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的恐人类症状一直没有好转,所以即使最早报名参加这场针对郁尔安的围剿,他也还是自觉主动地把自己藏在队伍末尾。

  他们在AMTK开会期间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气流冲击,若非AMTK上集合了第六军区顶尖的技术人员和空间系异能者,只怕那架奢华精致的航空器都会一同粉碎于激烈的气流冲荡。

  在熬过了惊人的颠簸之后,薛斯明立刻带领自愿加入的考生启动降落舱。

  时间甚至不足够再多解释一二,薛斯明的态度也让考生们不敢多嘴。

  他们愿意加入的原因倒是大同小异,或多或少都是记挂队员的安危,以及作为军校生,大家的心中本就有着一定的“英雄主义”。

  跟随前辈前去讨伐邪恶的星盗,既能照顾队友,又能增加作战经验——虽说有一定的安全风险,但他们毕业后也是早晚要到各军区任职面对异兽和星盗的。

  故此,自愿跟随薛斯明进入降落舱的考生,连同林逾在内,多达十三人。

  “报告少校,这是我们队的侦察系,叫郁郁。”林逾笑着回应,信手把郁郁带到身后。

  薛斯明的眼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多看了几眼郁郁白发红眸的外表:“……郁郁,就是当年薛楷恩上校送回中央星域的那个孩子吗?”

  这倒是没听郁郁说起过,林逾侧头看向她,示意她可以自行回答。

  郁郁这才打量起薛斯明的外表,她的记性很好,无论人名还是人脸都能很快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虽然印象里的那张脸比薛斯明明显更成熟些,但足够郁郁辨认,这两人或许是兄弟或者父子关系。

  郁郁点了点头:“是的,”她又看看林逾,像在为他介绍,“那个人给我登记了名字。”

  “嗯,他原本想领养你,但审批没通过,只能把你送回中央了。”

  薛斯明原本握着腰间枪把的手指略微松弛几分,表情也一样微有缓和。

  他看着郁郁茫然的神色,语气无知觉地温和不少:“郁郁同学,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这才是薛斯明真正想问的。

  毕竟郁郁在他们眼中就是突兀地出现在了人群中间,薛斯明在心中默默点数人头,很快就意识到郁郁并非凭空落地,而是和他们队伍里的某人交换了位置。

  换言之,郁郁原本所在的地方,现在正有一个考生代替了她。

  “毕琅不见了。”没等薛斯明得出结论,林逾直接揭开答案,“是不是先找到她比较紧急?”

  几乎无人注意到话题就这样被他带走,立刻有人小声响应:“少校不是能联络她吗?”

  他们都更新了通讯器的联通频道,现在的十三名考生彼此之间、再加上薛斯明都可以互相联系,形同队友。

  薛斯明没有反驳,按动通讯器拨出了请求信号。

  他张张嘴想继续盘问郁郁,又听林逾问:“郁郁,你物资还够吗?过来,我分点营养剂给你。”

  他们是队友,多聊几句也无可厚非。

  但薛斯明额角的青筋不自觉跳了跳,以他的警觉,当然能感受到林逾刻意的打岔。

  郁郁乖乖跟上林逾,果然见他从行囊里摸出两支速食营养剂。

  不过郁郁没忘了自己掌握到的一连串信息,她还急着和林逾分享。于是乱线一样的情报在她头脑中疯狂梳理,一面叼着营养液,一面争分夺秒地含糊传达:“指挥,这里不是SUK-52!”

  出乎意料地,林逾非但没有露出惊色,眉宇却是向上微耸:“我知道啊。”

  “那、那还有,森林里边有人……”郁郁努力措辞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有鬼。”

  林逾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原以为让郁郁见到郁尔安会是一场椎心泣血的认亲,说不定郁郁还会被郁尔安策反,直接跟着郁尔安报仇雪恨,再也不认可军校生的过往。

  万万没想到郁郁的第一反应会是“有鬼”。

  郁郁还想再说,但林逾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我都知道。”

  “您都知道?”郁郁停顿片刻,“那您也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吗?”

  若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郁郁比任何人都确定父亲的死,所以她才会认为那个人是“鬼”。

  可即便是鬼,那只鬼也喊出了她的昵称,言辞口吻都和记忆中的父亲如出一辙。那是不可能作伪的,没有人能把父亲模仿得这样惟妙惟肖,哪怕是她都做不到。

  林逾却回避了这一问题:“你对第六军区怎么看?”

  如果是林逾自己,至亲死于面前,至少他是绝对没办法原谅那群刽子手的。

  但正因为面对的是郁郁,所以林逾才决定多问一句。

  很多时候连林逾也没办法完全预测郁郁的决定——或者说,郁郁的心思从来就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怎么看……?”郁郁不甚理解地重复了一遍,好几秒后才理解了林逾的言外之意。

  但这让她更困惑了点,因为林逾的神情看上去相当严肃,好像在和她商讨一件很严重的大事。

  ——难道她对第六军区的看法很重要吗?

  林逾轻声提示:“SUK-49星剿灭战的作战报告,我看到了。”

  郁郁难得地沉默了。

  面对林逾的问题,她向来都是快问快答,很少流露出这样迟疑的神色。

  林逾立刻转移话题:“我们还是接着聊你看到的那两个人吧。”

  “没事的。”郁郁说,“我早应该全部告知您的,因为最开始就是我请求您带我来SUK-49星。”

  她一睁眼就知道这里是SUK-49星,并非是由于什么特殊的生物特征,而是郁郁对这片土地实在太过亲近、太过熟悉。

  连同空气里飘浮的草叶淡香,她都能循着香气轻松辨认出森林里复杂的方向。

  透过作战报告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若怯”全员上千条性命都消失于在第六军区带来的炮火。

  但在报告未曾记录的隐秘角落,郁郁更加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历的过去。

  “窝藏罪?哼!老子还想看看他们谁敢记我的罪!”

  雄浑的怒吼声传出基地会客茶室,震得深棕色的仿木门廊微微颤动。

  会客茶室外,“若怯”的成员沉默地来往,偶尔对上眼神,都是叹息着摇摇头。

  年少时的郁郁也被父亲留在廊外,青草芬芳萦绕在她的鼻端,若是平日,郁郁早就耐不住无聊跑去野外狩猎,但今天父亲特别叮嘱过她,要她亲手给薛叔叔端一杯茶。

  “薛叔叔”是父亲的好友,自从好几年前父亲出了一次外勤,两人相见恨晚,就常有通讯往来。

  “若怯”的科技比薛叔叔那边落后不少,薛叔叔知道后,找来技术人员帮“若怯”升级维护,多年停止运作的智能管家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丫头,茶泡好了,你这会儿端进去么?”

  帮忙泡茶的琴姨递来了青花勾勒的瓷杯,琉璃制的托盘端在郁郁手里,郁郁乖乖点头,便请智能管家帮她开启权限。

  一路穿帘绕梁,层叠帷幔浸透着SUK-49星独特的花香。

  雕梁画栋之间,郁郁如一只蝴蝶飘飞穿入,经过最后一重门卡,敲了敲会客茶室厚重的大门。

  “丫头吗?”父亲说,“进来吧。”

  郁郁应声入内。

  方才暴跳如雷的薛叔叔见她进来,这才尽力压下火气,又看向父亲:“老郁,你别总想着我这边如何如何,既然老子敢让你走,那些孙子我就有法子摆平。你怂什么呢?只管带着丫头跑就是了!”

  “……喝茶,别浪费了丫头一番心意。”

  薛叔叔只得接过了茶,努力撑起笑容:“谢了啊,丫头。”

  郁郁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她能看出薛叔叔眼里的急切和恐慌,相比之下,父亲就格外冷静。

  他的背后是一扇雕花窗户,时值暮春,煦暖的和风里都搀着一丝百花绽至极致、转而凋零的颓靡香气。风把父亲披散的雪白长发撩至胸前,发丝便时不时挡住父亲的表情。

  虽然大家都爱叫父亲“老郁”,但在郁郁看来,父亲还远没到老的程度。

  其他人平时也会说,父亲是整个“若怯”最好看的男人。

  “楷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父亲继续说,“但今天找你过来,只是希望你帮我最后一件事。”

  薛楷恩眉宇倒竖,见他冥顽不灵,差点没一脚踹翻了两人中间的茶几。

  “郁尔安——!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不考虑‘若怯’,你至少想想丫头这些孩子!”

  “我正是想到了他们,才会请求你。”

  父亲脱下了肩上的鹤羽氅,他缓慢起身,退出了茶几和座椅间狭窄的位置。

  接着走至薛楷恩的跟前。

  沉默地,父亲深深地弯下腰去,双手相拱滞在额前。

  茶室内只有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郁、尔、安。”薛楷恩咬牙切齿,眼睛却红了一片,“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才把你们带出来……你……”

  “这是‘若怯’全体成员共同的心愿。

  “吾辈苟活至今,都是仰仗薛兄和谢上将等,生死大恩,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父亲停了数秒,气息依然平稳从容:“人之一去,或如泰山、或如鸿毛,‘若怯’愿作泰山之基,得助挚友,垂待圣明。”

  “——只是孩子们年纪尚幼,都不曾看过人间百态。倘若薛兄有心留下吾辈罪孽深重的血脉,还请帮这些孩子寻个安稳去处。”

  父亲长揖不起,薛楷恩也不愿搀他。

  两人静默对峙,眼圈都隐约发红,薛楷恩置在案几上的拳头更是越握越紧。

  “丫头。”薛楷恩看向郁郁,“有朝一日,你会恨叔叔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会恨一个被挚友强行塞进手/枪,眼睛通红得宛如泣血,再被挚友逼迫着扣动扳机的人。

  死去的是她的父亲,但凶手哭得比她还伤心。

  血泊里软绵绵的尸体是三人中唯一带笑的人。

  薛楷恩一定恨惨了郁尔安。

  郁郁在那一刻也恨透了她的“父亲”。

  所以当任何人问她对第六军区作何感想时,郁郁都只是回以缄默。

  “我不知道该恨谁,或许是恨那个幕后真凶,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郁郁说,“有人不要‘若怯’存在,但这种程度的屠杀从来没有斩断‘若怯’的种子。”

  林逾听完她简短的叙述,再一次陷入难捱的沉默。

  从郁郁的描述里,他确然看到了一抹具体的郁尔安的形象。

  那大概是一个不太着调的父亲,但他是一名优异的棋手。

  倘若想要抹杀“若怯”的势力真的强大到难以想象,但凡郁尔安真的听从了薛楷恩的建议——谁也不能确定,这样决策的后果会是什么。

  最糟糕的结果是薛楷恩乃至他所率领的军员们都被牵连,还包括了薛楷恩口中其余帮助“若怯”逃出的人。

  而“若怯”也未必能幸运地逃脱搜捕。

  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第一军区。

  在绝对恐怖的威慑下,负隅顽抗是最致命的选择。

  反而以退为进,至少郁尔安以干脆的牺牲换来了这批孩子的存活,薛楷恩也由于任务的完美落幕而避免了被趁机问责的危险。

  损失惨重,但已算是从既定的败局里硬生生掘出了一线生机。

  既然确定了郁郁对当年的事并非全然无知,林逾便开门见山地询问:“你知道‘克隆’吗?”

  “——‘克隆’?”郁郁不觉皱了皱眉,“就像刚才我遇到的‘指挥’那样?指挥你也被‘克隆’了吗?”

  林中沙沙响动,就像一支破碎的歌谣。

  随着郁尔安白袍里光芒黯淡,代替郁郁的女性身形窈窕纤细,亭亭站在了僵持中的二人中间。

  “找到你了。”

  女声带笑,那双凌厉明艳的眉眼更是勾人心魄。

  她静静地走向两人之一——黑发、身着紧身服的那个少年。白皙的纤手搭上少年单肩,仿佛看不见他眸中的寒意,毕琅只是自顾自地朝他笑着:“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不听话?”

  少年谨慎地退后半步,看了看郁尔安,又看了看毕琅。

  数秒后,他皱眉得出结论:“你骗我。”

  “嗯?”毕琅反问,“我骗你?”

  “你骗我——!”

  少年的眼睛绽出前所未见的杀意,只见他顷刻抬起手腕,深沉的黑雾凝结在他的掌心。

  黑雾浓重如墨,又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眼眸中满是恨毒,再也不顾及一旁的郁尔安,笔直地向着毕琅奔去。

  行动间可以看出少年卓越的战斗技巧,曾经在林逾和陆惟秋面前毫不逊色的毕琅明显落了下风。

  郁尔安挑眉观看着他们的战事,坦白说,他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太多好感。

  只不过……

  为了他的大业,郁尔安不得不和他们中的一人暂时同盟。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毕琅虽已有些捉襟见肘,但还是没有放弃挑衅。

  她杏眼弯弯,一如既往地追问:“「回收者」,你真的认为是我骗你吗?难道不是你自己太蠢,活该上当受骗?”

  “我不蠢!爷爷说我是聪明的孩子!”

  “……爷爷?你说爷爷?”毕琅禁不住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怎么好意思提那个叛徒?”

  不错,「回收者」口中的“爷爷”正是前「酉鸡」商极。

  那个因为包庇狄籁小镇的潜逃者而被判处死刑的叛徒,也是第一个接手「回收者」监管身份的议员。

  正是由于商极和另一小撮人暗地里筹划着太多违背章程的罪行,才会导致今天这种程度的混乱。

  而当初本该在东部星域就死去的商极,比预计中晚死了很久。

  这都是因为他的好孙子——虽然那根本不是什么“孙子”。

  「回收者」这个一再被「未羊」强调,绝不能教会它感情的存在,硬是被「酉鸡」自作主张地教会了人类社会的亲属关系和感情。

  就这样,「回收者」固执地认定了商极就是他的“爷爷”。

  不仅没有按照一个“工具”应该做的那样前去处死商极,相反,「回收者」反杀了无数本该替他弥补过错的工作人员。

  至此,曾经十二议员中最优秀的议员,和STA最满意的“工具”都在一夕叛逃。

  他们再也不是STA的骄傲,反而成为了STA的耻辱、STA恨之入骨的叛徒。

  现如今,「回收者」——区区工具,居然还在她的面前叫嚣着“你骗我”。

  毕琅的冷笑声更加压不下去,她翻身抓握住「回收者」的手腕:“骗你?我不过是告诉你「酉鸡」难逃一死,我不过是告诉你「酉鸡」身处西部星域,我不过是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人类,也根本没有人需要你的存在。”

  “是你自己听了这些就要去‘救’「酉鸡」。

  “是你自己觉得「酉鸡」会因为看到你而放弃去死。

  “是你自己太自以为是,居然认为可以拥有和林逾一样的人生。”

  「回收者」的表情彻底变了。

  本就漆黑的眼瞳涌上浓郁的悲恸,可他的攻势一反之前的气势汹汹,遽然收敛,犹如暴风雨前酝酿着的海平面。「回收者」的长发犹如风中狂舞的黑蛇,从他的脚下升腾起由淡转深的深黑水雾。

  大片的浓雾像是静滞于空气,饶是毕琅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回收者」的身形渐渐被黑雾淹没。

  雾气一瞬膨胀开来,弥漫在植被稀疏的林地。

  “躲开!”郁尔安的话音尚未落下,黑雾凝成的一双手猛地从后掐住了毕琅的脖子。

  毕琅呜咽一声,想要反制住这缕黑雾。

  然而黑雾可以轻易对她施压,她的手指却完全无法触碰到黑雾的实体,毕琅立刻记起了“崩溃”技术对“延续”的天然压制,这意味着她很可能真的会死在「回收者」的手上。

  毕琅止不住地呛咳,脸色渐红,唇角却是微微上扬。

  这就是她和「回收者」相距最近的时刻。

  哪怕喉咙里挤不出一丝声音,她也竭力张开嘴:“你对我动手,你会被林逾取代,所有人都站在林逾那边,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杀死。除非你抢在他动手之前——”

  「回收者」的怒喝打断了她:“你胡说!”

  在黑雾彻底将毕琅整个吞没的瞬间,刺眼的绿光从她的通讯器里绽出。

  像是驱散黑夜的火光,「回收者」所带来的不祥顷刻退却,再也不见了刚才阴鸷的杀意。

  “……林逾不会坐视你杀人的。”毕琅说,“你对我动手,林逾会‘处决’你,而你必死无疑。”

  潮落似的,万象归寂。

  但她的“预言”和“谎言”都已出口成律。

  毕琅抬手接通通讯,彼端传来薛斯明的问话,她清了清嗓,自然而然地同他斡旋:“是的少校,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郁尔安?……不,我没有看到目标。”

  一边说着,毕琅微微抬眼和郁尔安对视。

  后者回以耸眉。

  “好的,我已经开放定位权限了,我会注意安全。”

  结束通讯,毕琅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眼神扫过凝结在树枝上低悬的黑雾,毕琅有过耳闻,「回收者」的确惯爱这样的作战姿态,常常可以一击毙命。

  但「回收者」现在似乎完全没了杀心。

  更过分的是,黑雾在意识到通讯器另一端的薛斯明和林逾等人即将过来之后,竟然有了一丝瑟缩退却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

  是刚才的“谎言”分量还不够吗?

  毕琅微皱起眉,一时间不能理解是自己的哪一步计划出了差错。

  正如预言里的那样,将有一名黑发少年在此牺牲。

  郁尔安不会放弃郁郁,而林逾势必会为了郁郁找过来。

  只要林逾和「回收者」同处此间,再对他们的关系略加挑拨——她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

  地点正确、角色无误、关系明朗……可是「回收者」为什么丝毫没有战意?

  茫然中,她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

  “看来你的计划失败了。”

  郁尔安啪地打了一记响指,飘逸在空气中的暗沉雾气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禁锢。

  伴随他缓慢拢起的手指,黑雾也被绳索逐步牵制,如同拼凑的无数个魔方,颜色与空间一同流转置换,渐渐凝成一道单薄的少年身形。

  但还未等「回收者」彻底现形,郁尔安的身后率先出现一具高大的身影。

  后者抬腿旋踢,郁尔安则弓腰闪避,矮身还他一腿。

  二人的格斗技术都出奇精湛,近身缠斗在一起难分伯仲,唯独拳拳到肉的闷响听得人牙关发酸。

  毕琅堪堪认出来者身份,正想出声制止,却见那人呼吸间凝出两道分/身。一道把她双臂反剪,捂住嘴部;另一道则飞身揽过被郁尔安强行揪出原型的「回收者」,将人往林中一带。

  可惜未能走出太远,郁尔安留意到他的异动,即刻把人“置换”回来。

  男人只得发出几声笑来,假模假样地求饶:“啊呀,闹着玩玩、都是玩玩。「巳蛇」你快劝劝,这怎么还玩急眼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退步举手投降。

  脸庞上还挂着两道干涸的血痕,不是「午马」又能是谁。

  毕琅被他惹得又气又恨,还被「午马」的分/身捂着嘴,呜呜说不出话。

  郁尔安皱眉看了一眼:“松开她。”

  “你想听她说话?我和她同事一场,她肯定会替我说好话,不听也无妨啦。”「午马」笑眯眯地说着,不见外地勾过郁尔安的脖子,贴近了问,“诶,你怎么既跟「申猴」玩,又跟「巳蛇」玩啊?他俩不会争风吃醋么?你就不觉得烦?”

  大概是「午马」的言行实在太过荒谬,郁尔安拂开他的手,冷淡地重复前话:“松开她。”

  「午马」耸耸肩,只得照做。

  似乎是由于刚才短暂的交手,他眼里涌出的血水加快速度,啪嗒啪嗒顺着下颔落下无数滴。

  “……你都这样了还不消停?”毕琅烦躁地甩开分/身,看向「午马」实在算不上好的脸色,不禁冷笑,“你已经快要完全失明了吧?”

  「午马」伸手推动墨镜,一笑:“「巳蛇」这是在关心我?虽然你我在职场上意见不合,但你毕竟也是一名优秀的女性——”

  “「午马」!”毕琅高声打断他,“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你再这样不动脑子做事,只会受人利用万劫不复!”

  「午马」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面对你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在消耗我的脑细胞呢。”

  “……”毕琅冷声道,“我已经预见你的死相了,「午马」,如果你还想活就按照我说的做,马上离开这里。”

  她现在完全不意外「申猴」为什么会对「午马」出手了。

  这家伙,哪怕他们都不希望他死,他自己也上赶着找死。偏偏他还有“分/身”这种作弊的异能,即使打断胳膊折了腿也能折腾得所有人都不安宁。

  ——真是活该被秦莫川行以“剥夺”。

  “死啊活的多没意思。”

  「午马」说着,漫不经心拍了拍郁尔安的肩:“我们郁兄就很有经验,对不对?”

  郁尔安带着怒气看过去,却见这家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

  不待开口,「午马」突然把人往地上一摁,四五个分/身一齐压住受困的郁尔安。

  毕琅瞳孔微缩,但她本就不长于战斗,只能眼睁睁看着「午马」趁郁尔安无法起身的须臾,一把拽起「回收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窜进密林,摇落无数树叶,很快不见了身影。

  ……这跟耍赖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