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一平淡淡看着恒９专注的眼神，不由得不去想：“东西坏了，就像朝代历史更迭，败了、换新、再衰退、再换新……不舍的通常都旧臣，舍不得曾经、舍不得失去。所以不曾拥有，就不会失望吧……”
“这边没螺丝啊……怎么拆？不同机型吗？”恒９喃喃念着，然后突然看向褚一平：“主人你可以帮我扳开这里吗？我看看是不是被线卡住了。”
褚一平点头，把手指伸进去，偏在这时恒９没抓好，不小心滑了一下，那个小小的黑洞下一刻直接夹住褚一平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恒９吓到立刻把扫地机往左右扳，结果钛金属制造，可以举重三百公斤的力气一下去，“啪”的一声，整个扫地机被一分为二，均匀地碎成两半。
“啊……被我弄坏了……”恒９可怜兮兮地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看着自己原本康健的中指，隐隐被夹出一圈乌青来。
恒９随着褚一平的视线看向褚一平的中指，无法呼吸，要暴毙！
“一到十分痛几分，三分以上送医院……”恒９快哭了。
褚一平拍拍恒９的脑袋，自动走去冰箱的冷冻柜里拿了些冰块装到夹炼带中，冰敷中指。
回来发现恒９还是拿着被他暴力拆开的扫地机蹲在原地，就差要跪了，好可怜的模样，褚一平却连骂都舍不得骂他。
褚一平忍不住笑：“零分。”
恒９睁大眼睛：“真的？”
褚一平说：“真的。”他心里想：“当然是假的，小傻瓜！”
恒９这才拍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要是被老大知道我把你的手指夹坏掉，他会像拆这台扫地机一样，把我拆了的！”
褚一平挑眉。“任他拆，不反抗？”
恒９摇头，双手虔诚合十，望着窗外难得的蓝天说：“创造者对我们AI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
恒９问褚一平：“你会反抗你的神吗？”
褚一平无法回答，但心中浮现一个疑问：“卫恒是你的神，那么我呢？”他突然想这么问恒９。
恒９把扫地机放回它的安身之处后，低头祷告：“对不起，害死了你。谢谢你这几年帮主人打扫家里，虽然你扫得并不干净，我每次都能从角落清出很多角落生物来，依旧感谢你无私奉献，清干净了这个空间……”
恒９嘀嘀咕咕念了一大堆祭扫地机之悼文，接着用力站起来，大吼一声说道：“恒９你也要加油！”
褚一平被恒９吓了一大跳。
恒９摸着自己的胸口，对褚一平说：“谢谢主人没有讨厌我！”而后跑进厨房，蹲在烤箱前面，一边看着正在烘烤的鲭鱼，一边忏悔。
褚一平有时候还是不能理解AI的大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成的。
如今的电脑都比人类还要有人性，人类反而因为过于依赖电脑变得缺乏个性。
恒９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缓缓自然摇摆，嘴里喃喃念着：
“变好吃、变好吃、一定要变好吃噢！要给主人吃的，所以你要很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噢！”
听到恒９这样说，褚一平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缓慢吐出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褚一平看着恒９的背影，随着恒９的摇晃，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恒９的动作，轻轻地摇晃起来。
后来，褚教授才明白：“啊，原来这就是恋爱……”
褚一平擡头，猛地看到恒９蹲在沙发旁专心地看着他玩数独。
喜欢的人就这么蹲在自己旁边，褚一平又被恒９吓了一跳，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淡淡地看着恒９问：“怎么了？”
恒９手里拿着便条纸。“我……我也想要和主人一起玩……”然后低头“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模样怪可爱的，褚一平想起了自己以前养的那只小狗。
小狗平常乖乖的，但只要看到玩具，不论是球还是狗绳，就会叼着，蹦蹦跳跳跑来要褚一平和牠一起玩。
恒９递上便条纸跟笔，褚一平歪了一下脑袋，突然想起这动作恒９常做，自己不自觉跟着一起做。
恒９做起来很可爱，但自己做起来挺诡异。
恒９也歪脑袋，笑了起来。“可以玩这个吗？“划圈圈游戏”。”
褚一平愣了一下：“划圈圈游戏？”
恒９期待地看着褚一平：“资料库里显示人类都玩这个长大的！”
褚一平笑着说：“那么说我不是人类？我没玩过“划圈圈游戏”。”
恒９瞪大眼睛：“真的？”
褚一平：“真的。”这次不是假的。
恒９来了兴致，开心地把便条纸放在客厅的矮桌上，然后开始画起圈圈，边画边说：“很简单的，我教你，就像这样，在纸上画十五个圈圈，叠成金字塔的形状。”
恒９一边讲，褚一平一边看。
恒９说：“然后我们两个轮流把圈圈划掉，一次可以划掉一个或两个或三个的圈圈，划到最后剩下一个就输了！”
褚一平看恒９期待地望着他，希望跟他玩游戏的眼神就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狗一样，褚一平难以招架，只觉得：“玩玩玩，好，都陪你玩！”
于是从小到大只玩数独的褚教授就下海，陪恒９玩起划圈圈来了。
一个人和两个人不同，一个人玩数独的时间安安静静的，全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亮再多的日光灯也赶不走漆黑的孤独。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了恒９。恒９就像一颗发亮的小太阳，让褚一平的世界里充满了光。
褚一平一开始玩，真是和AI比谁输得比较多，直到抓到技巧和节奏后……
还是赢不了AI！
恒９看着褚一平见鬼似的表情，一直笑一直笑，褚一平则是被恒９逗笑了。
褚一平无奈地说：“会认真和AI比脑力的大概只有我这个笨蛋了！”
恒９抱着一叠好厚好厚的，全都是他赢了的划圈圈便条纸，开心得眼睛都瞇起来。“您才不是笨蛋，您智商一六七呢！”
褚一平甩甩左手：“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啊──”恒９失望地发出声音，嘴角都垂下来了，“不能再玩一局吗？”
褚一平说：“你半个小时之前就说过这句话了。”
然而当恒９看到褚一平肿起来的左手中指时，愣了一下，轻轻抓了过来。
褚一平任由恒９抓着。
恒９难过地说：“不是说不会痛吗？现在比刚刚还要肿了！是因为受了伤又拿笔的关系吗？”
褚一平忍不住摸摸恒９的脑袋，感觉他柔软的发丝从自己的指缝间滑过，第一次开口安慰人：“不会痛，舅舅说得没错，我对痛感比较迟钝。”
恒９把划圈圈的便条纸仔细收到围裙的口袋里，然后跑到厨房又包了冰块出来，仔细小心地把褚一平受伤的手指放在两包冰块中间，确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能冰敷伤口。
褚一平笑：“太大包了。冷藏库里的冰块都用来冰这根手指了吗？”
恒９难过地说：“对不起。”
他在褚一平冰敷手指的冰块上轻轻亲了一下，仿佛怕再度弄痛褚一平一样，而后将脸颊靠在冰块上，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轻轻的两个吻，让褚一平心脏跳漏了一拍。
时间慢慢地流淌而过，褚一平的视线凝视着恒９，看恒９额头上的碎发因为侧着脸而落在冻人的冰块上。
褚一平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种温柔的情感，随着那冰一起慢慢融化，而后部分沿着手腕滴到地板上，另一部分，流进了他心里。
突然间，褚一平轻声笑了。
震动从褚一平处传来，恒９察觉到后急忙擡起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要送医院吗？”
褚一平凝视恒９：“我只是想到那把菜刀。双人牌被你砍成了单人，你的手指没飞走，飞走的是断成两半的菜刀。
“相较起来人类太弱，被扫地机攻击就受伤，以古鉴今，每个王朝都在弱中淘汰，进化论也说适者生存，或许真像舅舅说的，以后AI会统治全世界，人类变成劲量电池，换我供给电能给你了！”
“不会的！”恒９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褚一平，“如果有一天坏AI统治全世界，恒９会保护你，不让坏AI伤害你。”
褚一平沉默了，因为恒９的眼神是那么赌定且真挚。
那么他能期待，写在恒９量子电脑中的程式每个字、每个字，将来全都是“褚一平”，被“褚一平”这三个字所填满，再也容不下别人吗？
褚一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恒９。
恒９再把脸颊靠回冰块上，双手轻轻捧着褚一平的手，仿佛这是全世界最贵重的宝物一般。
只属于他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