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是冯·维尔的孩子？”
身边传来郁兰生玩味的笑语，在她指尖盛放的白光之外，他们和克洛维斯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但随着这句笑问，原本还担心着克洛维斯状态的林逾猛地抬起了头。
刹那间，他眸中的担忧和无助都蜕成阴冷的杀意。
不知何时现于掌心的匕首刺向郁兰生的胸口，然而郁兰生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刃尖堪堪和她的皮肤相差一毫，只一毫的差距，林逾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超过她将空间“延展”的速度。
郁兰生又笑了起来，拿准了林逾对她毫无威胁，目光再度飘向愤怒的克洛维斯：“你看，这孩子哪里像冯·维尔的孩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冯·维尔家的血统可是很高贵的。”郁兰生道，“至少，冯·维尔的成员是难得值我高看一眼的人类。”
大概出于对观众的不耐，郁兰生忽而掷出自己铁木制的折扇。
金石相撞，发出一声铿锵的声响。扇骨砸撞在UAV的，直播间里立刻一阵惊叫，却也无法逆转颓势，只能眼睁睁看着UAV受击坠落，直播间里的画面因之变得扭曲闪烁，很快沦为一片黑暗。
林逾的后背一阵发冷，却感受到郁兰生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后颈，似笑非笑：“即使赶走了这些外人，你也不愿意说？”
于是她便抬眼看向克洛维斯。
勾勾手指，郁兰生和克洛维斯之间可望而不可即的空间终于得以收缩。
她抿着一抹妩媚的笑意，和克洛维斯正正对上视线：“那么就请你来说吧。他是怎么把你塞进冯·维尔家族的？”
那一年，地下区的克隆体大量涌入地上，护理员们发疯似的抓人问责。
75-175本以为这些应当和他们无关，直到小鱼也被凯瑟琳叫走。
童声的歌谣响彻第75层，所有孩子都要在三分钟内返回自己所属的休息室。
那是大通铺一样的房间，每个房间可以容纳20个孩子。
75-175所属的就是75层第9号房。
他的心中极度不安，一直在房门口徘徊拖延到三分钟限制的最后一秒。
走廊末端终于出现了小鱼奔跑而来的身影。
哒哒脚步回荡在空寂的走廊，75-175险些吓出眼泪，急忙迎上前想要拉他回房。
可是小鱼似乎没有回寝室的打算，相反，他握住了75-175的手腕，黑色的眼睛像一泓死潭。
“跟我走。”
随后就是被人猛然拽走的失控感，75-175就这么迷迷糊糊跟了上去。
耳边只有他们噼里啪啦的脚步。
紧闭的寝室门上镶有一小块玻璃，护理员还未过来查寝，于是一路奔去，每一间寝室的玻璃上都挤满其他孩子好奇的眼睛。
“你们去哪呀？”
有人小声问。
“快回来，被凯瑟琳妈妈抓到会挨骂的！”
“175，你别跟着176乱来啊，168会告你们的。”
“别跑了，外面很危险，有怪物会吃人的！”
所有或善意或恶意的劝告都被抛之脑后，75-175的脑袋空白一片。
他就这样被小鱼拽着四处乱撞，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
很快，他们跑到了长廊末尾的楼梯。
75-175以为小鱼会来着他往下跑，毕竟中层区只有41～80层，现在大区域之间的铁门已经关合，他们再怎么跑也只能在中层区移动。
可是小鱼毫不犹豫拉着他上了楼梯。
接下来的一切都晕晕乎乎，跑到第80层隔绝两大区域的铁门处，小鱼竟然从铁栏里钻过胳膊，三两下输入了普通孩子不可能获知的数字密码。
铁门应声大开，小鱼回过头，又一次向他伸出手：“走。”
小鱼说那是“朋友们”告诉他的。
尽管铁门的密码都是随机，每8小时就会更换一次，但小鱼的“朋友们”还是在8小时内搞到了密码，并传递给他。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
“……就是最近几天。”
连续不断的上楼让他们都有些疲惫，尤其是小鱼，他的额头后颈都冒出热汗，呼呼喘着，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75-175的心里有些泛酸。
平时的小鱼连大扫除都不愿意多做，现在为了见新朋友，竟然逃寝爬上这么多楼层。
终于，抵达第89层时，小鱼扶着膝盖弓腰急喘：“到了。”
75-175这才往走廊里张望，所有的寝室都紧闭着门，也看不到半点人影。
但小鱼继续拉着他往深处走，停在第6号寝室时，他左右确定一番，屈指敲了几下寝室门。
用指甲划过，就是长音；
用指节轻叩，就是短音。
75-175知道，这是小鱼在书里看到的，教过他的摩斯密码。
只是他不太能记住，也没办法和小鱼实现交流。
他从没想过，小鱼还会把这一招教给其他人。
而且对方还能理解他的暗号。
很快，寝室门从里打开，一张俊朗的笑脸拥了上来：“75-176！我这次也听懂你的密码了！”
“嘘——”小鱼先把75-175推进去，自己也闪身入内，关上门，看了看寝室内的20个孩子。
“这是175，我的朋友。”小鱼说着，低声道，“凯瑟琳今天找我，我猜，已经有人出卖了你们。”
“什么！”89-110的脸上浮上惊色，“怎么会呢？大家都是信得过的朋友，不会有人去说的。是不是她在诈你？”
小鱼没有和他过多纠缠“叛徒”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你们外逃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就快了，我明早会在大家起床前偷偷再放一批克隆体上楼。”
“你还记得你放了多少吗？”
“这个……”89-110为难地道歉，“对不起，我最初几次手忙脚乱的，来不及确认他们是不是真心答应帮忙就放走了好多。”
小鱼叹息一声：“果然如此。”
接着他便话锋一转：“你是怎么做到的？”
89-110脸色微僵，似乎不确定能不能说。
他回头看了看89-105的方向，下意识询问挚友的意见。
但89-105刚刚摇头示意别说，小鱼的语气又冷了不少：“难道你怀疑我？”
一瞬间，整间寝室里静得只剩呼吸。
就75-175的经验来看，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抗小鱼的威势。
他不爱多说，但每次开口都能一语中的，在他面前撒谎和隐瞒都毫无意义，跟着小鱼的决策走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于是他也试探着加入话题缓和气氛：“176说你们是朋友的呀，为什么不说呢？”
“嗯……”89-110在听到“朋友”一词后果然皱皱眉头，犹豫一会儿，他道，“好吧，其实……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
“继续说。”
“梦到一大片光明灿烂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巍峨的神殿。
“我走进去，有人在和我说话，可是我记不清了，只是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个意识。醒来后就感觉自己拥有了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能力。”
他说着，努力地皱眉屏息，似乎想表演给小鱼看看。
明显他还不太能熟练掌握，蓄力持续了很久，久到75-175忍不住打呵欠。
但小鱼看得聚精会神，直到89-110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
“分/身。”89-110说，“我的意识可以在本体和分/身间自由转移，所以我就趁护理员开始叫大家起床的时候，用分/身躲开巡查，去地下区搞破坏。”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异能的存在，因此都认为这是天神知道他们外逃的计划，特意恩赐的帮助。
包括75-175和小鱼两人，也不甚确定这项能力是福是祸。
但89-110的信息，明显让小鱼的精神振作不少：“只能做你自己的分/身？”
“嗯嗯，”89-110紧张地说，“不过要保密哦，千万别让这里之外的人知道。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带你的朋友一起上楼了呢？而且还是睡觉时间，护理员马上就要过来查寝了。”
话音未落，小鱼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善：
“因为你的不谨慎，那个叛徒甚至连累了我们。”
75-175认为，小鱼之所以在福利院里人缘不好，他的臭脸占了很大部分原因。
这家伙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有时对他都不假辞色，更不提对其他人的态度。
89-110果然被他凶得一缩脖子，尽管还不确定“叛徒”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面对小鱼的气势，还是弱弱地道歉：“对不起，我这就去调查是谁。太坏了，我不会放过他。”
“……只怕不等你调查出来，凯瑟琳就已经找上门了。”
89-110只差没哭出来：“那该怎么办？”
房间里又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脸上都无比惊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只有状况外的75-175依旧茫然，而他身边的小鱼则淡漠地把人推了过去。
“凯瑟琳不能直接负责你们楼层，既然到现在都没人找你，大概率说明凯瑟琳的证据不足够直接找你、或者你们的护理员至今还不知情。
“我不知道是谁背叛了你的计划，但你的同党明明集中在高层区，先一步拿到消息的却是凯瑟琳。”
小鱼冷笑一声：“针对我？想让我背锅？”
89-110的脸上血色骤失，要不是听他分析，自己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但他绝对没想过坑害75-176，他比任何人都崇拜75-176的学识和思想，别说陷害，在他看来这次行动唯一不能暴露的就是75-176。
这可是福利院孩子们思想的火炬，如果失去了这个人，那才是一切都白干了。
不过小鱼明显不在意他们的表情，接着说：“不管是她搜集证据，还是和你们的护理员沟通，现在已经到了睡觉时间，即使是凯瑟琳也不能随便行动，至少今晚你们是安全的。”
“是……但是明天凯瑟琳就会……”
“那就让她没有明天。”
“………咦？！”
之后的事，克洛维斯都不再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被小鱼强行留在了89-110所在的寝室，随后，小鱼便和89-110的分/身一起下楼去了。
他们都知道，此刻的凯瑟琳一定正在中层区疯狂寻找逃寝的两人。
而小鱼现在下楼，也百分百会被凯瑟琳抓到。
可是小鱼说，让凯瑟琳没有明天。
89-110告诉他，小鱼一定是想故意被凯瑟琳抓走，再伺机杀死凯瑟琳。
现在是睡觉时间，除了凯瑟琳，没有人会在中层区移动。
所以要到明天才会被发现尸体，到那时，89-110他们说不定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可以直接带着他逃离福利院。
“那176怎么办？”
他浑身战栗，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小鱼会认识这么危险的“新朋友”。
如此轻易地把“杀人”挂在嘴边，小鱼难道也做过这种事吗？
好恐怖，好可怕，小鱼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小鱼会受到惩罚吧？
这是错误的啊，小鱼这么聪明，为什么要犯错呢？
89-110说：“他刚才说的是‘连累我们’。说不定他这么生气，主要是因为不想连累你。”
75-175哑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虽然很抱歉，但如果不是连累了你的话……”89-110挠了挠脸，小声说，“75-176他根本不会管我们死活吧。连通风报信都不会，更别提现在去直面凯瑟琳。”
“不要生气他隐瞒你的事哦。那是为了保护你吧，他一定把你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再之后，他就看到了和75-168扭打在一起的小鱼。
75-168生着一副耀眼的金发碧眼，就像图画里的古西方国王，他也的确是第75层的孩子王。
75-168很喜欢找小鱼的麻烦，从以前就一直这样。
他是带头霸凌小鱼的人，以他为首的坏孩子们经常在小鱼的棉被和枕头里藏针、往小鱼的午餐里吐口水、趁小鱼午休剪断小鱼的头发……
但因为他有着健硕的体格和一张灵活的嘴，75-168在凯瑟琳那里很是招她疼爱。
于是，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的75-168反而成了小红花最多的“好孩子”。
独善其身的小鱼却被认为是“阴沉”“不合群”“死气沉沉”，摇身一变成为第75层人人唾弃的“坏小孩”。
可是这么久以来，小鱼从未和75-168起过肢体冲突。
一方面是小鱼不喜欢动手，另一方面则是肢体冲突的影响太大，75-168也不敢太频繁。
75-175的心里害怕极了，和75-168打架的是任何人都不奇怪，甚至最常为小鱼出头、和75-168打得头破血流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经过昨晚和89-110的对话，他总觉得现在的小鱼非常可怖。
感受到他的目光，被75-168掐住脖子，软倒在墙角的小鱼微微抬起眼。
他正死死咬着75-168的肩膀，渗出的鲜血把他干裂的嘴唇染红，唯独眼睛迎向175和175身后明亮的窗户。
光线照入其中。
在那片死水里掀起波澜。
“向前逃吧。”他松开嘴，无声地说。
89-110的分/身赶了过来，试图劝走75-175：“快走，凯瑟琳正在到处找你，你昨晚逃寝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他还真的听到了凯瑟琳的脚步声。
可是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75-175甩开了89-110的手，他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双目通红着，从后勒住了75-168的脖子。
这时他才发现75-168的胸前并非熟悉的编号，而是一串陌生的文字。
“是克隆体。”小鱼说，“真正的168昨晚之前就死了，我听到凯瑟琳半夜叫这个人过去紧急补习生活知识。”
75-175不禁微愣。
哪怕是他也听出了小鱼的用意——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凯瑟琳怎么可能专门为他包庇，还补习克隆体所欠缺的生活常识。
其他被克隆体取代的孤儿也不是没有，但从未听说有人被护理员单独补习的。
……除非，凯瑟琳还说了什么别的。
而昨晚预谋去对凯瑟琳下手的小鱼恰好听到。
………小鱼到底听到了什么？
就在他走神的几秒间，因为他的加入，小鱼重新占据上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洗得锃亮的水果刀。
“闭眼。”小鱼说。
可是75-175根本来不及闭眼，就这么看着那把雪亮的刀扎进克隆体的右胸。
娴熟得让他手脚发软。
“为什么？”75-175吓呆了，他只能重复地问，“为什么？小鱼你……为什么……？”
滚烫的血液泼溅在他们的脸上，尽管明知这具克隆体不是本尊，75-175还是骇得肝胆俱裂。
他无措地向后跪爬，跌跌撞撞想要逃离这炼狱一样的现场。
小鱼的脸上鲜血淋漓。
还有那双深渊一般，几乎要把人吸进去的黑瞳。
那张昳丽的面孔从未如此陌生。
比起多年好友，那一刻，他更像是一头肆无忌惮的艳丽的恶魔。
他只是不想让小鱼被欺负。
他没有想过杀人。
他……他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帮凶。
“讨厌我了？”小鱼问，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行为。
在克隆体彻底不能动弹之后，他便伸手勾开克隆体的衣领。
克隆体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钥匙。
如果不是75-168本人已经死了，那把钥匙本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小鱼的掌心糊满了血，把那枚钥匙也弄得脏兮兮的。
于是他扯起为数不多的干净衣角，尽量擦去那些脏污。
随后，他把钥匙挂上了75-175的脖颈。
“克隆体杀死了168，他想取代168的位置。可是刚刚好，正有一个领养家庭想把168接出福利院。
“凯瑟琳没能保护好168，又唯恐背责，所以连夜叫走了克隆体补习常识。
“你要认为我有罪，也是应该的。
“但说实话，我不后悔。”
小鱼抬起眼睛，看向他的目光冷漠又陌生：“为什么不逃？你本来不用看到这些。”
75-175只觉得那枚转移到他身上的钥匙冷得惊人。
好像把他的四肢百骸都一齐拽进冰窟里一样。
89-110的分/身已经撤退，小鱼微微扬起头，看向了楼梯口出现的那道身影。
他眯起眼眸，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算了，现在逃吧，就由我来负责全部的善后。”
“75-176！！”
身后传来女人愤怒的尖叫，凯瑟琳整个人都要烧着一般，她不敢想象这家伙怎么能有这么变态的胆量。
凯瑟琳的高跟鞋踢踢踏踏走下了楼梯，不客气地踹开软泥一般的75-175，她揪起小鱼的衣领，把他死死抵在墙壁上。
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挤出无数皱纹：“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多么恶劣的事！”
“您在说什么呢，杀死克隆体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克隆体和别的不一样！”
“真抱歉，我以为我只是在例行帮您做卫生。”
小鱼无奈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沾血的水果刀当啷落地。
可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懊悔的表情，相反，小鱼眼眉弯弯，似乎还颇有几分得意。
“……该死的东西！”
凯瑟琳险些被他气晕，转回头看到克隆体右胸上的创口，就知道这小子动手快准狠，是特意没给目标留活路。
其实她不在意这帮小孩的死活，哪怕是75-168，人人都以为她是欣赏他的嘴甜，其实根本不是。
凯瑟琳只喜欢有攻击性的小孩，在弱肉强食的福利院里，她知道这样的孩子才可能存活到最后，成为她引以为傲的杰作。
75-168是一头非常优秀的幼狮，因为他的血统确然高贵，天生就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但凯瑟琳在这群孩子里还看到了更让她喜欢的存在。
——那是一条毒蛇。
懒洋洋蛰伏着，好像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毒蛇。
这条蛇的每个地方都很完美。
斑斓夺目的外表、深不可测的城府、从容镇静的心态……以及一击毙命的毒牙。
假如调/教得当，凯瑟琳相信它会成为福利院顶尖的成品。
可是要用这个框架来评价它，它就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服从性太差。
“我已经道过歉了，凯瑟琳妈妈。”
“你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弥补你的过错。”
“难道75-168比我还重要吗？”
凯瑟琳危险地眯起双眼：“昨晚在房间外偷听的小鬼果然是你。176，你知道你最近的行为有多逾越吗？”
小鱼以从未有过的温驯姿态低下了头。
黑发柔顺地贴在脖颈处，发丝间隐约可见他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格外白皙的皮肤。
“克隆体连吃饭睡觉都要您费心教育，实在太容易被拆穿了。
“如果让领养家庭发现，自己想要带走的孩子不仅不是本人，还是杀死那孩子的凶手……那个家庭该是何等的生气。”
凯瑟琳的面上出现一丝犹豫。
的确，追责都是之后才要做的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应付领养家庭。
如果是寻常的领养家庭，凯瑟琳也不至于这么恼怒，她只要随便扯个谎就可以让对方换人。
可是这次来的是相当难缠的贵族……
“凯瑟琳妈妈，”小鱼又说，“这样一来，你不就更彻底地拿住我的软肋了吗？”
于是二人的目光，同时汇向75-175。
当事人片刻不停地颤抖着，完全不理解他们想做什么。
片刻，凯瑟琳的手指从75-175的衣服下勾出那把悬挂的钥匙。
她弯起鲜艳的红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艳的赞许。
以凯瑟琳的聪明，当然理解了小鱼的算计。
“不能再耽搁了，冯·维尔家的大少爷下午就要过来接走他的弟弟。”凯瑟琳牵起75-175冰凉的手，似是安抚、又似警告，拍了拍75-175的后背，“小少爷，冯·维尔家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你身上的信物。”
“出去之后，可要谨记冯·维尔家族的荣耀。
“哪怕是为了176死掉的脑细胞，你也要把一些废话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如履薄冰。
事实上，在第一眼看到他的黑发，艾利亚斯的表情就明显变了一瞬。
但他的新哥哥眨眼间笑笑不语，从善如流把他接回家去。
那之后也没有人来过问他的身份。
艾利亚斯和冯·维尔的其他人都待他亲和平易，只有鲜少露面的珀西亚姑姑偶尔会多看两眼。
不过她的公务实在繁忙，冯·维尔家族内部的事宜早就全权交给艾利亚斯。
只要艾利亚斯认可了他，他自然就是唯一的克洛维斯。
——哪怕只是为了包庇小鱼呢？
即使承认自己的朋友是恶魔。
即使承认林逾是他深深恐惧的那类人。
即使要从此在谎言里苟活。
但克洛维斯早已发誓向恶魔献出灵魂。
这是无关血脉、形同至亲的忠诚。
对郁兰生的调笑充耳不闻，克洛维斯能感受到自己四肢里充盈的力量。
这是和从前都不相同的感受。
此前，他的异能虽为“鹰眼”，但实际不过是能够看清千米外的风景。
途中不可预判的阻碍、目力之外的范围，以及哪怕看到了，也无力更改的结局——这都是他沮丧心情的来源。
但在红石的加持下，一切都截然不同。
除了视力，他的听力、嗅觉、触觉都得到了倍增的进步。
呼吸之间，一切异动、异响、异味都在掌握，曾经只是模棱两可的“战斗直觉”在这一瞬间进化成真切的预判。他最苦恼的视野阻碍，也因为其他四感的提升而得到弥补。
最关键的是，他的视野里不再是普通人肉眼可见的“物体”了。
而是被切割成无数个立方体的小型空间。
它们当中有气体、有固体、也有液体。这些拼凑而成的立方体就像古早时期的像素游戏，一个个组建成寻常人眼里的事物。
这样的世界有些陌生，好在克洛维斯适应得很快，毕竟“鹰眼”的结构就已经和普通人大有不同。他常年依赖“鹰眼”，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视觉。
由于这些立方体的折换，郁兰生那莫名其妙的空间扭曲立刻有了漏洞。
克洛维斯很快注意到，郁兰生并不能平等普遍地改变每一寸空间，她的着力也同样是不规则的弧线，而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小立方体的拉伸变化预判她的“延展”。
也即，他可以在扭曲的小规模空间里寻找被扭曲最小的部分，甚至通过迅速的预判和转移规避这些细小扭曲。
这次进步是成了空间类异能的天然克星。
眨眼间他对郁兰生连开数枪，风力、湿度等等因素不用挂心，只凭直觉就知道绝不会误伤林逾。
而且即使开枪，克洛维斯的速度也未减缓分毫，反而和郁兰生越逼越近。
“不是都答应带你们一起走了吗？何必这么大动肝火。”郁兰生故作苦恼，闪身躲过他的子弹，笑问，“或者你觉得这种程度就能伤到我了？小朋友，你这不过是刚开了个头呢。”
克洛维斯可不管她的揶揄嘲讽，也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悬殊。
哪怕他提升后还是不能赶上郁兰生的万分之一，身为战斗系，义务就是在战斗中毫无保留、全力以赴。
不过郁兰生显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轻松，事实上，克洛维斯的速度已经超出她的预料，空间延伸的速度甚至都被克洛维斯险险超过。
这样持续下去，克洛维斯追上他们也不过是时间和体能问题。
而且克洛维斯现在的状态明显异常，他的身上泛着不健康的红色，就像血液沸腾着试图冲破皮肤。
更不利的是，克洛维斯的视力明显变得更加敏锐，像是专门克制她的空间延展，这小子开始变得能找到扭曲空间里最短的那条直线。
虽然帮助不多，但要是他真的熟练了这招，郁兰生怀疑他还能彻底看穿“延展”的路径。
——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郁兰生改了主意，耳朵里的隐形通讯器传来滋滋电流声。
她慢下脚步，拎着林逾的后衣领横在身前。
片刻，远方的「申猴」连通了她的通讯器：“什么事？”
“……喂，你可没有提前告诉我林逾的队友这么难缠。”
“难缠？雨林地区的那个应该是最好解决的了。”
“你说那个绿眼睛小卷毛？认真的吗？”
“兰生姐，其实你是想给任务失败做铺垫吧？”
郁兰生摸摸鼻尖，半晌没有答复。
从林逾的视角，他能看出郁兰生在和某人对话，但具体的内容听不清楚。
此时郁兰生的神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么胸有成竹，柳眉微蹙，她的心里也在权衡。
“「寅虎」女士，”林逾开口道，“克洛维斯让您震惊了吗？”
郁兰生应声看向他，耸了耸眉，笑道：“因为他太难缠了。你要劝他停下吗？趁我还不想对他下死手。”
“我不会劝他，我和他的立场是一样的。”
“……你们小孩子就是爱讲什么义气，真没趣。”
“我只是在想，STA的其他人一定也正通过各种手段观赏着这里的风景吧。”
郁兰生顿了顿，眼色明显有些变化。
林逾的笑意更浓几分：“您不会杀他的，那样会给政敌留下话柄。但是不杀的话，他就会一直缠着我们，以他的实力，很快就会破解‘延展’的规律，同时，那些人也会通过他的思路知道您的弱点。”
“世上几乎没有独一无二的异能，如果让人知道他能破解您的能力，一定会有人研究针对您的法子。对不对？”
林逾可以看出，不管是玩笑还是真心，郁兰生的确对他们都有几分惜才之心。
就连刚才被豹子猛拍一掌的秦莫川，郁兰生的目的似乎也只是把他拍晕过去，并没有补刀。
那一掌当然严重，但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也不至于太过致命。
郁兰生已经故意放走喻之岚和亚尔林，还默许他们带走周宇衡。
至于克洛维斯以及林逾自己，郁兰生更是完全没对他们下过死手。
最重的也不过是铁木扇骨敲在克洛维斯脑袋那一下。
郁兰生哼笑一声：“牙尖嘴利。”
话虽如此，她却在半空掐了一记手诀。
乳白色的微光朦胧得像一层白雾，笼罩着郁兰生白皙如玉的手掌。
四周的空间随之寂静，连带四下里野兽的咆哮都跟着一停。
“好啦、好啦。真烦人，那就等你们考完试我再来接人，这总好了吧？”郁兰生慢悠悠地开口，并指恰好夹住了克洛维斯的枪管。
黑洞洞枪口对着她的眉心，但她脸上只是一派淡淡的笑意。
“万一真的被毕琅那闺女看穿姐姐的戏法，今后还在STA怎么混呐。”
郁兰生唉声叹气地松开林逾，实际上，预设的跃迁坐标距离他们已经只剩数百米的直线距离。
就算要硬撑着把林逾押回家去，以郁兰生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做到。
正如她所说的，克洛维斯对她还远算不上压倒性的威胁。
只是萌发了一个危险的可能，这让郁兰生既不喜欢这个可能，又更期待这个可能的成长。
而且她确实不想杀人。
郁兰生稍稍偏开了克洛维斯的枪口，似乎是看出克洛维斯濒临暴走的状态，她甚至好心地在他的身体周围附加了一层流状空间：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①。打打杀杀多没意思，我们郁家人向来信奉这个道理。”
林逾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克洛维斯看懂他的手势及时用了红石，恐怕任他磨破嘴皮也不可能叫停郁兰生的决定。
郁兰生又哼一声，突然把自己的隐形通讯器塞进林逾的耳朵里。
林逾只当是吴愁，没有拒绝，老老实实戴上了通讯器。
然而，通讯器里传来的却是一道女声：“林指挥，不愧是你啊，这么轻松就摆平了「寅虎」。”
林逾的脸色遽然一变，不悦的神情浮上眉眼：“你想说什么？”
——是毕琅。
难怪郁兰生的情绪也明显变得不好了些。
“没什么，只是向你问好。”毕琅说，“另外，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再想想我的预言。”
“你的预言已经失败了。”
“为什么？就因为克洛维斯活下来了吗？”
“你怎么总是忘了前半句呢，林指挥。”
林逾的眉头骤然拧紧。
预言的原句是……“为了赎清这片土地的罪孽，黑色头发的少年将被牺牲”。
为了赎清这片土地的罪孽。
这片土地的罪孽？
SUK-52星能有什么罪孽？这里才刚刚开发不久。
如果说是SUK-49星，那还勉强能解释几句。
林逾的情绪又有了一瞬间的不稳，他隐忍片刻，低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毕琅沉默的时间比他还要久。
不过她终于还是给出了答复：“事实上，连我也不知道。林指挥，我比任何人都期盼你的成熟。只有当你彻底掌握这个世界，或许我才能找到我的答案。”
“你已经破解了非常多的秘密。林指挥，你是此间最大的奇迹。”
话音落下，林逾还想追问，却在猛然间感到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摇晃。
像是地震天灾，可是按理来说，这等程度的地震是会在光脑提前警告的。
光脑没有发出警鸣，看来不是普通的地震。
心念电转间，脚下的土地寸寸龟裂。
林逾自己都站立不稳，但还是一把抓住克洛维斯的手腕。
而克洛维斯也很快反应过来，尽管被红石刺激得略有几分冲动，不过他远没到失控暴走的程度，当即扶住了林逾。
仅存的思考意识有些模糊，克洛维斯晕头转向理了一会儿，勉强理解了郁兰生现在不会再对林逾出手。
林逾则转过头想问郁兰生什么情况，可郁兰生的面色也是一派凝重。
“都怪吴愁那小子，早就说不该放他进来。”郁兰生不满地拧起眉尖，反问，“你们真的不跟我一起走？跃迁坐标那里至少是安全的。”
说到跃迁坐标，林逾又想起自己给克洛维斯预设的跃迁点。
可惜只有十五分钟限制，这会儿一定已经过期消失了。
林逾摇摇头，抓住她话里的代称：“您说的‘他’是指？”
“哼……”郁兰生不情不愿道，“当然是那个让皇室闻风丧胆的‘郁尔安’咯。”
“——那家伙可是空间类异能里数一数二的强者。”
①“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出自《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