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幸福街>第24章

  用来处死怪物的铁钎变成了天使手中的长矛,暗红的碎片剥落下来,不知道是铁锈,还是干结的血。

  伊恩也曾经和别人一样,视阿兰·法斯宾德为披着人皮的恶魔。那个剥夺生命的时候比黑帮还冷酷,尚未脱去童稚的眼睛毫无波澜,仿佛在摆弄简单的魔方——要经历多少杀戮,才能如此平静,如此娴熟?

  他愣愣地看着“天使”,胸膛深处像坠着一块石头,钝重地疼。那是他本该和这位旧识说、此刻却一个词也想不起来的话。不过他很清楚,现在的心境和当年完全不同。他不再惧怕、厌恶,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他无法用“善”或“恶”来描述阿兰,诚然,他没有资格剥夺任何生命,包括他的母亲,但他却以自己的罪恶终结了无数恶果。

  “你这个……”

  可悲的人。

  伊恩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也许是要擦去天使身上的血迹,也许是要给那个承担了太多罪名的少年一个拥抱。

  “不要过去。”另一个阿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他身后才是现实,“他是怪物。”

  “你不是,也别说自己是怪物!”伊恩本能地反驳,身旁的成年人类——阿兰当然不是怪物,但是……

  他突然语塞,陷入一种难以描述的吊诡局面。面前的天使毫无疑问是怪物,阿兰的认知也没有出错,自己却在竭力否定亲眼看到的事实……不,真正要被否定的是——伊恩的意识突然清明——泥淖之中没有谁是真正干净的,为什么只有阿兰变成连怪物都恐惧的存在,变成了怪物中的怪物……

  “这不公平。”

  “没关系,不重要。”

  阿兰叹息般轻笑一声,拿走伊恩手中的枪,瞄准天使的心脏。

  枪响了。

  “不——”

  伊恩惊呼着夺下手枪,但子弹已经射出枪膛。

  天使看似坚硬的外壳瞬间破裂,变成黑色的弹孔。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也没有肉体被冲击的闷响,它的身体就像个空壳,内部是一片虚无。

  他攥住阿兰的手腕,他知道对方在攻击怪物,自己应该站在人类这边,但是,但是……

  天使摸了摸弹孔,发出叹息般的呻吟。它没有反击,只是久久地沉默,然后一跃而起,撞碎了石头和混凝土垒成的、根本不可能用子弹打穿的拱顶。它扇动几下巨大的翅膀,消失在外面的雾气中。

  伊恩来不及感叹这一系列骤变,天花板已经开始坍塌。

  几秒钟内,拱顶就失去了形状,像一张巨大的毯子整个拍向地面。出口就在对面,但在冲过去之前,他们就会被活埋在废墟下。

  伊恩和阿兰不得不向后撤退。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相同的选择并没有让他们彼此拖累,反而在奔跑时互相助力,让他们在石块落地之前逃到安全地带。

  当最后一缕灰尘落地时,他们遗憾地发现对面的出口被堵住了。不过这一次,坏消息之后是个好消息。破碎的穹顶四周到处是豁口,最低的地方离地面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只需要把碎石堆在墙角,他们就可以回到地面。

  摆脱黑暗之后,周围的浓雾都亲切起来。

  伊恩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的阿兰大笑起来。后者原本一脸倦容,被他的笑声感染,也微微地勾起嘴角。

  不久之前,伊恩会毫不犹豫地吻过去,现在他依然有亲吻阿兰的冲动,却莫名地没有信心。他曾经坚信阿兰也有相同的欲望,他们的吻是双向的吸引,可一想起当年他为了结束别的痛苦而杀戮,伊恩就怀疑阿兰的吻是不是种安慰。

  想到这里,他的笑容就淡了。

  这一切都被阿兰看在眼中,那双灰色的眼睛里,被微笑带来的光也随着伊恩笑容的消散而黯淡。

  “有没有受伤?”他以一种疏远的温和关切道。

  精神一放松,伊恩全身都开始酸痛,但他强打精神:“我没事,你呢?”

  阿兰轻描淡写地摇头,空洞的微笑还挂在脸上,这让伊恩觉得自己必须吻他。于是他那样做了。

  碰到阿兰的嘴唇时,他感到对方微妙地退缩,接纳他的时候迟疑而被动,似乎不太愿意。可当他想要退回去时,那双拘谨的唇又突然颤抖,好像更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伊恩,伊恩……”

  阿兰轻轻地蹭着他的嘴角,低声呢喃。伊恩抬起双手,还没抱住阿兰,就被对方更紧地抱住。

  如果不是身下坚硬的触感,伊恩简直有种他们正在床上的错觉。他云里雾里地躺在地上,阿兰用手肘撑着身体,从嘴唇吻到他的耳根。伊恩努力不去想在地下发生的事,把注意力集中在肉体。他在阿兰身上摸索着,直到视线失焦。

  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做点疯狂的事也不要紧,什么也不要想,暂且活在这一刻……

  伊恩回吻阿兰的侧脸,脖子上的吻越来越热,他的吻也越来越湿。灰蒙蒙的天空在他浸透情欲的眼睛里染上暖色,那些恼人的雾也迷人起来,好像天堂的云霭……等等,天堂里怎么有这种东西?

  一张日本恐怖片里的女鬼般的脸正在凝视他。

  视线碰撞的瞬间,伊恩大叫一声,抓着阿兰跳起来。后者也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因为情欲而有些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

  “女鬼”也被他们的反应吓到,连退了几步,捂住胸口。

  这一连串动作倒是表明她是个人类,她的穿着也验证了这点。那个女人身上套着件脏而破旧、几乎衣不蔽体的连衣裙,双脚赤裸着,带着新鲜的伤痕,似乎来不及穿鞋就走上街,这解释了为什么没人发现她的靠近——伊恩不承认是欲望屏蔽了自己的感官。

  那是个黑头发的亚洲女人,浅黄色的皮肤病态地发青,呈现出一种冷调的死灰色。也许是因为贫血,她的嘴唇几乎没有颜色,显得这张脸上唯一深色的瞳孔更加幽黑,如同两口枯井。

  更奇怪的是她的鼻子,一个古罗马雕塑般高挺的鼻子突兀地立在平缓柔和的亚洲脸上。

  这样怪异的组合模糊了她的年龄,看上去既苍老又年轻,说不出地怪异。伊恩盯着她的脸,某些东西在脑海中蠢蠢欲动。这不是好兆头,通常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东西,但他的记忆仍旧模糊。

  再盯下去就不礼貌了,他看了一眼阿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女士。”

  女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看,绕到伊恩和阿兰身后,才用极低的声音说:“救我。”

  她的英语很生硬,显然不是母语。

  一个可怜的异乡人,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赤着脚走在路上,她也遇到怪物了吗……

  伊恩心中恻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下意识地看着阿兰。后者谨慎地和女人保持距离,语气却温和至极:“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抓我,”女人焦虑地回头看向来路,“他要抓我回去!”

  “回哪?谁在抓你?”

  伊恩沿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带的雾气格外地浓,不远处就是托卢卡湖。原来这里是湖畔观景路,他们曾经沿着它走到山中的墓地。看样子,被落石堵住的通道确实是下水道出口,那时他们已经探索到地道尽头。

  脚下的路被坍塌的大坑截成两段,伊恩和阿兰暂时没有退路,只能向景观路的另一端前行,但那也是女人逃出来的地方。

  雾气深处,隐约能看到一栋小楼的轮廓,它周围再没有其他建筑,似乎就坐落湖边。伊恩忽然想起梦里安东尼提到的“湖畔旅馆”,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湖畔旅馆,性爱娃娃,从旅馆里抬出来的雏妓尸体,没有鼻子的亚洲女人……自己的母亲也是个黄种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女人脸上,他在脑海里搜索母亲的面容,无论怎样尝试,结果都是模糊的。他甚至连母亲的名字都一同遗忘,只记得她悲惨的命运。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也很悲惨,裸露的皮肤上有旧的疤痕和新的淤青。她不停地催伊恩离开,见他仍在发呆,又去抓阿兰的手臂。可当阿兰想要安抚地轻拍女人的后背时,又被她惊叫着推开。她好像对身体接触有很深的阴影。

  三个人制造了不小的动静,连伊恩都觉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方也许会有岔路,或者从建筑中穿过,总之,他不会带着女人回她逃离的地方。

  然而小镇的恶作剧从不缺席,不远处的雾中传来一声不像人声的低吼,沉重的脚步声极快地靠近。

  好吧。伊恩无奈地认命。

  枪在阿兰手里,他的枪法不错,不会浪费子弹。至于自己,就辛苦点再来一场肉搏。

  雾中出现了一团巨大阴影,随着它的靠近,阴影的轮廓快速地清晰。

  “我操,这是个什么玩意?”

  在寂静岭,伊恩做过不少噩梦,也见识过各种怪物,它们大多和现实中的人和动物相似。面前这只怪物虽然也有人类般的手脚,但它看上去更像一种器官——

  男人的性器官。

  伊恩差点要把那个词脱口而出。作为一个同性恋,他对这玩意颇有兴趣,眼前这根行走的阴茎却让他倒足了胃口。

  那怪物几乎是“人体蜈蚣”的翻版,只不过它的身体不是缝在一起的人类,而是几根长着手臂的阴茎首尾相接,上面挂着形似睾丸的布满褶皱的肉袋。怪物直立的上半身青筋缠绕,头部则是一个龟头般的伞状的肿瘤,那上面居然还有道裂口,不停地溢出浑浊的浆液。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能治疗男同性恋,一定是面前这个见鬼的东西。伊恩和阿兰面面相觑,表情都有点扭曲。

  惊叫后一直捂着嘴的女人颤抖着出声:

  “是他,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伊恩&阿兰:什么几把怪!

  几把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