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北下了飞机后给云贺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雨了，顾嘉北快跑几步进了楼内，并未淋到多少雨。
他拿出家里的钥匙开了门，家里没有开灯，只有张洵美的屋里有隐约的光亮从门缝里透出。
“妈？”顾嘉北走到张洵美卧室外敲了下门。
一阵响动后，张洵美开了门，看见顾嘉北的时候脸上闪过惊讶：“北北，你怎么大晚上地回来了？不是参加奥数预赛？”
看来顾为没有跟张洵美说顾嘉北回去找他的事情。
“妈，你还好吗？”顾嘉北看着张洵美的脸色，任谁都能看出来张洵美有心事，脸色很难看。
顾嘉北不确定顾为有没有跟张洵美摊牌，但不管顾为说没说，顾嘉北都打算说出实情，他不想再让张洵美傻傻地活在谎言里了。
“我——”张洵美话没说完，就被顾嘉北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来电显示是“哭包”。
“妈，我先接个电话。”顾嘉北说。
张洵美点点头，顾嘉北急切地接通了电话：“喂？”
“喂……”电话那端传来了云贺虚弱无力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吗？”
“我回来了，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顾嘉北皱眉。
电话另一头的云贺此时满心说不出的酸胀，顾嘉北的声音感觉好久没有听到了，在这个寒冷的雨夜，让他倍感温暖，可是他不该贪恋这种温暖的，云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顾嘉北……我……我们……”
我们分手吧……
可是云贺说不出来……
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
顾嘉北握着手机，心里攀爬过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云贺始终没有说话。
“我过去找你。”顾嘉北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等我。”
云贺无力地挂了电话，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妈，云贺有点事情，我先去找他，等我回来，我有事情想跟你说。”顾嘉北担心地望着张洵美。
“好，妈妈等你回来再说。”张洵美点点头，眼神里不似从前那样充满光芒：“外面下雨了，带把伞。”
“好。”顾嘉北拥抱了一下妈妈，然后在玄关处随手取了一把印有“公益之家”字样的雨伞。
顾嘉北撑着伞在雨夜里狂奔，看到云贺站在出租屋的楼下，云贺没有带伞，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雨里等着他。
顾嘉北一阵心疼，快跑过去把伞撑在二人头顶上。
“下雨了，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打伞？”顾嘉北的语气是责怪的，脸上的表情却是担心的。
“怎么戴个口罩？”顾嘉北看着云贺半张脸都隐藏在口罩里。
“感冒了……怕传染给你……”口罩下面传来云贺瓮声瓮气的声音。
“那你还站在雨里，你是傻吗，不知道躲在楼道里等我吗。”顾嘉北无奈地说道，他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云贺，感觉云贺的身体在发抖：“很冷吗？”
云贺在顾嘉北的肩膀上摇摇头，然后又无限眷恋地闻了一下那让他心安的熟悉味道。
“怎么了？”顾嘉北单手撑伞，另一只手轻轻揉着云贺的腰。
在这寒冷的雨夜，顾嘉北的怀抱像是温暖的港湾，把外面的寒风和大雨都隔绝了，只留下一片温存给云贺，云贺很想抱着顾嘉北放声大哭，但他最终只是无声地在顾嘉北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滩冰冷的泪水。
云贺慢慢从顾嘉北的肩膀上抬起头，和顾嘉北拉开一步距离，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沉迷，不舍得移开眼睛的脸庞，颤抖地说出了那句他刚才就该在电话里说的话：“……顾嘉北，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与此同时，是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让人分不清是伞外的雨下得更大，还是云贺脸上的泪珠更多。
顾嘉北明显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温柔地替云贺擦掉眼角的泪：“怎么了，小哭包，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没联系上我生气了？又胡思乱想担心我不回来了是吗？”
云贺拼命地摇着头，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心脏绞着劲地拧巴着疼，随着每一口呼吸都让他疼得无法开口。
“好了，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前两天手机摔坏了，我不应该不联系你，让你担心了是吗？别哭了，眼睛怎么那么肿？”顾嘉北凑近云贺，温柔地看着眼前的泪人，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他没见过这样的云贺，他其实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云贺刚才那句是气话还是真心的。
“分手吧……”云贺拼命地摇头，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这三个字来，但语气更坚定了一些。
“宝贝，发生了什么？”顾嘉北重新把云贺搂入怀中，一只手不停地在云贺的后背上安抚着。
“……郑涵……死了……”云贺终于压抑不住哭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死了……他死了……”
顾嘉北愣住了：“死了？……”
“他跳楼自杀了……因为……他和……他哥哥……同性恋……流言蜚语……他要退学，”云贺胸口起伏着，边哭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跳楼了……就……躺在我脚边……那么一大滩……血……”
“乖！没事！云贺不哭，没事的，别害怕，我在这，不要怕。”顾嘉北将云贺搂得更紧了，想把自己的体温全都过度给云贺，他心疼极了，他突然好后悔两天他没有给云贺打电话，后悔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云贺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陪着你的，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对不起，宝贝，你不要怕好不好，我在这陪着你，没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
“不……不，我不要你在这陪着我，”云贺突然从顾嘉北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他眼中充满无限哀伤：“我不要你在这陪着我……”
“我不在这陪着你，我去哪里？”顾嘉北皱眉问，他是真的要心疼死了。
“去……去你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顾嘉北不明白。
“出国留学。”云贺擦了一把眼泪，但是眼泪根本擦不完，还是不停地往外流。
顾嘉北皱眉站在原地看了云贺几秒，然后说：“顾为跟你说的？他来找过你？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说我要出国留学？你信了？”顾嘉北一只手摁住云贺的肩膀问道。
云贺能感到顾嘉北手掌传来的温度，他真的好留恋顾嘉北的一切，但他在逼着自己放掉这种留恋。
“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你早晚都会离开的……”云贺泣不成声。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出国留学，我要离开这里！”顾嘉北生气了，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摁着云贺肩膀的力度：“你信他，你不信我？”
“跟信不信没关系……”云贺拼命地摇头。
“那跟什么有关系？！”
“你怎么不明白呢……郑涵死了……”云贺失神地说道：“我害怕……”
顾嘉北的手抖了一下。
“我害怕这些流言蜚语……我害怕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我更怕有一天我和你的关系，会变成伤害你的利刃，”云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就断断续续地说：“你爸爸说得对……你会成为更优秀的人……你本来不喜欢男的……你不是非男人不可，你可以走一条更好的路。”
“什么叫更优秀的人，什么是更好的路？！”顾嘉北好像真的生气了，他愤怒地捏起云贺的下巴问：“你告诉我，云贺！”
云贺被逼着直视着顾嘉北的漆黑的眼眸，那眼眸里好似有一场旋涡，正在将他快速吞没。
“就是……就是跟大多数人一样，找个喜欢的女孩，谈恋爱……”每说一个字，云贺的心口就被自己亲手插上一刀：“你那么聪明，家世也好……你会比大部分更优秀……只要你离开这里，按照你原来的轨道……继续走下去。”云贺难过又不舍地看着顾嘉北，眉眼间全是痛苦。
“所以，你要让我走？你舍得吗？”顾嘉北轻声问他。
他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能让云贺全军覆没。
云贺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他不能看顾嘉北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自私，会抱着顾嘉北求他不要离开，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要去成为什么更优秀的人，就成为一个能跟他一直在一起的平凡人就好。
“舍得，”云贺说：“你不是说过我十八岁之前都可以后悔的吗？”
“顾嘉北，我后悔了……”
“我不想走一条跟大家背道而驰当做异类的路了……我后悔了……”
“所以，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云贺鼓足了勇气，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顾嘉北，顾嘉北的眼里有他看了心疼的情绪，那是他从来没有在顾嘉北漫不经心的眼眸里看到过的深邃情感。
“我如果说不好呢？”顾嘉北说：“云贺，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郑涵，我不会因为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就影响自己的判断，我不在乎什么优秀什么异类，我顾嘉北天生就这样，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谁都说了不算，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我一点。”
顾嘉北又向云贺跨近了一步，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了一起：“云贺，看着我，告诉我，你说的都不是真心的，你其实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
“……不是的！”云贺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推开了顾嘉北：“不是的！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没有你那么冷静，我就是害怕了，就是后悔了！顾嘉北，是你亲口说过的，18岁之前我都可以后悔的，我现在就是后悔了！”
云贺不管不顾地呐喊叫嚣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他心里的难过，他心里的不舍，他心里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顾嘉北看着云贺，一只手温柔的抚摸过云贺的脸庞：“傻瓜，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以为我会信吗，我不需要你替我考虑什么，我只要你记得你说过你有多么喜欢我，然后跟紧我，好吗？”
云贺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悲哀地看着顾嘉北：“对不起……我没办法跟紧你，我没有抛开一切只看着你的勇气，是我太懦弱了……每次和你分开，都会担心你还会不会回来，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真的会永远地在一起……我可能一直都做好了跟你分开的准备……”
顾嘉北的黑眸里有一大片星光分崩陨落。
“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掏心掏肺地喜欢过一个人，我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没有。可我现在，掏心掏肺地喜欢着你，贺儿，还要分手吗？”
云贺被顾嘉北的告白冲击到了，顾嘉北从来没有这么直白且热烈地表达过自己的喜欢，本该让他开心到雀跃的告白，此刻却像是惩罚凌迟他的刀子。
他想起了顾为说的那句话“说实话，知子莫如父，我能感受到北北很喜欢你，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找你说这些话的，假如他没这么喜欢你，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可是你确定要因为他的那份喜欢就阻拦他成为更优秀的人吗？
所以这就是顾为来找自己的原因吗……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所以要让自己做那个挥剑斩情丝的那个人是吗…….云贺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云贺已感到深深的无力了，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了。
“云贺，”顾嘉北使劲捏着云贺的肩膀，想让他痛来唤醒他：“别犯傻了。”
“顾嘉北，”云贺睁开了眼睛看着顾嘉北，泪水又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是你不要再犯傻了才对，我们太年轻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失去你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我怕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到时候你会埋怨我的！现在，我们都该清醒了，你该回去了……”
“你是认真的吗。”顾嘉北的眼眶红了，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是……”云贺点点头。
“如果我这一走，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你也不会后悔吗？”顾嘉北的眼神快要把云贺灼穿了，他忍着要把云贺推到墙根上的冲动，咬紧牙关。
“不后悔……你不离开，我才后悔。”云贺像被撕裂拉扯成碎片般地难过，但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顾嘉北的心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自嘲苦涩地笑了：“以前没发现，你真得挺狠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么煞费苦心，说什么他妈会一直陪着我的话。”
“对不起，分手吧……”
分手吧，让我从你眼前消失吧，再多一秒对于我而言都是煎熬，再多一秒我恐怕就撑不下去了，分手吧，答应我吧，分手吧……云贺祈祷着快点结束这场痛苦。
“好。”不知过了多久，顾嘉北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里透出的冷意和决绝，比这场瓢泼大雨更凉更刺骨：“分手吧，如你所愿。”
“顾嘉北……”云贺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在消化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我说，我同意分手了。”顾嘉北咬着牙隐忍道：“我也说过允许你后悔的话，但云贺，我没办法原谅你，因为你把我的心我的肺都挖出来了，太疼了，疼到我没办法原谅你，你懂吗？”
顾嘉北撑着伞，后背都被雨水打湿了，但他丝毫不在意，他的心口像被人用尖锐的物体一直不断地刺上、拿开、再刺上。
云贺就那样傻傻地站着，好似定格了一般。
顾嘉北把手里的雨伞交到了云贺的手里，轻轻覆盖住了云贺手：“既然感冒了，就别再淋雨了，回去吧。”
就像讨论天气一般的对话，顾嘉北的声音终于听不出情绪了，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眼眶很红，黑色的眼眸里闪着的泪光暴露出了他的脆弱。
顾嘉北伸出手轻轻替云贺擦去了眼角的泪：“别哭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就别再哭得像个傻瓜了，希望你这次别再后悔了。”
云贺拼命地摇头，他想说，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想要你痛，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恨我，别恨我好不好。
但是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是拼命摇着头，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过他的脸庞，口罩都被哭湿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顾嘉北连最后一刻都是温柔的，他能感受到顾嘉北的温柔，顾嘉北只对他一个人的温柔。
雨越下越大，倾盆大雨被掀翻在地，哗啦躁响的雨声掩盖不住云贺的哭声，云贺看着顾嘉北转身离开，那个让他无数次心动的背影走进雨幕里，离他越来越远了，云贺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他和顾嘉北分手了。
他们分手了。
云贺本能地跟着顾嘉北的背影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追逐着顾嘉北，大喊着顾嘉北的名字，他想让顾嘉北停下来。
“顾嘉北！！”云贺撕心裂肺地喊叫着，他希望顾嘉北能停下来。
顾嘉北真的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云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嘉北……”云贺全身颤抖，泪如雨下：“可以……再抱抱我吗……”
可以再抱抱我吗……让我最后再贪恋一次你的拥抱和体温。
顾嘉北没有说话，默然地转身离开了，留给云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云贺手里的雨伞无力脱落在汇成河流的雨窝中，冰冷硕大的雨点砸遍他的全身。
云贺蹲在地上放声痛哭，任大雨将他冲走掩埋，任情绪将他拉扯搅碎。
他的心空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