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国属医院。
苏笙睡梦中听见了啜泣声，勉强睁眼，看见自已哥哥苏无眠在抹眼泪。
嫂子唐泯工作回来，也带回来一个噩耗：父亲找到了。
唐泯轻轻说着：“搜寻的时候，遇见了战备司的秦司，他命人带父亲去火化了。说现在还要防止二次疫情，不能多留。规定是这样。调查司的要求也是这样。”
苏笙听着。
唐泯递上来一朵菊花。
灾害以后，鲜花成了罕见物。
一朵都极其珍贵。
唐泯解释：“秦司在众人墓前送了父亲一捧花，留了一支，送给你。”
“众人墓”是5.17以后，留存放所有死亡者的墓地。
苏笙竟然笑了，只是笑得落魄：“……谁送活人，会送菊花……”吐槽完，还是觉得不合理，“他为什么要送父亲花？我们家和他很熟吗？”
唐泯看了一眼丈夫苏空眠，说：“秦司是和你熟悉吧？”
苏空眠慌张摆手：“不……不熟……”
唐泯点破：“可是后来聊天的时候，秦司提了一句，说他正好带话，工程总司缺人，底下的设计院也缺人。工程总司的李司要你去汴京。”
“？”苏空眠后知后觉，看了弟弟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泯见自已丈夫不说话，岔开了话题：“小笙来喝点汤吧。”
他向来能干，这会儿忙完工作，还带了他在单位煮好的豆腐海带汤。
唐泯扶着苏笙，一边喂他喝汤，一边继续说着父亲的情况。
“父亲是在太古市的信息匹配中心被发现的。”唐泯吹了吹，确认不烫口以后才递出汤匙。
苏笙默默地喝着。
三人都不说话。
大概是因为离5.17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几月之间，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里也有了最坏的打算。
于是乍然知道这个消息时，虽然悲痛，却也不至于被压垮。
都选择暗自消化这股悲哀。
苏笙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
划破沉默。
“匹配中心？父亲为什么会去那里？”苏笙问。
苏笙说完后，后脑有些隐隐作痛，有一种关键词敲击着自已脑袋的感觉。
苏空眠在一旁略显慌张地说：“是……是父亲想要……带你去……但……结果……结果没出来。”
现在信息素匹配中心已经垮塌了，苏空眠就算这么说，别人也查不出来什么。
唐泯和苏笙不疑有他。
唐泯离开前问：“下个月要第三次手术了吧？”
苏笙听了，顿时垂头丧气。
手术可真的太痛了。
苏笙问：“嫂嫂，会有比手术更痛的事情吗？”
唐泯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安慰：“当然有。但我相信小笙都会克服的。”
住院期间，唐泯和苏空眠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
于是，苏笙时常一个人躺在病房里。
早上发呆。
中午发呆。
晚上发呆。
每天发呆。
他躺得快要自闭了。
“咦？”有一个beta路过，探了个头，“我从入院就看你躺着了。”
beta自称赵琴，他留着一头披肩发，这会儿束了起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omega。
苏笙眨了眨眼：“你好。”
“你好呀。”
赵琴看他无聊，每天都来找苏笙聊天，他俩都有游学的经历，一见如故。
从等级森严的季国，聊到极度崇尚alpha的樱国，谈到突出一个“霉”字的霉国。
聊历史、谈生活。
赵琴每天都会去找野花，在墙角，在废墟，在草间。
赵琴将自已新找到的花送给苏笙，告诉苏笙：“对很多人来说，在这样的日子里。送人花，就是送希望和祝福。”
苏笙记住了。
苏笙闻着花香，低头看见赵琴裤腿全是泥巴，黏糊糊的。赵琴经常为了摘花弄得一身脏：“难受吗？”
赵琴看起来是一个极度爱干净的人。他的指甲永远都剪得贴到了肉。
这样脏的程度……
“难受，”赵琴说，“但为了喜欢的事，难受也没事。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能忍。”
临别。
两人依依不舍。
赵琴送上了最后一束花。
苏笙抬头，刚好看见赵琴脖子上戴着一个坠子，半月，还有特殊缺口。
苏笙问：“这坠子形状好奇怪。像月亮，又不像月亮。”
赵琴捂嘴笑：“这是上半年最流行的合璧坠，我和恋人一人一半。之前放在包里，一直没有戴。”
苏笙好奇：“哦？你的恋人？我从来没听你提过。”
赵琴：“是一个alpha，他忙，已经先去汴京了。我们约好了等安定下来就结婚。到时候一定要来。”
苏笙：“好！”
赵琴走前，留给了苏笙一封手写的请柬。
简约的白色方形纸上，写着最诚挚的邀请：苏笙，我唯一的omega好友，请来见证我的选择。
******
9月底。
病房窗外那光秃秃的柳枝竟然生出了一叶绿芽。
可是，苏笙的第三次手术失败了。
王医生显然比苏空眠等人还焦虑：“这个……手术是有失败的几率。现在医院人手不够，加上有些设备受损。还有就是苏笙的病情本来就很严重……”
苏空眠有些焦急：“……下、下次手术……什么时候……”
“尽快。”王医生安抚，“我们尽快安排，苏笙想起什么了吗？”
苏空眠摇头：“灾害……灾害那一天的，的，都想不……起来了。”
王医生叹气：“暂定10月吧。”
苏空眠听了更加担忧：“我下周，下周，要去汴京……刚接到，设计院，通通知……”
“他一个人在太古市？”王医生问，“咳……秦司呢？”
灾后重建工程巨大，国属医院更是人满为患，在这种危机时刻，能住在国属医院的人都非富即贵。
为了掩人耳目，对外说“苏笙送医早”。对内，只有王医生知道这是秦无筝的关系。
“没……他们没有……关系了……”苏空眠不会说假话，“我妻子……在这里。”
苏空眠将唐泯的联系方式给了王医生，王医生通过通讯录看见对方编号下面有“调查司”的字样。
王医生说：“您妻子很优秀啊。”
苏空眠笑了笑，他个子高，刘海挡住了额头，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总喜欢弓着腰。
即便整张脸都被遮住了。
苏空眠耳尖隐隐冒出来的红也透露了他的不好意思和自豪。
10月。
寒冬提前来临。
苏空眠奔赴汴京之前，悄悄去了一趟战备司。
太古市的战备司外仍旧如初，配备了很多土兵，门口还直接垛了一坦克。
“我……我找秦司……”苏空眠说。
门口的土兵打量他一眼，问：“你是谁？”
苏空眠：“我是……设计院，设计院的苏空眠。”
土兵进去通报了。
战备司走廊都由巨大黑色石块铺砌而成，周遭围墙外又嵌了一层银色金属外壳，没有窗户。
走在里面，宛如走在防空洞里。
饶是这样，也被自然灾害弄塌了一半。
土兵很快到了内部空间，里面有个较为开阔的房间，一张大长桌上铺满了资料。
秦无筝和张吉在争论着什么。
秦无筝：“我们必须提前回汴京。”
张吉说：“现在过去，汴京还有很多设施没建好，过去的话，太古市的这些人怎么安排？”
秦无筝：“气象司已经观测到了今年寒冬，到时候太古市根本生活不了。现在我们留在这里重建就是在做无用功！”
张吉仍旧坚持：“这件事必须要先上报。”
秦无筝脸色冷下来：“哥。你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制度来，循规蹈矩。但现在这种时候，哪里有时间反复商榷？我建议上报和迁移一起进行。”
……
土兵站了很久。
秦无筝偏头看见了他，问他什么事。
土兵说：“有一位叫苏空眠的alpha，说要找您。”
张吉瞥了秦无筝一眼。
秦无筝没避讳，让土兵将人带进来。
苏空眠进来时显得很恐慌，他鞠躬：“张司……秦司……好……”
秦无筝气头上，脸色冷如冰霜，直问：“有什么事，直说。”
苏空眠瞅了瞅张吉，看秦无筝没有避让的意思，说：“我……我要去……汴京了……我过来……谢谢您……”
“不用谢。”秦无筝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推荐苏空眠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当下所要面临的问题和困难来说。
苏空眠整个人快缩成一团了，继续开口：“……我……我弟弟手术失败了……月底要进行……进行第四次手术……我，”苏空眠大约看见了秦无筝不佳的脸色，继续说，“我……我不是抱怨……我是怕……我去了汴京……我妻子一个人一个人照顾不了弟弟。”
苏空眠鼓足勇气，看向秦无筝：“秦……秦司……能最后……再再拜托您一件事么……如果迁移，迁移的话，能不能稍微……看一下我弟弟和妻子……顺道看一下。他们两个都是omega……”
归根到底还是omega的身份太薄弱了。
秦无筝看他一眼：“我会的。”
苏空眠有些激动地又鞠躬了一次：“谢谢，谢谢……”
等苏空眠走了，张吉问：“现在可以说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苏空眠这么一打岔，倒是让张吉和秦无筝都冷静了一些。
秦无筝说：“他弟弟在地震中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他弟弟推开我，我就会像他弟弟那样，现在还躺在医院。”
“他弟弟？”
“苏笙。‘王’当时配了两个omega给我，其中一个就是苏笙。f级贵族。”
张吉听了，点头：“所以你现在负责了他的治疗，还有他哥以后的工作？”
“嗯。”
秦无筝走上前，将桌面上的一份资料递给了张吉：“这是气象司的预测，今天刚出来。你说过要想着普通人，那就该让所有普通人尽早离开太古市。‘王’就算不同意，那又如何？”
张吉低头查看资料。
张吉看完后，看向秦无筝，若有所思：“你最近……似乎总是不考虑‘王’那边的指令。”
秦无筝冷笑了一声。
沉默良久后。
秦无筝说：“哥。‘王’为什么会塞给我两个omega，你没有想过吗？”
张吉问：“为什么？”
秦无筝说：“‘王’已经不信任我了。”
张吉：“？”
秦无筝：“给我两个omega，一来测试我的忠心；二来这两个omega很可能都是‘王’精挑细选，我必须接受；三来或许也是敲打，想要我将注意力落回家庭，放轻事业。战备司……权力过大了。”
张吉听了一惊：“无筝，不要胡说！”
“不是胡说。”秦无筝苦笑，“如果不是5.17来得突然，我大概就和两个omega成婚，渐渐退出战备司了。”
“你我一向为了季国出生入死，‘王’不会这样对我们！”张吉强调。
又是一阵沉默。
张吉也明白，世间最大真理就是：人是会变的。
张吉揉皱了气象局给的那张预测单。
“好。”张吉呼了一口气，“一边让战备司连夜兼程，赶往汴京上报；一边组织太古市的孤寡老弱先行迁移到汴京。”
张吉说完，看向秦无筝：“责任我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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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季国当地报：
“从今天起，太古市人民在战备司的组织下，有序迁移到汴京。”
“志愿者人手不足，各地都在召集。欢迎大家加入，不分性别。”
“气候司提醒大家：气温逐渐下降，一定要注意保暖。”
……
苏笙在10月底进行了第四次手术，这次手术成功了。
王医生擦了擦汗：“静养一个月后，再看看。”
唐泯点点头。
王医生又说：“明天有战备司的人过来，组织你们前往汴京。”
唐泯递给王医生一碗汤：“王医生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王医生说：“不知道。我们应该是最后离开，要等病人都转移以后。不多说了，我还有病人。”
王医生大口灌了汤，又匆匆离开了。
历史上，季国国属医院的医护人员成为了太古市最后迁移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