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浪。

  奔涌的、咆哮的、波澜壮阔的巨型浪潮,翻卷、激溅、冲溃了深绿色的层层堤防。

  铺天盖地的潮、汹涌澎湃的浪,摧枯拉朽一般吞没整片矗立的森林。

  如岩浆滚烫,如烈火耀眼。

  在幽深静谧的密林深处,“荷鲁斯之眼”遵从庇佑的规则,引燃了一颗名为陆枚的太阳。

  巨大的落地窗外,遥隔数千米,雨林里若隐若现的金光依然映入了窗边人们的眼眸。

  陆棋的神色严峻无比,在被他点名的三位考生敲门入内前,他都始终伫立在窗边远望。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荷鲁斯之眼”的压迫。

  时隔多年,再次直面这等威仪——陆棋的心脏急速下坠,机械义肢都像生锈一般,好半天挪不动腿。

  “叩叩”。

  林逾、杨全恩和张希谷三人依序进入,缀在队伍末尾的林逾仍然看不出表情。

  不过会议室里不仅仅是他们三人和陆棋而已。

  佐伊·艾尔、薛斯明、「午马」以及吴愁通通在场,除了陆棋站在窗边,其余主考官都坐在圆桌周围,神色冷厉严肃,「午马」的下巴还能隐约看到一点淤青。

  他被人揍过。

  林逾猜是佐伊。

  只有这里和休息室是直播间不能窥视的净土,但林逾知道,面对这些人,自己依然不能松懈。

  “袭击监考是谁的主谋?”

  开门见山,薛斯明把最关键的问题摆上明面。

  锐利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终落在林逾身上。

  STA的两人不论,至少他们三个军方派遣的主考官都是指挥系出身。

  即使刚开始会被林逾的名声蒙蔽,经过接近一天的观察,也足够他们看出这小子暗藏玄机。

  杨全恩和张希谷并无直接来往,林逾才是沟通起两人的桥梁。

  要推出林逾在这场闹剧中的角色,可说是毫不费劲。

  杨全恩主动开口:“报告,与我无关。”

  张希谷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可他沉默几秒,同样回答:“报告,我不知情,或许只是巧合。”

  前者不愿承认自己的“蛇”;

  后者还想保住自己的“秘密”。

  唯独集合了所有主考官目光的林逾,站得笔直,口吻却满是疑惑:“报告,我不明白。袭击监考?什么袭击监考?袭击「午马」监考吗?这是被谁打的,下巴怎么有伤了?”

  被他点名的「午马」眉宇轻挑:“是啊,很疼呢,也不知道艾尔少校为什么突然发作。”

  但他紧跟着绽出笑容,对佐伊微笑致意:“不过能被美丽的女士如此爱抚,鄙人不胜荣幸,回味无穷。”

  佐伊:“……”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受了林逾挑衅。

  在那几分钟里,她听信了林逾的挑拨,找上「午马」质问秦莫川等人的下落。

  巧合的是「午马」真的说不出秦莫川和未到队伍的去向,反而表现出对那些考生性命的漠视,这让佐伊当即震怒,没忍住对他挥了拳头。

  这不是什么光辉战绩。

  但对STA的厌恶实在刻骨铭心,佐伊没办法说服自己和这两名奇怪的议员和平相处。

  “都不愿意说实话?”薛斯明冷冷带过话题,“那就从头开始捋起。”

  无人反驳。

  “两天前,01019队杨全恩和01101队林逾约定结盟,主考方判定合规。

  “一天前,三队登陆AMTK航空器。

  “昨晚,02067队张希谷向01101队林逾发出结盟邀请,主考方判定合规。

  “上午,01101队林逾接受02067队张希谷的结盟邀请,主考方判定合规。”

  伴随他的话语,空中出现了一大块白板。

  白板上纵横交错的时间轴和事件交点清晰可点,细致程度甚至连具体时间和地点都包括其中。

  三次结盟事件的十几秒录像依次播放,画面中的对话都差不多合乎规则。

  直到薛斯明又在白板上补充了另一起事件——今日12:00会议,十号会议室内,林逾和佐伊·艾尔的谈话。

  他的目光投向似笑非笑的「午马」:“我们的规则的确还需要完善,陆棋,会议结束后由你负责2.0版本的起草。袭击随行监考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提前考虑到。STA的二位有意见吗?”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午马」耸耸肩膀,双腿交叠,懒懒地支腮发言,“我只负责实地考区的考生尽量别死,其他事就别找我了。”

  吴愁难得乖顺地坐在位置上,纤细的眉头拧着,认真地思考着自己的事。

  佐伊则不悦地敲着桌面,若非有考生在场,她现在还想继续找「午马」追问秦莫川的事。

  “尽量别死?”林逾接过「午马」的话头,“这个‘尽量’……是多大的‘量’呢?”

  「午马」含笑探过身子,上翘的嘴角透露出他愉悦的心情:“你猜?”

  林逾同样回以礼貌的笑容,不再言语。

  但「午马」带着挑衅意味的举动显然引起了三位军方主考官的不满,一直斜靠窗边的陆棋终于开口:“「午马」先生,在陆枚和程风雨的随行监考断联的第一时间,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您都应该立刻派遣新的随行监考。这是您的失职。”

  「午马」笑笑:“是吗?我真抱歉。”

  毫无诚意。

  他甚至连佐伊的干扰都懒得推诿,就这样散漫地接下了“失职”的批评。

  如果顺着佐伊深究下去,主考官们原本可以追溯到林逾身上,就这段录像来衡量林逾是否对佐伊进行了有意识的心理暗示。

  因为「午马」而显得乌烟瘴气的追责似乎难以继续,就连薛斯明的脸上也浮现不满。

  片刻,佐伊最早拉开座椅,在众人的沉默中离开了会议室。

  在她之后,吴愁也跳下座椅,蹦蹦跳跳来到林逾面前:“加油哦,小鱼。”

  随着吴愁的离开,「午马」也兀自起身,皮鞋在会议室的地板上踢踏出沉闷的响声。

  他如吴愁一样,走到林逾身边微微低头,呼吸便贴在林逾的耳边。

  可是「午马」半晌没有出声,只是泄出一声轻笑。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午马」压低声音,“你来求我的话,我甚至可以直接杀了程风雨。”

  林逾挑挑眉梢:“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午马」便只是笑,抬手拍了拍林逾的肩膀:“鉴于你那一肚子坏水的表演,我现在愿意承认50%的你。”

  说罢,「午马」也长笑着离开会议室。临出门前,薛斯明再次叮嘱了他增派随行监考的任务。

  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薛斯明和陆棋两名监考。

  面对三名站得笔直的考生,薛斯明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他又何尝不清楚,学会利用规则漏洞就是指挥系的规则之一,对于这三人的行径他都无从批判。

  唯一的坏事就是此刻的他们必须曝光在上百亿的星网用户眼前。

  薛斯明不愿意惩罚他们,因为在他眼里,这三人都是聪明的指挥。

  但作为军方的代表,他必须有所表态,否则就不算对公众的监督负责。

  ——至于他们三个纠葛的真相?

  薛斯明不是特别在乎。

  他只想看考生们在过程中的惊艳发挥,对于考生个人的秘密和追求,薛斯明更倾向于尊重。

  “随便你们接下来玩什么把戏,”薛斯明烦躁地站起身,“总之不要忘了直播间的存在。”

  陆棋插言:“薛少校有什么可烦的,公关公文都是我在负责。现在是我值班,赶紧出去。”

  “……”薛斯明被他一语堵住,“那就交给你了。”

  薛斯明也离开了主考官会议室。

  只剩下窗边站立的陆棋,他甚至不曾回头打量一下三名考生。

  金光和雨林的纠缠在他的眼眸中映现,交织的光影便将他的眼睛当作舞台。

  一切都如少年时的初遇,只是当时将他几乎置之死地的金光,如今变成了遥远的风景。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直面神迹的心情。

  林逾三人安安静静地等他后话,目光却不自觉和陆棋一样,飘向了窗外闪烁的战场。

  陆棋留意到他们的眼神:“过来一起看吧。”

  张希谷率先冲了过去。

  不过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有金光的余韵和巨树倒下激起的尘烟。

  林逾走在最后,他的通讯器闪烁着绿色的微光。

  陆枚在最后一刻摘下了通讯器,但拨通了和他的通讯。

  断断续续的轰鸣因此传来,仿佛置身当地,沸腾的金色光火也要将他一起燃成灰末。

  万籁入耳,心中却是死寂。

  “‘荷鲁斯之眼’的辐射范围,是以死者的能力为基础。”陆棋转过头问,“——林指挥,你说,陆枚究竟庇佑了谁呢?”

  从前有过“荷鲁斯之眼”庇佑自己的案例吗?

  据史实记载,是没有的。

  “荷鲁斯之眼”自古端坐在王座之上,施恩垂怜凡人都是无上的荣宠,更何况沦落到需要庇佑自己的境地?

  拧断四肢、抽出肋骨、将胸腔压迫至粉碎。

  碾折脖颈、捣碎头颅、不忘将一千个一万个血洞加诸这具瘦弱的躯壳。

  程风雨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

  就像在进行一场精细又狂暴的手术,他耐心地推进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尽力不去触碰陆枚的致命处。

  藤蔓和巨树仍然为陆枚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生机,使他的死亡来得更加缓慢。

  “你想依靠暴走状态来杀死我?”程风雨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是谁教你的?陆枚,你自己能想到这种招数?”

  他在陆枚再次开枪的前一秒用藤蔓夺走了枪械。

  普通的战斗根本不够发泄的怨气,程风雨猜到,陆枚一定是想在“庇佑”之后自杀换取暴走状态,再靠此举反败为胜。

  那他怎么能让陆枚得逞?

  哪怕只是延迟一分钟也好,只要能让他更多地发泄……

  毕竟他们的生命是同价的。

  他们都应该平等地昙花一现,在作用殆尽后蜷缩在阴影里死去。

  他们都该如此。

  只有陆枚违背了这项规则,所以他需要维护规则。

  “你、咳咳……”陆枚的残喘和咳嗽不绝于耳,他每咳嗽一声,便有大量的血液涌出。

  断骨刺穿了血肉,孤立地支棱在外,断裂的边缘偶然割破程风雨的指腹,于是陆枚又遭到更加疯狂的殴打。

  但陆枚没有放弃说话,他半闭着眼,不远处的通讯器闪烁着不易发觉的绿光。

  “你……不是程风雨吧?”

  或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程风雨对他的怨恨。

  身体已经破碎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只想昏迷过去。

  但仅存的神智仍然清明,陆枚迫切想要把这条情报送给林逾。

  哪怕只这一条——

  程风雨瞳孔骤缩,猛地攥住他的衣领,再也顾不得手下留情。

  他提起陆枚的头发,将他直直往地面砸去。

  “你想死、是你逼我的,陆枚,是你逼我的!”

  程风雨的声音染上绝望,他眼睁睁看着金光吞没了陆枚绵软的身体,温热血液流淌一地。

  “荷鲁斯之眼”的庇佑即将降临。

  这于他而言,将是最恐怖的神罚。

  程风雨的身体同样瘫软下去,他萎靡地坐在地上,耳畔依然是陆枚清晰的质问。

  “我就是程风雨、我就是,你胡说……我和你是一样的,不应该只有你……

  “——凭什么只有你能得到自己的未来?”

  “如果没有自我,如果我不是程风雨……”程风雨的瞳孔渐渐趋于灰白,但炽烈的金光终于照亮他惨白的脸。

  就像陆枚仍在穷追不舍地追问。

  就像一切的噪音都在谩骂他的诞生。

  他对陆枚施加了最恶毒的怨恨,包括对张希谷的、对林逾的、对陆权的、对他自己的——以及对真正的程风雨的。

  炙热的金光舔上他的肌肤,不成人形的尸体逐渐被拼接成形。

  陆枚的内脏、血液、断骨、皮囊一层层被无形的神明救赎,重新组装成美好艳丽的少年模样。

  程风雨拔腿想跑,却被巨大的蓝蛇拦住退路。

  荒芜的死地,只有通讯器里传来嗡嗡的人语。

  “……我让你把‘荷鲁斯之眼’留给自己,并不是指这种时候。”

  他不会辜负陆枚的牺牲。

  当初被毕琅枪杀,陆枚为他分担了一半的疼痛,林逾依然对那毁灭一般的痛苦耿耿于怀。

  更不论陆枚今天的倒下。

  没有任何人能为他分担,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共战。

  林逾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血水从凹痕渗出,但他的表情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万不可功亏一篑。

  万不可让程风雨好死。

  万不可……放过该死的皇室。

  “‘深谷雨作舟’,是你们五个人的名字吧。”

  林逾开口,惊动了会议室里剩余的所有人。

  张希谷沉着脸色回答:“是。有什么不对吗?”

  “感情好到能把队友名字塞进队名,还和程风雨双向‘补缺’。这么重视程风雨的张指挥,居然说愿意帮我报复程风雨,张指挥,你真的从未摆出丁点诚意。”

  张希谷下意识退了半步,却发现林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单手搭在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烫起他全身的鸡皮疙瘩。

  张希谷张张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棋。

  陆棋却不动声色绕开了他们,独自走向会议室的大门,自言自语:“时间到,该锁门了。”

  他缓慢地退出会议室,眸色深晦,像是在提醒某人:“走之前,我可是认真打扫过卫生的。”

  大门关合。

  林逾问:“张指挥,你这么关心雨林的情况,到底是怕程风雨死去,还是怕陆枚没死?”

  金色的人影凝聚成形。

  祂没有感情,亦没有理智。受“荷鲁斯之眼”庇佑的“荷鲁斯之眼”,就像从“一”回到了“一”。

  拧断四肢、抽出肋骨、将胸腔压迫至粉碎。

  碾折脖颈、捣碎头颅、将一千个一万个血洞加诸躯壳。

  祂会重复生前的遭遇,祂会抹杀一切的罪行。

  祂会秉持昔日最强烈的愿望,反复地追问:“你不是程风雨、程风雨是谁?”

  残缺枯败的雨林里只有跳跃的火焰一般的金光。

  而在烈烈燃烧的金光里,回荡着程风雨崩溃痛苦的绝响。

  *解锁:人物档案(艾媛媛)*

  【姓名】艾媛媛

  【性别】女

  【年龄】18岁

  【学籍】帝国首都军校/后勤支援系/307期

  【学号】01 307 04 021

  【异能】

  机械对话(A+)

  [你能听到非生物的声音,但这究竟是福是祸?]

  【最新评级】

  精神力:S

  体能:A+

  【个人秘密】

  ①重度洁癖,因为幼年很少见深肤色人种,曾经想要把斯卡奇的皮肤擦白,未遂;

  ②经常从机械那里听到各种八卦,爱听;也能提前知道谁在暗恋自己,并远离;

  ③是队伍里唯一被兰瑞邀请进队的,地位很高;

  ④大多数时间比较沉默,但其实是一针见血的吐槽系;

  ⑤道德感很强,偶尔会怒骂队友(包括兰瑞)之后又因自己言辞过激而道歉,下次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