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左手抚着心脏，跟演舞台剧一样夸张地瞬间眼含泪光说：“小时候你就是个小可怜，没人养没人要，都是舅舅买便当分你一起吃，才把你喂起来的！还记得吗，那些年我们一起吃的便当，都可以堆成一座一零一了！你现在居然嫌弃我？当时一定要我吃一口你才肯吃一口的乖外甥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褚一平说：“……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你一口我一口？褚教授很难想像有过那个时候。
卫恒趁一平开口的时候，把食物戳进一平的嘴里，看着褚一平不悦但还是勉强嚼了嚼，吃相优雅地把食物吞下肚，只是脸色有够难看。
卫恒戏谑地说：“莫非是我们恒９做的菜太好吃了，所以这些你都瞧不上？还是恒９的口水比较香，你吃不惯舅舅的！”
褚一平瞪了卫恒一眼。
卫恒吃饱了，服务生端上甜点，褚一平说：“两份都给他。”
卫恒眼睛就亮了。
这个大男人，嗜好是各种不同花样、做工精致的甜食！
看两道风味不同的什么分子料理甜点，卫恒不让服务生解说，把人挥离开后舀了一大口冰淇淋，让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慢慢融化，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才说：“好了，不闹你了，找舅舅什么事？”
褚一平把酒杯放下，直视卫恒，切入主题：“你当初为什么设计恒人系列？”
卫恒耸耸肩。
“我说过啦！最主要是医疗需求，其次是社会需求。恒人系列每款功能都不同，像恒９这款未来会应用在情绪障碍治疗，他主要功能是情感照护，能够精准分析病患的身体数据，然后按照参数回应使用者。
“怎样？试用的这几天觉得不错吧！他是萌宠属性……萌宠是什么其实我也不太了解……”
卫恒好不容易想到了做简报时技术组的比喻：“以国外很风行的理疗犬为例子，接触到理疗犬二十分钟左右，病人的情绪与血压都会大幅度稳定下来。
“你能想像如果有一个机器人能代替护士、医生，甚至是家人的角色，陪伴在生病生得快要死的你身边，给你安慰，让你摸头，或者是摸摸你的头，无私奉献的爱满满得跟南丁格尔差不多，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卫恒拿过褚一平的红酒杯，摇了摇，让美丽的红色晃荡，接着一口就把那杯红酒给喝完了。
卫恒舔舔嘴唇：“我还是比较喜欢香槟。”
明明知道只会有这样的答案，但褚一平依旧难受起来。
褚一平不死心地问：“恒人系列会回收吗？测试结束后，这些AI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卫恒笑着说：“怎么这么好奇？我们恒９好用吧！其他使用者的反馈都是除了几个小BUG以外，一致好评呢！”
褚一平皱眉：“什么BUG？”
服务生向前替卫恒空了的酒杯倒上第二杯酒。
明知道卫恒酒量不好，不能喝太多酒，可褚一平没有阻止。
卫恒把红酒杯放在自己和褚一平中间，隔着红酒注视着褚一平：“情绪上的逻辑冲突。人类的情感，能产生不符合逻辑的冲突。他可以在爱一个人的同时，恨一个人；但机器做不到。如果要做，逻辑冲突说不定会让机械自我毁灭。”
褚一平死死凝视着卫恒。“是怎样的自我毁灭？可以维修吗？”
卫恒的表情没有之前的轻挑，而是仔细想了想，才开口：“这要看损坏的程度如何，小伤……就是轻微的冲突，程式补丁就能覆盖过去，但太严重的话，想想你原本是豆腐的大脑被搅成豆花，完全没救了，只有全部删掉重启，把坏的换成新的，才能运行下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褚一平忍不住把桌上的餐巾纸抓成团，朝着卫恒扔过去。
卫恒被正中鼻心，但因为不疼，所以只是“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外甥。
褚一平愤怒地说：“坏了就换新的，你们有没有点良心？”
卫恒说：“你是怎么了？”
褚一平深吸了两口气，努力想平息怒火，他闭起了眼睛，捏捏自己的鼻梁。
卫恒还在说：“那些机器人就是台长得比较精致漂亮的旗舰型电脑罢了，坏了虽然很可惜，但世界在前进，谁的电脑不是一代一代在淘汰，旧的坏的扔掉了，新的美的再出来。你气什么？”
卫恒看着褚一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啊，我懂了，你和恒９相处久了，把他当真人了？”
卫恒笑着说：“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拟人化的电脑，AI甚至没有人权，人道主义也不是用在这上面的。”
褚一平抢过卫恒手中的酒杯，灌了好大一口，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比一开始还要差。
卫恒看褚一平这模样，不太了解他的情况，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外甥，除了看护照顾好你的手，他的另一个功能是治疗好你的心理创伤，让你能试着与其他正常人类相处，从自己的心里走出来，接触外面的世界。”
卫恒声音更低了：“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养的那只小狗吗……”
褚一平说：“记得。”
喝醉了，双脸红红的卫恒顿了一下，摇头说：“不，你不记得了。”
褚一平烦躁地抓起帐单，公事包拿着就起身离开，把一杯酒就倒的卫恒留在餐厅里。
呆呆地看着褚一平离去的背影呼喊着：“外甥……外甥？”
现在是在闹怎样啦？
卫恒是一杯倒，褚一平是两杯倒。
他们家的人酒量都不好，所以褚一平鲜少喝酒。
今天为了恒９的事情，褚一平喝多了，他缓步走在街上，擡头看着月晕，刚刚才停下的雨让空气仍然充满湿意，吹来的凉风让他瞇起了眼睛。
朦胧地看着世界，世界也朦胧地看着自己，行人三三两两并肩走着，打骂笑闹，与他擦肩而过。
那些欢快的情绪让褚一平想起恒９的笑容，褚一平觉得自己太奇怪，没办法在人群里找到共鸣，却沉浸在人工智慧编织出来的虚假情感里。
褚一平喃喃念着：“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褚一平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看着人车从他面前经过，醉意让他有些恍惚，想着或许应该往前再踏出一步。
再……一步……
眼前突然间闪过整片的红，就像方才透过盛着红酒的杯子看到的这个世界，种时间刺鼻恶心的血腥味蓦地窜进鼻腔里，让褚一平愣了一下。
慢慢地，褚一平才收回了脚，静静等待绿灯亮起，缓缓走上人行穿越道。
他还在思考方才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与味道从何而来，忽然天际一阵银光划过，震耳欲聋的雷声落了下来，褚一平一愣，几乎没来得及想，身体就动了起来。
褚一平快速走着，一边试着招计程车，可不但没有计程车停下，连方才停了的雨，也又开始下了起来。
大雨滂沱，似乎想让人溺死在水中一样，雷声更是一声接着一声，要毁灭世界一般，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这让褚一平从边走边跑，变得焦急，狂奔起来。
褚一平一路奔回家时，发觉整条街都是暗的，大厦对面的便利商店店员和顾客在遮雨棚下聊天。
店员说：“这是什么鬼天气，雨像是用倒的，还打雷？打雷就算了，雷劈到变电箱爆炸？”
顾客滑着自己的手机：“这一区整个大停电，我看得几个小时才能修好。”
店员说：“幸好有下雨，实在太好了！要不然夏天热得要死，这个晚上简直过不下去！”
褚一平心里想：“才不好！”
街口的交通号志因为停电而停摆，褚一平冲过马路，被来来去去的汽机车猛按喇叭，“哔哔哔──”的好几声，都在说他简直不要命。
褚一平没办法不去想，初次见面的第一天，只是一个小小的雷声，就让恒９吓得抱住了他，那是得多害怕，才会往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的人身上跳。
现下雷声这么大，几乎响在耳边，褚一平狂奔着，进入大厦后发现电梯停了，直接打开安全门，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