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 窝棚里的孤魂
林落连礼物都买好了, 自然要去的。两人商量好了时间,林落这才拿着东西回了家。
下午五点整,罗昭过来接林落, 两人一起去了路寒川自住的房子里。因为路寒川身上有伤, 不想让郭教授知道, 所以他并没有去家属院养伤。
“还带东西了,这么客气呢?”开门的人是吴诚。
罗昭跟他也熟, 随意地道:“老家亲戚寄过来不少腊肉,我吃不完, 就带过来一点, 又随便买了点水果,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路寒川也过来了, 他身上系着围裙,穿着短袖T恤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脸上的气色已恢复如初。
罗昭看到他出现, 仔细打量着他, “看着还行啊, 能下地了?”
“没什么大事, 一点小伤, 快进来。”对他的伤势, 路寒川明显不愿意多谈。
罗昭是好奇的, 但他知道好歹,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还是知道的。他笑着低头, 和林落都换了拖鞋。
“路队, 恭喜你康复, 我给你买了点小礼物,不值什么钱, 你可不要嫌弃。”
林落递上用彩色硬纸包装的一个盒状物体,吴诚主动伸手帮路寒川接了过去,笑呵呵地问道:“小林,这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就是个装杂物的盒子,有男款的也有女款的,在久久创意广场买的。”
听说可以打开,吴诚先看了眼路寒川,见他没什么意见,他就打开了外层的彩色包装纸,露出内层用软膜包裹着的一个盒子。
那精致的实木盒子高约18公分,分成三层,每一层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空格,可以装一些小的杂物,很适合用来收纳。
“还挺好看的,像是漆盒。我在路队那儿看到过漆器,我瞧着跟这个差不多。”
林落却笑道:“怎么可能一样?差太多了。路队手里的漆器肯定很值钱,做起来特别费时,在古代贵族才用得起。”
“我可没钱买那种东西,这个就是仿的,属于工艺品,不到一百块钱。”
吴诚显然不知道漆器的真正价值,他惊讶地问路寒川:“你那东西那么贵啊?可吓死我了,上回我不小心还给弄掉地上了,还好没磕坏。要是坏了我哪儿赔得起?”
“又不是瓷器,没那么容易坏?”路寒川不以为然地道。真容易损坏的古董,他也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他把盒子从吴诚手里接过去,压制着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看了眼林落,但又不好一直看。
现在跟林落重逢,他就没了以前跟她在一起的随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要近一些,他身体就开始发热。在医院里一次,现在林落过来探望他又是一次。
上一次他还可以解释为偶然,可这次他连自己都欺骗不了了。
他压制着这些凌乱的感觉,笑了下,跟林落说:“抽屉里放了不少东西,有点乱,回头我得整理一下,这个盒子正好能用上,谢了。”
林落选礼物之前也想不好该给他买什么,逛了半条街,看到这个仿黑漆盒子,她觉得还行,就买了。
她笑着说:“能用上就好,我还怕你看不上,放着又浪费地方呢。”
说到这儿,几人已进入客厅,林落嗅了嗅,“菜都做上了啊?罗队,咱俩今天有口福了。”
罗昭笑着点头,去了厨房参观。林落也跟了过去,厨房里还有两个缉私队的队员,他们俩一个在忙着切凉菜,另一个在拿碗筷。
吴诚跟过去,指着灶台上摆着的几道菜,说:“一共八道菜,路队做了三道,别的是我跟这俩小子准备的。各个地方的特色菜都有,一会儿大家都尝尝,看看哪个好吃。”
林落不怎么爱吃肉,但咕咾肉这种酸酸甜甜,外酥里嫩的菜她还是喜欢的。她便问道:“这道菜看着不错,谁做的?”
吴诚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了眼路寒川:“这是路队做的,听说这道菜酸甜可口,小女孩都爱吃。”
林落:……
路寒川瞪了吴诚一眼:“你话太多了,去盛饭吧,马上开饭。”
这时已经快六点了,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吴诚赶紧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把饭菜都端到桌上。
罗昭看了眼路寒川运动裤外系着的围裙,说:“你伤都没好,怎么没多歇会儿?做菜这种活我也能行,可以等我来大家一起动手嘛。”
路寒川身上有伤,出院后是恢复了不少,走动时基本没有不适的感觉。但这种伤暂时还不能抻拉或挤压,所以他要是不干活,那就只能躺着了。
他无所谓地道:“这些天我躺够了,还不如活动活动。这点伤也不影响走路,闲着也是闲着,就都掐着点做了。”
林落也明白他平时忙惯了,这次住了好几天医院,总躺着,肯定憋够呛。她就跟罗昭说:“一会儿吃完了,我收拾碗筷,你洗碗。”
罗昭笑:“这个可以。”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除了吴诚做的凉拌折耳根,其他菜都很受欢迎。折耳根这道菜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林落小心地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还是放弃了。
吃完饭之后,林落根本就没机会收拾碗筷,那两个小伙子抢着把活干了,倒是罗昭象征性地洗了几个碗。
罗昭开车送林落回家,在路上谈起了栗山区刚发生的案子,罗昭打听了一下案子的细节,也受到了启发。
早年老百姓的生活和卫生条件都没有这时候好,尤其是农村地区,大人小孩身上都可能有虱子,但以前DNA没有广泛应用,所以没人会想到把虱子吸血和DNA验证结合起来去破案。
现在不一样了,DNA技术在江宁市已经全面展开,稍微严重一点的案子,就会用上这门技术。以后他们区要是再遇上这类命案,也可以考虑这种方法的运用。
至于林落帮古波破案的事,罗昭倒不怎么在意。江宁市各区的大队长都知道他和林落之间的关系,相信没人会跟他抢林落这个人才。
只要林落能留在江宁市,其他区刑警大队就会跟着沾光,所以林落在南塔区大队他们也是愿意的。
但长宁市刑警支队的许支队前两天给他打了电话,说要来一趟。许支队说得挺客气,罗昭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他知道前几天林落帮长宁市破了几个案子,那些人肯定也认识到了林落的重要性,他们说不定想趁着林落还没落实工作单位,动手抢人。
许支队给出的理由倒好听,说是跟兄弟单位沟通一下感情,这话罗昭能信?
开到半路,罗昭忽然问道:“小林,年前就可以张罗着确定工作单位了吧?我们南塔这边缺法医,肯定想要你,你什么意见?”
林落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她跟罗昭合作的时间也够长了,算是知根知底的,就道:“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准备进南塔刑警大队。这边离家也近,可以经常回家。”
她能这么说,基本上就算是定下来了。至于说意外情况,主要就是林落不想把话完全说死。要是真出现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意外,她就算想在南塔这边工作,可能也不行。
这个罗昭能明白,得到林落肯定的答复,他心里的担心消掉了不少。
林落到家的时候,林庆东和姚玉兰也回来了,他俩白天去参加律所开业庆典,林落并没有去。
相亲的事没成,林庆东自然也不想她出现在那个场所。所以林落一提,他就同意了。
林落进屋时,看到林庆东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有点酒气,便问道:“妈,我爸喝多了?”
姚玉兰已换上宽松舒适的家居服,端过来一盆温水,把毛巾投湿了帮林庆东擦脸。
“喝得是有点多,这次去的客人太多了,你敬我我敬你的,就喝多了。”
说到这儿,她有点感叹:“卫家跟以前真不一样了,以前大家过得都差不多,见了面也自在。现在跟他们家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个主任那个总裁的,这些人带来的太太也都很体面,我跟那些人也不太说得上话。”
林落明白了她话里的潜台词,就道:“说不上话就少来往,该走礼的时候走走礼就行。”
“他家认识什么人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求着他们,在乎那些干什么?”
姚玉兰就是一时感慨,她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就道:“也对,什么脚穿什么鞋。”
……
过了两天,许支队真的来了,他先去了江宁市支队,又带着一批勘查和检测设备来了南塔区刑警大队。
这次他带来了一套全新的亚克力透明勘查板,一件茚三酮薰显柜,一盒用来刷显指纹的金粉,还有一套全新且先进的勘查器材。
这些东西送给南塔大队,并没指明是给谁用的,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冲着林落的面子给的。
罗昭看着他带来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算已经知道了林落的决定,也有了压力。
许支队离开南塔大队之后,又去了林落家里看望了林庆东夫妻俩。他带去的礼物有一盒虫草,是从藏区收购来的真虫草。
罗昭又听说,许支队还带了他师傅一起过来,他这师傅跟郭平安关系不错,俩老头见面后喝了酒,也叙了旧,也不知都说了什么。
这一系列操作,又给罗昭增添了一层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林落在工作之余经常闷头做塑像的活。因为陶老派人送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古人颅骨模具,方教授给林落用了一个。
林落在这个颅骨模具上选择了80个特征点,每个特征点上的组织厚度都确定好之后,就开始着手用黏土塑形。
这件事罗昭是知道的,他也期待着能看到林落的结果。如果这个技术确实可用,那以后要是遇到身份不明且只剩骨头的疑难案子,就可以考虑用颅面复原技术来确定死者的容貌。
国庆节不知不觉已过去快一个月,到十月底,林落手头的颅骨模具再过三四天就能完工了。
方教授也快做完了,两人都怕受到彼此的干扰,所以他们塑像的时候是分开做的,谁也不知道对方做出的头像什么样。
得知林落很快要完成任务,方教授就跟她约好,过几天等林落完工了,就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方教授的工作室,俩人对照一下,再通知陶老。
这阵子罗昭仍忙于寻找胡娟的下落,至于马国平这个人,也还在通缉中,也不知道他躲在了哪里。这件事没结果,烂尾楼的杀人案就没办法结案,罗昭暂时只能等。
这一天中午,罗昭突然接到一个派出所打来的求援电话,说是江宁市与东川省第二大城市洮河市接壤处的瓜棚中发现了一具男尸。
四十分钟后,几辆警车到达了派出所报告的地址。
但他们到的时候,有几辆警车已先于他们到达。
从这几辆警车上喷的字上能看出来,来的人是洮河市兴北区刑警大队的人。
罗昭皱了皱眉,停下车子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路边瓜地的面积不小,粗略地看了看,估计能有十亩左右。这片瓜地有一部分穿进了林中,看情况,有可能是瓜农擅自开荒,多出来的一片地。
而那个瓜棚就建在林子边缘,那里正是江宁市南塔区与洮河市兴北区的交界带,严格地按照界碑来算,挨着林地的瓜棚在兴北区。
这样一来,死者的归属权就有点不太好界定,估计兴北区那边也是接到了报警赶来的。只是他们来的要早一些。
江宁市是东川省的省会,经济还不错。但洮河市这几年发展得更好,经济情况比江宁还要好一些。
作为东川省的第二大市,它有着想成为直辖市的野心,对江宁这个省会城市也是不大服气的。这也影响到了一部分洮河市人的想法。
罗昭上任以后,还没跟兴北区合作过,自然不了解对方的作风,所以,他不知道兴北区警方的人具体怎么想,是否会愿意让他们也介入这个案子。
这时有十几个兴北区的警察在瓜棚外围守着,有的人在做勘查工作。警戒线已被拉了起来,拦住了不远处观望的村民。
罗昭带人到达后,兴北区的人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因为这个地点比较敏感,他们一看到过来的车,就猜到这几辆警车来自于江宁市。
这个案子有可能是凶杀案,一旦确定是这种案件,那就是重案,所以兴北区带队过来的人是他们的大队长陈一光。
看到罗昭等人下了车,陈一光迈着大步迎了过来,他在距离罗昭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脚,道:“罗队,这地方离你那儿可有点远啊。”
罗昭淡淡地道:“远不远不重要,这片地在我们辖区内,接到报案,我肯定得过来。”
陈一光却道:“地是你们区的这没错,不过瓜棚这边越界了,属于我们洮河市管辖。不信你可以看看路边的界碑。”
界碑罗昭当然看到了,但他来都来了,要是被陈一光三言两语就糊弄走,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就道:“瓜棚确实越界了,但瓜地可没越界,属于我们管。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未必仅限于瓜棚那一块,瓜地和周围的环境都有可能留下痕迹。”
“再说我现在还没看到死者尸体,不清楚瓜棚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所以现在就划定案件归属权这有点太早了。”
鞠法医和林落都带上了勘查设备,俩人听着罗昭与陈一光之间的唇木仓舌剑,谁也没出声打扰到他们。
陈一光定神看了他几眼,看出来罗昭也有着一股子执着的劲头。他笑了,说:“罗队,这几年你们南塔区在省里风头不小啊,战力榜前几名总能看到你们区的名字。”
罗归淡淡地说:“陈队怎么说这个?跟这件案子没关系吧?”
陈一光笑着摆了摆手:“跟这个案子确实没关系,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要是非得介入这个案子不可,那也不是不行。”
罗昭听了,觉得自己该给对方提个醒了,就道:“我更正一下,不是我非要介入这个案子,而是这个案子与我们辖区有关,我不管就是不负责任。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强人所难了,这不合适。”
“这也不是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的事。我介入这个案子不需要你允许,这是我们职责所在。我在这里只是想跟你商量这事该怎么分工,而不是请求你允许。”
罗昭看得出来,陈一光对他们南塔区的成绩很不服气。
不服气倒也正常,他们这些当大队长的,在别的大队长面前谁会轻易服输?
换成是他,一样不服。但对方话里话外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该说还是要说的。
陈一光听罗昭这么说,不在意地笑了下,说:“也行,你说你有权介入,那你就介入好了。不如咱们来个联合办案。”
罗昭反问:“联合办案当然可以,陈队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陈一光很快就考虑好了方案,“瓜棚地方不大,我们的人正在勘查现场,暂时出不来。”
“里面地方小,转不开身子,不能随便进人,不然也容易破坏现场。这样吧,你挑两三个勘查人员进去,让他们也跟着勘查一下。后续调查咱们各自安排自己的人手就可以。”
“现场上的发现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但咱们双方不会共享办案思路,以免影响到了彼此的工作。”
罗昭淡笑了一下,心想陈一光果然是不服气他。
这是打算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双方各破各的案子,谁也别影响谁吧?
就看谁有本事,先把案子破了。
他要是拒绝了,倒显得他怯了场。罗昭没有理由反对,就说:“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保证,你们的人做过勘查之后,没有把现场破坏掉。”
“我们是后来的,要是这样,对我们南塔区不公平。”
陈一光马上道:“不至于,现场不会破坏,你那边尽快上人吧。”
罗昭一句话都没再多说,陈一光不是要跟他比吗?那就比呗,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怂?
他招手叫过来鞠法医、李锐和林落。“你们三个进现场勘查,死者死亡时间有点长了,注意一下虫体的收集。”
林落当然明白,死亡时间不太长,主要在一两个月之内的,可以通过尸体周围虫子的种类、生长阶段和演替过程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鞠法医便回头让曹一平送来了捕虫网、几个放置了80%酒精溶液的玻璃瓶、小油漆刷和塑料小勺等工具。
看着这几个人,兴北区大队长陈一光没什么表情。
他刚当上大队长时间还不长,不到一年。对于前几年省内各区发生的一些事不如老资格的大队长清楚,所以他对于林落只是耳闻。
对这些传说中的事他抱持着怀疑态度,甚至认为是夸大其实。但这事他只是想想,并不会当众说出来。
瓜棚里空间小,双方最多只能各派三个人进去,那么多精悍的刑警不选,非要让这女孩子进,看来罗昭对这女孩子很信任嘛。
陈一光当然不会干涉罗昭的安排,只是他不太理解就是了。
林落跟着鞠法医进入现场时,兴北区的一位刑警正在捉虫子和虫卵。
这个活鞠法医打算自己干,让李锐负责现场勘查。至于那具尸体的检查,暂时就要交给林落了。
这个活当然不好干,但现在要做的事儿太多,只能每个人多分担一部分。林落之前跟他一起解剖时什么样的尸体都看过了,鞠法医知道她没问题。
林落进去后,就看到了一具躺在地面上的尸体。这个尸体的部分表皮已经有腐烂的迹象,即使瓜棚漏风,味道也很难闻。
当务之急,除了要查看死者身上是否有伤口,也可以对死者遗留的毛发、指甲、等外部可见的组织进行取样。至于肝脏组织和胃内容物等部位的取样和加工,要把尸体送到解剖室里才方便操作。
林落半蹲下去,看着用剪刀剪掉的衣服,猜测死者身份并不是当地种瓜的农民。这套衣服质感不错,上白下黑,休闲风。
死者脖子上戴着细金项链,耳垂上有银色耳钉,短寸的头发染成了土黄色,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当地种瓜的瓜农。要说是当地人的孩子,倒不是完全没可能。
他们来得晚,没能看到尸体的原始状态。这方面兴北区这边一定拍照了,到时候要求他们提供资料就可以。
林落暂时没管那些衣物,打算等一会儿再处理。
对面忙碌的法医也听到了罗昭和陈队的谈话,知道新进来的几个人是南塔区的。他没时间跟这些人说话,只点一点头,就继续用镊子夹起土里的虫卵,再将虫卵放到瓶子里。
这时林落注意到,死者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这个跟一般死者死亡时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人在自然死亡时,双手基本都是半摊开的状态,所以有个成语叫撒手人寰。
在法医学上,如果死者拳头紧攥着,那说明死者生前受到过惊吓,或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这个死者存在这种状态,会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