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从少年时便经历命悬一线的生活，不杀人便要被杀，临霜仙尊早已失去了安逸入梦的能力。
身为仙尊，即便失去睡眠，于他也无大碍。然而素凝身上有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感觉，绷紧的弦不知在哪一刻变得松弛，不知哪一次阖眸，临霜仙尊便短暂地陷入了梦乡。
他梦见每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仇人。
他梦见每一个想杀他的敌人。
他梦见奄奄一息时，在深渊之中庇佑他的那朵花。
指尖传来微微的痒意，克制住身体反击的本能，临霜仙尊缓缓睁开双眼。
梦中有花。
醒来见花。
或许他已经死在某次厮杀中了吧，不然怎么连眼前的现实，都和他的美梦长得一个样？
月光下，睡眼惺忪的临霜仙尊轻轻勾起唇角。
第二天。
……有风。
茎叶的每一根绒毛都在震颤，叶片在清爽的风中舒展开来。
素凝很喜欢扎根在有风的地方，那会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可惜丹篱以保护为借口将他养在温室，密不透风的竹楼连外面的景象都看不见——其实也看见过，但漫天的黄沙只会让小花灵感到恐惧——感受风吹更成了无稽之谈。
为什么这一次醒来，会感受到风呢？
素凝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对上了男人毫无波澜的视线。
……对哦，他已经成为仙尊的盆栽了。
虽然江临霜的视线冷冷冷，但是小素凝已经不怕你了哦。
骄傲的小素凝，忽然发现自己的叶片还缠着临霜仙尊的手指，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他怎么可以去缠着人类的手指这么久了啦！这下整片叶子都是人类的味道了。
素凝在惊吓之中抽空瞄了临霜仙尊一眼，发觉男人头上的“虚无”字样又淡了一点。
设定果然是可以更改的，不过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应当和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想要搞清楚的话，还是需要问一问江临霜本人吧……不知道仙尊今天有没有给他安排像昨天那样繁重的任务，把人累到一回来就睡了。
等等，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仙尊……仙尊？？
那个护法说，仙尊两三天就会回来。
那岂不是说，仙尊今天就可能会回来？到时候江临霜肯定不可能再睡在这里，小素凝就要独自面对青面獠牙残暴无比冷漠无情养他为了取蒂果救人的可恶仙尊了！
不行不行不行，必须要想个办法……
等等，有人类靠近！
盆栽的茎叶一股脑地扑棱开来，全都糊在了临霜仙尊的衣服上。
细碎的绒毛从叶片上脱落，根根分明地粘在临霜仙尊的素色衣衫上。
临霜仙尊：“……”
或许他应当多准备几套衣服，给素凝糊着玩。
素凝也愣了。
他甩着自己枫叶状的翠绿叶片，惊喜地发现，自己看起来已经从一盆光秃秃的草，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草！
“灵泉水吸收得很好。”临霜仙尊抱起花盆，带他去看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碎光的灵泉，“巨齿鲨净化过的灵泉水，精粹温和，不会对花灵有害。”
原来如此。
素凝的叶片挥舞起来。
哎呀，要不是打不过，他也想在以后的家里养几只巨齿鲨，给他净化水质呢。
“灵泉中有巨齿鲨，远处的桐木林中住着一只小凤凰，再向外是仙尊弟子们的居处。从内门属地到杂役属地，杂役属地最边缘是一条热泉瀑布，再向外就是仙盟的出入口。”临霜仙尊为素凝介绍。
他知道我想逃出去？这样的想法一瞬间划过脑海，但男人平淡无波的语气，很快打消了素凝的质疑。
临霜仙尊：“巨齿鲨不会真的吃了你，我不在时，你若想用灵泉沐浴，也可自取。”
吸收了灵泉后，素凝虽然修为没增长多少，但用叶片托着自己到处乱跑的本事还是不小的。
听说灵泉里的巨齿鲨不会吃小盆栽诶。
素凝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小盆栽的枝叶张牙舞爪地朝着灵泉探去，像是大反派怪笑着要对可怜的巨齿鲨做什么。
结果他越伸，枝叶距离灵泉越远。
诶诶诶诶诶——
临霜仙尊抱着花盆，走到寝殿的侧面。
除了一面环水以外，寝殿的其他方向都被竹林环绕。
“这些竹林中没有危险。”临霜仙尊道，“但有只出不进的禁制。”
其实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禁制，比如隔音，防尘一类。
“外面是议事殿，仙盟的最中心。”临霜仙尊指向北方。
议事殿一听就很气派，很多人，素凝抱紧了瑟瑟发抖的自己。
这地方绝对不能去！！
“仙盟经历过一段风雨飘摇的岁月，四面八方都可能受到敌人侵袭。东西北三个方向上，各有一位护法驻守，以保障安全。南方由弟子们值守。”
护法？是那个恶狠狠想要把凤凰烤了吃的护法吗？
内心对巫烯的言语做了稍许夸大，但素凝的震撼绝非虚假。
不行不行不行，其他方向全都太危险了，果然还是只能走灵泉这条路。
看着素凝陷入沉思，临霜仙尊仿若无事地将他放回了窗台上，嘱托道：“仙盟很危险的，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天黑前我会回来。”
没错没错，仙盟可太危险了，弟子危险，护法危险，仙尊最最最危险。
虽然江临霜是个好人，但是最最最可怕的仙尊就要回来了，所以快跑啊小素凝！
在男人转身离开后，素凝啪嗒啪嗒地用叶子托着花盆走到灵泉边，用叶子拍了拍水面：“巨齿鲨，我叫你一声，你敢出来吗！”
灵泉池风平浪静。
哼哼，被我小素凝大人的气势吓到了吧！
汝等巨齿鲨，吃我小素凝大人一击！
素凝雄赳赳气昂昂，扑通一声跳进了灵泉池中。
盆栽沉入水底，素凝以叶片做桨，拼命寻找着礁石下的巨齿鲨。
昨天让我丢了那么大的脸，你不吃我，我可就要戏耍你了！
可是找遍了所有礁石，巨齿鲨就像失踪了一样，全然不见踪影。
素凝喝饱了灵泉，晕晕乎乎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一块隐秘的礁石下，发现了巨齿鲨……额，□□的巨齿鲨。
一条巨齿鲨骑在另一条身上，在旁边的石头缝里，还有一条巨齿鲨躲着偷看。
被素凝发现的巨齿鲨们凝固在了原地。
下一息，压在上面的巨齿鲨试探性地抽动了一下，结果挨了下面的巨齿鲨好大一巴掌。
上面的巨齿鲨怒气冲冲地盯着素凝。
素凝：“……额，要不你们先继续？”
巨齿鲨们分开身体冲了过来。
“啊啊啊我错了你们不要吃我啊——呜啊呜啊——”
小盆栽用叶片划着水火速逃跑，逃窜途中却发现一条巨齿鲨和自己并肩而行。
素凝：“……”
咦？
回头看看，后面两只巨齿鲨还在拼命地追杀他。
身边的巨齿鲨，是那只躲在石头缝里的观众。
素凝麻了。
“你为什么也会被追杀啊？？你为什么跑得比我还快啊？？？”
水底的追逐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清澈的灵泉水卷起了波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
阳光同样落在临霜仙尊的发梢，却捂不热男人的体温。
“十万山脉的魂灯送到了，但送魂灯的人想要挑战仙尊。”巫烯有些不满地朝仙尊汇报，“他怎么能直接挑战仙尊嘛，明明我都好久没能痛快地出手了，真是好寂寞。”
左护法不着边际的抱怨是常态，临霜仙尊一如既往选择无视。
激进的举措会招致更加激烈的反扑，挑战者的出现在意料之中。
这时候，只要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碾死就够了。
“理理我呀！仙尊一点也不兴奋，也没有害怕。有时候真会觉得，你胸膛里的那颗心没有在跳呢。”巫烯托着腮。
临霜仙尊终于向巫烯投去了视线：“如果你很闲，就去在桐木林的每一棵树下放下尖刺和禁制，然后在桐木林和弟子居处之间设置几个幻阵。”
他会放素凝离开，可若是不负责任地放手，只会让素凝再次遭受痛苦。
必要的训练不可或缺。
他希望，到时候走出仙盟的，会是光彩夺目的、令人闻之敬畏的素凝，而非一朵能够医治百病的奇花。
巫烯：“收到！放置碰到就会死掉的尖刺和设置无解的杀阵可以吗？”
对于突然兴奋起来的变态左护法，临霜仙尊冷漠地予以否决。
“不要伤害他。”
“咦？他是谁？”
“素凝。”
巫烯怔了一下，转而以巫师之礼朝着临霜仙尊盈盈一拜：“真难得，你还没对那小盆栽腻烦呀。没关系，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与此同时，素凝浑身湿漉漉地从灵泉里爬了出来。
波浪摇曳的灵泉中，一只巨齿鲨眼巴巴地看着素凝，盼望素凝能救它免于被其余两只巨齿鲨追杀。
被它害惨的素凝心如铁石地哼了声，支棱着叶子，拖着花盆进入桐木林。
不远处，一袭华服的巫烯，身形轻飘地落在了一片树叶上。
四下里感知片刻，巫烯笑眯眯地望着素凝的方向：“出来吧，我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