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327章 阴缘线

  两人在一明一暗处沉默地对视。

  白恒一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客厅里的暖光落在他脸上,将深邃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一些。只是时常带笑的面容,这时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只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

  荆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只是看见他站在那片暖融融的光线里,就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荆白自己都不知道,白恒一就更不理解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怒之下把荆白甩开,自己走了,等真走到前面时,心中冷静了几分,才在心里暗暗庆幸起来。

  当时在气头上,几乎失去理智,还好说出来的时候及时反应过来,把后半句给咽回去了。否则,等荆白出了副本恢复记忆,一定会难过的。

  何况他有什么立场指责荆白呢?在范府的时候,虽然是为了破解副本,可他选择死的时候,也没有提前告诉荆白啊。

  等想到这层,白恒一发热的大脑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什么气都没了。

  他的气消得很快,当时众人甚至还没有走到需要分道的地方。但白恒一想了想,还是没有掉头回去找荆白。

  倒不是因为所谓的身段,这种东西对白恒一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怕荆白继续追着问。

  到时候,不该说的他还是不能说,只会让两个人都徒添烦恼。

  荆白之后也一直没追上来过,白恒一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他并没有走得多快,但后面的人应该也知道他和荆白吵架了,谁也没敢来招惹他。当然,也是因为谁和他都没熟到能上来搭话的程度,当然也不会知道,白恒一表面看上去生人勿近,心里已经在反复琢磨,今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荆白高兴。

  他过了这么多副本,当然看得出,这个纸人副本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荆白今日的咄咄逼人来得古怪,白恒一冷静下来一想,也觉得不对,猜想了一会儿,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他失忆了。

  这么短的记忆中,荆白只有白恒一这一个支点,白恒一知道的事情却不能完全和他交底,当然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虽然出副本之后,他会想起一切,但这几天的茫然失措也是真实的。白恒一自知无法弥补,就想尽力把回忆装点得更漂亮一些。

  白恒一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爱人,但对他来说,爱一个人很简单,就是让他高兴,自己也会感到同样的欢欣。

  爱是常怀欢喜。

  走到门口时,他已经想得很清楚,打定主意,无论今晚荆白再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绝不再发火。体现在脸上,就是一种很安定的平静。

  表情控制上,两个人都是高手,荆白看不出白恒一在想什么,白恒一同样也看不出荆白的。

  他只瞧荆白独自站在暗处,等他开了灯,还怔怔地不肯上前。

  难道还在生气?

  白恒一心里有些纳闷。他们以前从未冷战过,但以他对荆白的了解,过去这么长时间,再大的气也该平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眼见着天都快黑透了,荆白依然没有进屋的意思。

  白恒一不得不叹了口气。他走出房间,走向荆白,硬把他拉进屋内暖光的照射范围,说:“非要站着,也回屋再说吧?”

  他声线放轻了,听上去语气温柔和煦,手上力气却不小,一路将荆白推进房门里。自己却毫不留恋,扭头往外走。

  荆白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心里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去哪儿?”

  他这一下拉得巧妙,白恒一半个身子已经迈进灰暗的庭院中,手臂却被他抓住,只得回头解释:“我去院子里摘点新鲜的菜,好做晚饭。天都黑了,你还不饿?”

  荆白一路上心事重重,累了一天,也没想起吃饭这回事,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上一顿还是在周杰森家用的。

  他恍然的神色让白恒一意识到他方才只是在出神,不是余怒未消,心下更定,便把袖子轻轻抽出来,若无其事地笑道:“快进去吧,今晚给你做点好吃的。”

  荆白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想到明天还要应付神像,更不愿意他折腾这些费功夫的事,就道:“随便煮个什么就好……”

  白恒一是纸人,不需要吃东西。他要是不想做饭,荆白自己拿厨房的土豆白水一煮也能果腹。就算不会做饭,以他的动手能力,总不至于把厨房烧了。

  前两天白恒一眼盲时,荆白怕他不方便,甚至自己提出来过。白恒一却不让他帮忙,只要有时间做饭,就从来不肯随意敷衍。

  果然,这次白恒一也不肯听他的。荆白就见他挥了挥手,走进黑沉沉的院子里,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了。”

  他做饭时也不要荆白进来帮忙,哪怕前两天失明时也不愿意。只说厨房就这么大,两个人腾挪不开,荆白要是实在爱看就站外面。

  荆白就一直站在外面。他那时候只觉得,白恒一虽然看不见,但或许因为对厨房熟悉,大部分时候行动自然,做菜做饭几乎不怎么影响。甚至一度以为视力的缺陷对白恒一影响没那么大,今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原本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其实已经是他不能视物受影响的结果。完整版本的白恒一干什么都非常干净利索,动作极快,哪怕同时做着几件事,也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一点不显得忙乱。

  荆白站在厨房外,一言不发,只用目光默默描绘他的身影。表面上古井不波,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一路走回来都是如此,面上只管冷淡平静,心里却天南海北地想了不少事。

  有些关于明天的计划,有些关于木盒里的东西,最多的,当然就是白恒一情急之下说的半句话。

  除非得到白恒一的亲口确认,否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猜测。

  可是,他今天已经让白恒一伤心过了。

  坚固的理智横亘在他的大脑里,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蹊跷,而且只有白恒一知道。

  可是荆白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如果知道这会让白恒一难过,无论直白还是委婉,无论怎么设计,都只是在挖空心思伤害他而已。

  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自己的欲求。

  白恒一失明的那几天,一言一行都受红线媪辖制。荆白想让他脱离红线媪的控制,虽未宣之于口,也在心中默默做好了为此付出生命的准备。

  现在红线媪跑了,白恒一也复明,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东西。

  他想要白恒一变成人……想带着白恒一一起离开这里。

  但反过来想,若白恒一真的出不去村子,只要解决了神像,就算要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又怎么样?

  如果解决不了神像,就一起死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荆白知道自己的脾气向来锋利尖锐,在他眼中,很多事情不容含糊。与其举棋不定,不如直接斩断。

  但对白恒一,他不想沿用这套标准。

  荆白向来从心而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此时心中有了决断,再看白恒一在厨房忙忙碌碌,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心里微微发酸。

  前几天白恒一还看不见的时候,知道荆白在门口看着,还时不时和他说句话,今天却像哑巴了似的,进了厨房只管闷头干活。

  但即便如此……

  厨房明亮的光线,白恒一切菜的声音,炉火舔舐木头的声音,灶上烧水的咕嘟咕嘟的声音,空气里漂浮的米香味;白恒一站在其中的身影,还有他不时走动的、轻巧的脚步声。

  这是个再实在不过的“生活”的场景,但此时此刻,荆白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是一种“活着”的感觉。听上去很虚无,但这是属于他这个人的、生命的温度。

  生命是无数个当下和无数个瞬间组成的。

  有过当下这一瞬间,哪怕明天真的是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白恒一。”

  清冽的、冰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良久的沉默。白恒一放在案板上的手一顿,从入夜以来,他是第一次回头正视荆白。

  门口的青年站得很直。他身体素质很好,但看上去并不是健硕的体格,而是像水杉树一样修长高挑。

  白恒一当然知道荆白一直站在门口,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一向伶牙俐齿,竟然也找不出个好话题,只能等着荆白开口。等听见荆白叫他的名字,反倒如释重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停了片刻才转身,两人隔着厨房缥缈的水雾,静静地对望。

  空气湿润而暧昧,白恒一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一阵发紧——紧张倒还好,他现下其实是不知所措。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如果荆白再接着往下追问,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不出实话又撒不出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即便是白恒一这样的人,心中生了退却之意,也难免露出形迹。

  哪怕隔着蒙蒙的雾气,他的目光稍一躲闪,荆白也捕捉到了。不等他继续逃避,青年目光灼灼,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白恒一猛地抬起眼睛。

  荆白毫不闪避,明亮清澄的黑眼睛直视着他。白恒一肯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甚至出现了片刻愕然之色,好像他从未想过荆白会是先低头的那个。

  荆白看得心里发涩,后半句话反而说得更顺利:“下午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太着急了。”

  白恒一说不出话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荆白会先一步道歉,因为从了解真相的他看来,荆白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

  无法吐露的真相像一颗苦果,从下午起就噎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也说不出,只把血肉浸出满腹的酸苦。

  片刻后,面对着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白恒一终于艰难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不好。”

  荆白不喜欢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下午也是我不好。我们一直互相道歉有意义吗?”

  他向来言简意赅,说后半句时语气不重,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疑惑。可在白恒一听来,却像心头猛然刮进来一阵烈风,把连绵的阴云都吹散了。

  是啊,既然一件事注定会发生,困囿其中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有这一刻,有这一晚,至少此时此刻,仍可紧密相拥。

  隔着水雾的朦胧,他怔怔地凝视着荆白。眼前的青年容貌清隽如初,但白恒一头一次感觉到,他和从前已然不同。

  之前在范府时,白恒一曾经因为自己更容易被附身的事,主动提出和荆白各走各路。荆白不明就里,追问缘由,白恒一却不想被他视为异类,起初不愿告诉他。

  当时,曾经冒生命危险救了他的荆白,就会因他的隐瞒,几乎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若不是白恒一因为荆白认出了他,在心神俱震之际忍不住全交代了,只怕两人真会闹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可是……荆白已经将过去的事都忘了。现在的他理应是更冷、更硬的,所以白恒一从未想过,他会主动选择先退一步。

  等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心里才泛起一阵柔软而连绵的痛楚。

  荆白原来的样子很好,现在这样,当然也很好。他只是在自己没能看见的地方,静悄悄地变得更成熟了。

  心潮越是起伏,面上越是从容,这是白恒一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荆白见白恒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神色变得更肃穆,郑重地说:“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问任何你不……”

  他的下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白恒一忽然上前几步,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荆白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脊背都被勒得发痛。

  他隐约感到白恒一或许有什么心事,但既然答应了不问,便说到做到。正欲抬手抱回去,却察觉到白恒一的肩膀在颤抖,激烈得荆白都担心起来:“白恒一?你在疼吗?”

  白恒一没有回答。

  他有忍痛不发的前科,荆白这时更不放心了,忍不住挣了两下,要查看他的情状,却被白恒一揽得更紧。那力道让荆白怀疑他简直像把自己揉作一团,再用力塞进怀里。

  这当然是不舒服的,荆白想换个姿势,忽然听见白恒一重重喘了口气。

  像是吞下了什么,他的气息凌乱破碎,声线也比往日低沉;但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很清晰,一字字凿在荆白心里面。

  “我爱你。”白恒一听得出自己声音发哑。被他抱在怀中的身体,从他开口之后也顿住了,世界仿佛陷入了停滞。

  好像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好像只要他不再说话,这个瞬间就能凝固成永远,让他们一直停在这里。

  但白恒一知道自己必须一鼓作气,必须说完。否则他不一定再有勇气,更可能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荆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