时，什么人没见过，竟然还有些换位思考的好心。
他喜欢。
素凝半真半假道: “卧龙山庄受仙盟照顾，别说是仙盟的仙长了，就算是看在真人的面子上，这人我也得救。”
守关真人想借他的药去讨好顶头上司，不过自己也乐于顺水推舟，让守关真人欠自己个人情。日后卧龙山庄再过关去，也少不得与守关真人打交道。
“不过还是得对症下药，如果那位仙长愿意，能否让我去看一看他的伤势?这样才好选择良药。”
见守关真人有些为难，素凝又道: “如果他不愿泄露身份于外人，可以封住我的耳朵与眼睛。”
守关真人沉吟片刻: “就按你说的做。”
素凝眼上蒙了层黑纱，随着守关真人往琳琅园里去。
素凝耍了个滑，以他灵体的本质，就算没了视力与听力，依旧能如履平地。
守关真人看见他行动毫无阻碍，感叹素凝对灵力的感知力简直是妖精级别，却不知素凝本身就是精灵。
只是没了视听，到底是无聊。走着走着便感觉到些不安，仿佛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将要发生。
琳琅园上空，不知何时萦绕着一股箫声。
守关真人将素凝带进一片竹林，对着竹林深处道: “尊上，属下担忧您的伤势，为您寻来卧龙山庄二庄主，以尽绵薄心意。他已自封视听，不知尊上可愿……”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等着里面的人回答。
箫声断了，竹林中沉默良久，传来一声叹息。
“让他回去。”
守关真人怔了一下，还是垂眸: “是。万望您珍重身体……”
他的话完没说还，身旁的素凝却无端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紧接着，无人牵引的素凝，自顾自走向竹林深处。
“素庄主!”
守关真人心跳漏了一拍，冲上前去，却没能抓住素凝的一截衣袖。
起风了。
飓风卷起竹叶，包裹住素凝的身形。等到视线再次明了，素凝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了……”守关真人脸色苍白，想到内里那人杀伐果断的手腕，又想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去，还卷进了卧龙山庄被团宠的二庄主，无力地后退两步。
竹林里，素凝刚刚进入，视觉与听觉便被无形的灵力解禁。
对方似乎不希望见到一个残缺的自己。
一想到这点，素凝唇角笑意更深，顺着曲径通幽，走到竹林最深处。
临霜仙尊闭着双眼，脊背挺直，坐在蒲团上。
让素凝惊讶的是，一别多年过去，江临霜还穿着当年他送的那套衣衫。
哎呀，他不会好几年没洗衣服了吧?素凝被自己的想象逗乐，却知道江临霜不是那样的人。
素凝来到临霜仙尊不远处: “你的下属说你受了伤，我看你怎么不像受伤的样子?”
先前还有些肃杀的气氛，在素凝开口时便荡然消散。
临霜仙尊本打定了主意，不睁眼看素凝，以免分心。但听到素凝一如往常的语气，便忍不住抬眸，想去瞧瞧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等到看见一张全然不熟悉的易容面颊，临霜仙尊只能幽幽一叹。
“三分伤，七分噱头。”噱头自然是为了迷惑对手，使其掉以轻心。
“谁伤的?”素凝问。
临霜仙尊摇头。
素凝愣了下: “还有你都不能确定的对手?”
“对方行招古怪，或是玩家。”
玩家……素凝陷入思索。
他看见设定集的时间轴，应该是在以后某年，现在玩家应该还没被大批量投入这个世界。但或许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身份被加塞进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来。
江临霜这几年不断调整修真界规则，其实也在为玩家到来的做准备。让他们来了以后，也不会带来太严重的后果。
可是设定集不是说，仙尊是玩家没法逾越的梦魇吗?怎么还会被玩家伤到?难道是因为没死老婆?
素凝的视线瞟到临霜仙尊发顶，这才发现原本清楚的“虚无”设定，浅淡得像是泡影。
“你……”
之前努力想要擦掉设定，却最终被伤害的记忆，回到素凝的脑海。他有点想问问江临霜，是因为自己才改变的吗，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素凝憋了半天，淡淡道: “你悠着点。”
倒不是不想那个设定消失。只是如果因为没了“虚无”设定，导致江临霜变弱了，仙盟换了头头，卧龙山庄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临霜仙尊缓缓阖眸: “嗯。”
仙尊一身生人勿进的模样，就差开口赶人了。
新鲜的灵气却争先恐后地向仙尊的身体涌来，睁开眼睛时，只看见素凝伸手从体内取出什么东西，强硬地从头顶塞到仙尊的身体里。
无论谁对仙尊都是畏惧的，哪里有人这么胆大包天?也就是素凝了。一刹间，临霜仙尊几乎想要勾起唇角。
“想了半天，疗伤还是琼花本体最有效。”素凝结束动作，拍了拍手， “就当是给你的贿赂，以后继续照顾我们卧龙山庄。”
临霜仙尊安静地望着素凝，融在骨血里的琼花花瓣，却滚烫得像是热油，将他三年来日夜修炼出的淡漠心境烧成灰烬，然后燎原般烧断了他紧绷的神经。
“你不该来。”临霜仙尊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制。
素凝只觉得很有意思: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见到你就会受到伤害?”
朝尘是这样，白鹤是这样，连江临霜都觉得，自己没有放下曾经的恩怨吗?这种小看让骨子里骄傲的小花灵有些想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是错的。
一股巨大的力气抓住素凝的手腕，将他拽倒在地，强行打断了他的疑惑。
临霜仙尊压制在他身上。
男人眸中的火焰，烧去了从骨血里渗出的薄薄冰霜。
临霜仙尊挥手，撕去素凝脸上那碍眼的易容。
素凝怔怔地看着他，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临霜仙尊胸膛开始有了起伏，而后那起伏变得剧烈，最终被强行压抑下去。
他别开视线，装作依旧清冷端方地为素凝解释: “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无法面对。”
“唔。”素凝有点走神，思绪飘回了他和江临霜在仙尊寝殿时的亲吻，没太反应过来面前人在说什么。
临霜仙尊缓缓垂下眸子: “因为我怕再见面时，我会忍不住亲吻你，弄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