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283章 阴缘线

  张思远忽地心头跳了一下,他将挡在自己身前的贺林往前猛地一推,说:“你们不是要新郎吗?让他去!”

  反正只说了要新郎,又没说要几个新郎。

  说不定……只要贺林去了,他就不用去了。

  贺林猛地转回头,瞪着他的大眼睛,用他特有的、单纯到近乎憨傻的目光注视着张思远,神色中隐约透出几分不可置信的意思。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让张思远想起一只土狗。

  具体的想不起来,但那个形象莫名地清晰,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养过。是最土的那种黑黄毛色,体型很大,很傻,老是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赶都赶不走。

  可惜他记得,那只狗后来死了。印象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狗躺在地上,他去摸狗的肚皮,是硬的,嘴边一滩白沫。

  看他过去,尾巴还摇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哀哀地看着他,嘴巴张了两下,却叫不出声。然后就不动了。

  贺林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那只狗。

  渴望,乞求,不解,迷惑。

  张思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只狗。

  那真是只傻狗。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以为他能救它。张思远连它叫什么都忘了,只能记得自己摸狗肚子的那个模糊的场景。

  就凭这,他也知道那条狗是被毒死的,狗却直到咽气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死。

  就像贺林这种傻子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在保护他,还会被他推出去。

  但这一切对张思远来说格外地理所当然。贺林甚至都不算是个人,又这么蠢。他活着有什么用呢?

  他张思远难道不比贺林更配活着吗?

  个子格外高大、仿佛一尊巨灵神的纸扎人嘴角咧了一下。他弯下腰,头凑到贺林处,作势嗅了嗅,又无声地转向张思远。

  大大的头和张思远脸对脸,张思远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注视。

  那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点仿佛要看穿他的整个灵魂。

  张思远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止不住地想往下瘫。

  这时,纸扎人鲜红的嘴又张合起来。张思远盯着那两片樱桃般的小口中间裂开的那条黑黑的缝,听见他说:“这位就是新郎?姓甚名谁,可有名册?”

  他的手向张思远伸了出来。那手掌足有蒲扇大,张思远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五指,咽了一下口水,停滞已久的脑子疯狂旋转起来——

  什么东西算名册?

  写着名字的才算。

  张思远想起来了!确实有个东西写着他的名字!

  瘦小的男人此时脸色彻底好转了起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最妙的是,那个东西上,贺林的名字是真的,他的名字却是假的。

  他近乎兴奋地对纸扎人说:“你稍等!”

  张思远第一天早上起来就搜过房间了,他自己的当时就被他藏了起来,此时当然不可能拿出来,贺林的他知道在哪儿。

  他走到床头柜前面,很快就把那个硬质的红本给翻了出来——正是贺林的那本结婚证。

  为了确认,他还特地走到窗口,对着月光照了一下:没错,虽然下面的部分确实有两个人的名字,但是上半部分,挨着合影的位置,持证人确实是贺林。

  贺林都不是人,这个结婚证在外面肯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在这里,它毋庸置疑是贺林的“有效证件”。

  张思远猜,所谓的“名册”,指的就是它。

  他将结婚证对着月光照的时候,贺林似乎才看清了那是什么,他猛地挣扎起来,但身形相差太多,被巨大的纸扎人用一只手掌就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在无助地大声嚎啕:“张宣——张宣!!!!张宣、你不能——张宣!”

  他喊得很凄厉,声音粗哑刺耳,张思远当然不是听不见。

  但没办法,张思远看着被纸扎人压得直不起身的贺林,那张向来单纯的、黑而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悲伤和惶恐,看得他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就只有那一丝波澜。

  如果纸扎人真要带走一个新郎……那总不能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张思远的心思再次变得坚定。

  他再度迈步向前,将手中的结婚证翻开,递给了纸扎人。

  纸扎人的巨掌仍按在贺林背上,贺林被压得抬不起头,依然小声喃喃着,一声一声地叫着“张宣”的名字,好像依然没有接受自己被张思远交出去了的事实。

  纸扎人根本不看他,张思远则是不敢看。

  他不敢看纸扎人,也不敢看贺林,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游移,直到纸扎人平平地念出持证人的名字。

  “贺林。”

  贺林抬起头来。他跪在地上,仰起脸,凉冰冰的月光正照着他的脸,让张思远看得分明。

  依旧是浓眉大眼的一张脸,那五官有时候显得很憨,有时候又很稚拙。但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惊慌和悲痛一瞬间都褪去了,变成了一片彻底的空白。

  贺林一动不动。纸扎人也不再用那只手压着他了,在张思远震惊的眼神中,那蒲扇似的手掌轻轻一撕,证件上,贺林和张思远的合照照片就滑落到了地上。

  纸扎人把贺林从地上拽了起来,将木呆呆的高大男人推到前头。

  他最后看了呆愣的张思远一眼,白纸板一样的面庞上,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点诡秘地弯了起来。

  张思远瞪大双目,看着纸扎人脸上的眼睛就此变成两条弯弯的笑线。

  巨大的身影没有给他留下反应的机会,调转方向,大步踏向前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喜意,朝着敞开的大门,高声唱道:“请新郎来——请新郎,我请新郎——入洞房——”

  前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搭理张思远,贺林在前,纸扎人在后,两人双双出了房子的门。因为个头过高,纸扎人的头甚至是擦着门框过去的。

  一切好像就此结束了。

  张思远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虽然不知道今晚把贺林送出去了,明晚要怎么办,但副本里还有其他人呢,到时候总能想到别的办法。

  见两人快要走出院子了,他往前跟了几步,要去关上房门和院子门,免得再进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张思远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站在房子门口,往外一看,放在房门上的手臂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小院有围墙,所以他的视野范围其实只有开着的院子门,和管中窥豹没有什么两样。

  但窥见的这一丁点,已经让他脊背发凉。如果不是扶着门,张思远估计自己已经站不住了。

  小院的门口不大,容得两三个人进出,正正好好地停着一台大红花轿。

  花轿是四人抬的轿子,不算很大,前后各站着两名轿夫。

  轿夫的身形仍旧是常人体型,只是不知是不是为了接新郎,四个人的脸,都齐齐地朝着院门内的方向。

  他们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衣裳。衣服很特别,宽袍大袖,没有扣子,或许还印了暗纹,但是借月亮的光线,不足以看清。脸倒是能看清,只是看了还不如不看,看了更叫人瘆得慌。

  四个轿夫,都一般的皮肤惨白,嘴唇鲜红,长了一张宽而圆的脸,眼睛却和那巨大的纸扎人不同,细细长长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是四张一模一样的脸。

  “请新郎了——”

  贺林和纸扎人终于走到了轿子前,纸扎人比那轿子还高些,动作却很灵巧,伸手替贺林打起轿帘。

  贺林弯下腰,要往里进,却忽然转过头,看了门口的张思远一眼。

  他的五官明明是大而鲜明的,此时却没有表情。无喜无悲,无怨无恨,只剩一片空白。

  凄清的月色洒下轻薄的纱似的光,在这样暗而冷的光线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思远甚至觉得贺林的五官都变得和周围的纸扎人相近,墙漆似的,白得发着灰。

  贺林突如其来的一眼看得张思远直发毛,他的手把着门,战栗如筛糠,想把门一把拍上,又唯恐惊吓了外面这群“人”,只能保持身体僵直不动,假装自己是块木头。

  但贺林既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向他挥了挥。

  那是个告别的姿势。

  张思远愣住了。他的嘴微微张开,一时竟然做不出别的表情。

  贺林却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直接钻进了轿子。

  但下一刻,令张思远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四个轿夫没有立时弯腰起轿,而是同时抬起手臂,笑眯眯地,也冲他挥了挥。

  他们四个不仅长得跟一母同胞似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张思远肉眼瞧着,感觉他们连手挥动的幅度都是差不多的。

  此时,笑眼弯弯的高大纸扎人喊了一声:“起轿——”

  四个轿夫同时发力,抬起轿子,往前走去。

  欢快活泼的乐声也再次响了起来,现在离得近,张思远甚至能听得出是唢呐在前,丝竹在后。随着轿子往前移动,停滞已久的脚步声终于也响了起来。

  迎亲的人数远比张思远想象的多,穿着黑衣的轿夫抬着大红花轿往前走了,后面却还有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张思远愣愣地看着,先过去的是挑着几口大黑箱子的。箱子用红绸捆了,用竹竿挑在肩膀上,一颠一颠地挑着走。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挑箱子的人还能腾出手来,冲张思远挥手。

  他们的打扮和长相也和前面的轿夫也一模一样,浑圆的脸型,弯弯的眉,细长笑眼,樱桃小口,左右脸颊两团鲜艳的晕红,原本就显得喜庆又诡异,加上犹如批量复制出来的脸,看得张思远感觉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

  无论他如何害怕,外面的队伍脚步却不停。

  过了抬箱子的,还有提灯笼的。

  等那几个拿着素白灯笼,长相一般无二的人也笑眯眯地冲着他招手时,张思远终于受不了了。他咬了咬牙,用力将房门扣上。

  院子门还开着,他也不敢先回床上,只是脱力似的用背抵着房门,竖着耳朵,紧张万分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先消失了的,是纷杂的脚步声。不久,乐声也逐渐远去,从清越悠远,变得声响渐悄,最终,又重归于一片寂静。

  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张思远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自己方才汗出如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看着眼前黑暗又寂静的房间,贺林被拖走之前歇斯底里的嚎啕还在耳边,张思远一时竟也有些五味杂陈。

  但他也只停了片刻——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院子门还大开着,如果不赶紧关上,万一再进来什么怪东西……

  张思远转过身,手把着门,深深吸了口气,才打开了房门。

  还好,迎亲的队伍早就不知走到哪儿了。

  小院的门敞着,空无一人,唯有月光如水,静静落在庭院的植物上,让这些菜蔬也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银光。

  见万籁俱寂,张思远在门后面吸进去那口气这时才松了。他走过去,在院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黑漆漆的一片。方才经历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什么都看不到,总比看到要好。张思远扣上院子门,正欲往回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挪了几步,走到神龛前,打量着里面面目空白的神像。

  这玩意还是白天从红线媪那儿特地请回来的,结果今天就莫名其妙遇到了来他家里的迎亲队伍,也不见这神像起什么作用。

  难道这玩意儿不仅不辟邪,反而招邪?

  月光清冷的光辉下,神像端坐在神龛中,虽然面目空白,手脚处依然只有软垂的纸皮,也仍然显出一种安定和庄严。

  张思远想了想,还是没动它。就算这神像有什么问题,也是人人都拿了,又不止他一个人。这劫数今晚也算度过了,如果再有什么问题,明天向人打听了再处理不迟。

  想到这里,他也不在院子里多停留了,再三确认了房子和大门都已关好,才终于回到了房间。

  地上还有张照片,是贺林和他的合影,贺林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憨厚质朴。

  张思远顿了顿,一脚将照片踢开,躺到床上。

  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原本不大的床铺好像也变得宽敞起来。挨着床的头顶上的窗子与其说是窗,其实就是一个方块架了个木格子,连洒进来的月光都分成了一格一格的,一点美感都不剩下。

  张思远看得心烦,遂用被子蒙住脑袋,再次酝酿睡意。

  身体疲惫,大脑放松,无人打扰,四周宁静黑暗。一切都是如此地适合入眠,张思远几乎都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如果不是被子越来越沉重,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村子里冷热适宜,被子并不厚,怎么会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张思远觉得不妙,他睁开眼睛,要一把将被子掀开,但是发现自己动不了。

  事实上,除了刚才睁开的眼皮,他已经哪里都不能动了。

  他的眼睛惊恐地往下看,却发现,能看到的地方,都在飞速地变扁。

  他的视线只能到胸膛,那里被衣服盖住,但还能看见原本饱满的轮廓正在往下塌陷。然后是手足渐渐失去触觉,甚至他的眼球也不再能挪动,整个人像一团面糊,软绵绵、轻飘飘,然后被摊平,变薄。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个瞬间,他想起那只毛色灰黄的土狗。

  原来不知道自己会死的,不止是它。

  同一片月光下,双目紧闭的青年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天亮了吗?

  不可能,他从路玄那里得到“供养”不久,甚至感觉身体还没完全运化,时间过去不会有一个时辰。既然是深更半夜,村子里怎么会有隐隐约约的奏乐声?

  虽然离得很远,但对听力格外敏锐的白恒一,已经足够他听清楚其中的旋律了。

  欢天喜地的,应该是迎亲的音乐……

  白恒一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只觉那乐声时隐时现,但应该不是冲着他这边来的,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白恒一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后续的动静,只得重又和衣躺下。

  夜幕归于寂静,直到天色渐渐发白,太阳又从东方探出头来。

  有人还在睡觉,有人却起了个大早。

  “张宣!!!臭男人,张宣!你给我滚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以为我今天还会上你的当???”

  “贺林!!我知道你是好的,别跟着张宣坑蒙拐骗了!快来给我开门!你们俩都当缩头乌龟这事儿就能过去了吗!”

  “开门!!张宣,你这贱男人,再不开门老娘把你这门劈烂了!我说到做到!!!”

  天色彻底亮了不久,身材高挑的女人已经操着一把厨房的菜刀,气势汹汹地站在大门紧闭的院子门口叫骂。

  她身边还站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青年,单眼皮,窄长脸,人也瘦瘦的,老实单纯的样子。

  青年在季彤身边局促地站着,时不时眺望一下门里,始终不见有人出来。见季彤脸都涨得通红,菜刀眼见着快砍上别人的院子门了,左右张望了一下,总觉得不太合适,于是鼓起勇气拉了拉她的袖子。

  他打手势:现在还早,小心吵到别人睡觉。

  季彤神色缓和了一些,站在她身旁的是她的伴侣罗意,是个聋子。

  她仗着对方听不见,笑了笑,用唇语无声地道:我就是看着架势大,其实声音没多大,吵不着人的。

  ……其实她声音当然大,昨天的怒火累积了一晚却是越烧越旺,她叮嘱罗意天一亮就叫她起来,一起床就冲过来找张思远算账,嗓子都快骂哑了。但村子里大家都住得那么远,不存在扰民,罗意又是个聋子,就算吵人睡觉,也只会吵到张思远和贺林。

  这俩人昨天都把她骗得彻彻底底,还想睡懒觉!呸!

  她想起昨天的事,又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蓄了蓄力,继续喊:“张思远!你再继续装死,菜刀砍的就不是你的家门了!你赶紧滚出来开门,要是真等我砍进来,你看老娘这把菜刀落不落到你脑壳上!滚出来!”

  她骂得火上头,乡音都冒出来了,正待换成家乡话继续发挥,罗意忽然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我跟你说,你不要影响我发挥——”

  她不耐烦地转头道。说了一半,看见罗意愕然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又忘了对着他的脸说话。

  但罗意拉她显然也不是为了阻止她,而是意在提醒。

  季彤这一转头,正好瞧见两个青年携手从远处走了过来。

  两个人身量都高挑修长,季彤在女孩子里已经很高了,有一米七五,这两个人比她还要高小半头。更高一点那位眼睛上蒙着黑布,但走路时脊背挺直,步速也不慢,并不像一般的盲人。

  他旁边的青年执着他的手,略领先他半步,季彤一看他看路时仔细的样子,就知道蒙着眼睛的青年能如常人般行走,恐怕多是出自他的功劳。

  这倒让季彤有些吃惊,因为她知道,这个玉似的神采英拔的青年其实性子极冷,人也机敏。第一天去见红线媪时,她曾仗着自己是一号,出来得早,试着和二号一起套他的话,当场失败。季彤觉得他不好对付,索性早早走了,也没去和他搭话。

  虽然足有一天没见到,但这两个人,季彤是有印象的。或者说,这样的形貌,本来也很难让人忘记。

  但现在这个点儿,他们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季彤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见两人逐渐走近,季彤清了清喊得发痛的喉咙,将握着菜刀的手也放了下来。面上竭力不露出一丝心虚,心中却不禁反思——她喊得真有这么扰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