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巧儿清醒过来后，哭声渐小，一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秋乞握紧手中的三枚铜钱，站在了连巧儿的对面。
他此刻紧绷着身子，努力忽视着身体的剧痛，盯着眼前的女人。
秋乞知道，自从蜀地那次窥天命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日下，根本没来得及好好休养。再加上这几日的连日奔波与频繁战斗，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张薄薄的纸，只需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下。
但是秋乞不能倒下，他对自己说，起码在救下司珉之前，他还不能倒下。
他手中的三枚铜钱是他的本命法器，自他行走江湖那天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而此时，铜钱上已经沾满了秋乞的鲜血，连翠绿色的铜锈也被染成干涸的血红色，而其中的一枚铜钱竟隐隐有断裂的痕迹，足以证明这几日秋乞的战况之惨烈。
就快了结束了。秋乞对自己说。
杀了康嫔，就结束了。
想到这里，秋乞便不再犹豫，对着面前的女人，缓缓抬起了手。
可没想到，眼前的女人也抬起了头，温声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秋乞愣住了。
随着连巧儿的抬头，秋乞终于看清了她的全貌。
与之前的歇斯底里不同，此时的连巧儿很平静，那双眼睛仿佛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一般，透露着悲伤。
这样的她，与刚刚那个挥着匕首的女人几乎是天壤之别。
连巧儿见秋乞没回答，于是又温声问道，“请问，你是要杀了我吗？”
秋乞皱着眉头，暂时放下了手，硬生生地答道，“是的。”
连巧儿温顺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又做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抱歉，我刚清醒，有些事情想不起来。”
连巧儿想，如果自己要死，起码得死得明明白白才好。
秋乞不知道她是在耍什么花招，但连巧儿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了，仿佛她真的是个懵懂出生的孩子，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
于是，秋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与厉鬼立下誓束，借用他的鬼气给和绣下了噬心咒，司珉给和绣挡了灾，所以这噬心咒现如今下在了司珉身上。”
至于让司珉离开皇城会不会也让噬心咒转移回和绣身上，秋乞不确定，他也不敢赌。
所以，无论是为了司珉，还是为了和绣，今天康嫔都必须死。
“我知道了。”连巧儿点点头，恍惚道，“原来我真的做了这么多错事...”
一丝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连巧儿抬起手，遮住眼睛，说道，“动手吧，趁我还没有做出更多错事前。”
她睫毛轻颤，微声说道，“可以轻一点吗？我怕疼。”
...
秋乞此生杀过如此多的厉鬼，却第一次见到像康嫔这样，心甘情愿赴死的人。
他大概也猜到了康嫔前后性格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其实，她也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啊。
秋乞想了想，既然她已不打算反抗，于是便放下了铜钱，走到连巧儿的身前，抬手，一手扶住她的头，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两手用力。
“很快就好。”秋乞低声说道。
连巧儿的脖颈处传来骨头的声响，但她却咬紧牙关，安静地没有反抗。
而站在一旁看戏似的赤禺，看到这一幕却不满地皱了皱眉，语气不善地说道，“啧，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他的声音很小，正全神贯注的秋乞并未听见，但不知为何，站在一旁的司珉却像是心有所感，看向了赤禺的方向。
他看见赤禺抬手，一团黑气从他的指尖迅速闪过，避开秋乞的视线钻进了康嫔体内。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等到司珉反应过来想要出声提醒秋乞时，只见一阵巨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秋乞和康嫔双双被大力震飞。秋乞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秋乞！”司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努力撑起疲软的身体向着秋乞的方向跑去，颤抖的手扶着他，“你没事吧...秋乞？！”
“咳咳...”秋乞咳嗽着，用沾满血的手拼命推着司珉，说道，“你快走，她已经被鬼气完全侵染了，我帮你拖住她，你去乘那辆马车，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司珉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俯身想要抱起秋乞，却被秋乞一掌推开。
“我让你走你听不见吗！？”秋乞吞下口腔里的血，装作恶狠狠地说着，“我花了那么大代价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死在这儿的！”
司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推得一愣，只是倔强地说着，“我不走。”
秋乞看了一眼康嫔的方向。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难打飞时，自己的手也条件反射地发力，两人双双飞出，看情况，康嫔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起身过来找他们的麻烦。
秋乞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司珉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对司珉说道，“你现在先走，我命格特殊，即便是死了也能再转世回来找你。我们不急于这一时，好吗？”
秋乞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先走，相信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司珉双眼微红，死死地盯着秋乞，没有回话。秋乞看他态度有所回转，继续轻声哄着，“相信我，先走...”
“骗子——”
司珉嘶声说道，“骗子，这是我的最后一世，也是你的最后一世！我们都没有以后了！”
秋乞大惊，刚想反驳就被司珉打断，“我那时是清醒的，只是无法睁开眼睛，你们所有的话我都听见了。”
秋乞闻言，罕见地沉默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救我！？明明你自己还有大好的前途和未来，为什么要为了我而断送啊！？”
司珉说到后面已然泣不成声，“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难道现在连陪你一起死都做不到吗？”
秋乞哑然，他身体剧痛，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暖意，这几个月的奔波与劳苦，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一个月前，我答应和你一起走却没能做到。今天，我来兑现这个承诺了。”司珉牵起他的手，说道，“无论发生什么，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秋乞看着司珉热忱的双眼，终于点了点头。
...
“精彩，真是精彩啊！”
赤禺拍着手从一旁走来，赤色的短发在月光下格外耀眼。
“这盘棋下了太久，也是该结束了。你们三个，就都留下吧。”
在他说话的同时，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尽数流向康嫔的身体，而原本已快咽气的康嫔此刻却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让你们三个，成为最后的祭品吧！哈哈哈！！”
赤禺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秋乞见状，忙叫一声“不好”。
“康嫔身上被注入了太多的鬼气，命不久矣，已经成为了他手下的恶鬼傀儡。”
秋乞说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恐怕，他和司珉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康嫔已经发了疯，她浑身上下都被阴暗的鬼气笼罩着，眼睛泛着绿光，只想撕碎眼前所有人。
她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秋乞和司珉，仿佛猛虎见到弱兔般，凶狠地扑了上去。
秋乞抬手扔出三枚铜钱，吸饱了血的铜钱在二人面前形成一面鲜红色的结界，“当”的一声巨响，康嫔撞了上去。
一枚铜钱轰然碎了。
秋乞咬咬牙，向剩下两枚铜钱中注入自己全部的法力，同时把身上带着的符纸一股脑地朝着康嫔扔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过后，康嫔断了一条胳膊。
可她现在已经不会感觉到痛了，秋乞的行为彻底惹恼了她，她发了狠地叫着，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冲着眼前人露出锋利的爪牙。
她拍打嘶咬着眼前的结界，身上的浓厚的鬼气也在不断侵蚀着秋乞的结界。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第二枚铜钱也碎了。
...
事到如今，秋乞突然后悔了，他不应该任由司珉陪着他死的，他终究还是有私心，希望自己所爱的人能活下去。
他偏头刚想说些什么，司珉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紧紧握住秋乞的双手，声音坚定不移，“我不会走的，我会陪在你身边。”
...
第三枚铜钱，终究还是碎了。
...
胸骨好像断了，秋乞躺在地上，鲜血上涌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康嫔手中拿着的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哦，好像是一把匕首。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秋乞听见司珉在他耳边说话。
“秋乞，你的卦真的很准。那日你说，我桃花旺盛，定能遇见良人。”司珉轻轻地在秋乞的额间落下一个吻，“所以，我遇见了你，是我之幸。”
刀尖落下，鲜血翻涌。
作者有话说：
又死了...我有时候怀疑我是不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