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228章 头啖汤

  荆白小心地走到那片水生植物附近,保持了约一尺半的距离。

  他半蹲着,将自己重心放低,专注地听着远处的水声,一面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后退到安全的地带。

  他的蜡烛往下斜斜照着地面,能看清植物的根部处尽是残留的血肉和各式各样的脏器,胃部又是一阵翻滚。

  这片临水的植物原本长得格外高大茂密,荆白初时以为是范府打理得好,谁料……原来是肥料滋润得好。

  片刻后,他听见潮水那种特有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向他靠近。

  它有点像雨声,又比雨声更飘忽;又有点像风声,那种树木的叶片被风簌簌吹动的声音;还有点像一群人同时在窃窃私语。

  细小的人声宛如潮水中的浪花,极大地重叠起来,就变成了浪潮。

  它越来越近了。

  白色的,带着泡沫的浪潮轻轻地席卷上来,它丝毫没有之前追着两人的那股汹涌之势,缓缓漫过植物的根部,像个温情的拥抱。

  它无视了几尺以外的荆白,甚至根本没有超出那些植物所在的范围

  可荆白一直拿蜡烛照着,他清楚地发现,随着浪潮奔涌上来,之前的那些残损的人体零部件竟然消失了许多。

  它们当然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好像在这片温柔的潮水中,这些血肉残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荆白看着眼前的植物,还有它们脚下终于露出部分真容的黑色土壤,忽然回头对柏易招了招手。

  柏易从善如流地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荆白指了指地面,示意他用灯笼照:“大多数血肉都被浪带走了。”

  柏易依言仔细看了一遍,才道:“难怪白天的时候这里一切正常。我们前两天来回好几次,什么都没看到。”

  荆白点了点头,双目直视着他,道:“我有个想法。”

  柏易回视着那双清澄的眼睛,露出些许意外之色。荆白想做什么他完全能猜到,只是没想到对方没有自顾自执行,而是选择了和自己商量。

  他肩膀向后一松,整个人放松下来,在荆白眼中,这是柏易在他面前最常展现的一种状态。

  看上去很松弛,其实胸中早有决断。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没关系,反正最差也就是光着脚回去罢了。”

  他往荆白身侧站了一步,用胳膊稳稳架着他端着烛台的那只手,荆白便开始脱自己的鞋。

  这点上,两人想到了一处。

  他们鞋底都沾满了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可这些血泥白天都是不存在的。浪潮没能带走,又被他们一路带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如果浪潮能将鞋子上的这些东西一起带走,什么痕迹也不留下,那自然是最好。

  趁下一波浪还没来,两人迅速开始脱鞋。

  他们各被占住了一只手,因担心蜡烛脱手之后身体失控,还不敢转交给对方,只得互相扶着脱了鞋。

  柏易身上有伤,他脱了鞋,荆白就让他先站回去。他自己小心绕开了之前踩过的地方,将两人的鞋子都放在了水竹丛的边缘,这才加快脚步往回走。

  脚踩在地上难免沾灰,还冷得发麻。

  但脱了鞋,脚下就没有那种糊了泥似的不舒服的感觉,荆白反而觉得好多了。

  柏易站在石板路上等他,石板路再往上,还有个种了不少景观植物的小斜坡。

  柏易右手提着灯笼,正照着他背后的一丛锦带花,灯笼的光映得这花红荧荧的,有种和黑夜不符的鲜活气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了,月光仿佛越来越亮。

  月亮冷澈的光线下,荆白发现,想要看清地面上的脚印越来越容易了。

  甚至隔着好几尺远,两人刚才在石板路上踩过的脚印,他也能一个个看得很清晰。

  方才他们从植物丛中逃出来的的脚印,走动观察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石板路上。

  血糊糊的,到处都是,像被人乱盖了一通的章。

  这样亮堂,不需要灯笼的光也能看得清。

  柏易神色也变了。荆白加快脚步,回到没被踩过的这段石板路,站到柏易身边,两人默然相视。

  荆白轻声道:“你觉得……刚才的潮水会顺着我们的脚印追出来吗?”

  他原本没有这样想,否则也不会特地去把鞋子放进水竹丛中。

  可从水生植物的边缘走回来的时候,月光把自己和柏易穿着沾满血肉泥的鞋留下的脚印照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发现,自己和柏易之前都陷入了一个的误区。

  他们都以为潮水没有从植物丛中追出来,是因为副本的某种限制。

  但刚才看到脚印时,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这些潮水没有追出来,会不会是因为水竹丛里的血肉还没有全部被它带走——或者说,消融?

  如果水竹丛已经被它吃干净了,那么……它会放过这些沾着血肉的脚印吗?

  放眼望去,这一处的结构其实很简单,沿着石板路,可以通往刚才“小曼”所在的凉亭,凉亭又连接着水岸上的长廊。

  石板路下面直到水边,都是一个舒缓的斜坡。从石板路下去一丈左右,一直到水边,都是葱翠的邻水植物。

  这些植物最多的是水竹,也有菖蒲和芦苇,共同点是都生得十分高大,种得也巧妙,几乎掩盖了坡的斜度。

  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苍苍茫茫的碧绿,白日里有风来时,这些高大的植物会随风一起肆意舒展枝叶,映在广阔湖面清透的水波中,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但到了晚上,在原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这些植物仍旧密密匝匝地生在一起。它们的根系浸没在人的血肉中,即便走了出来,这个环境依然很难不让人窒息。

  这时,荆白听见身旁的柏易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低声道:“怎么不可能?我们等等就会知道了。”

  他附在荆白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荆白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柏易一脸无辜,道:“反正我们也要等这波浪潮来了之后再走……”

  他实在想玩,荆白也拿他没辙,于是干脆地道:“我选一。”

  他说完,就拉着柏易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一直退到了青石板上方的那个小斜坡上。

  柏易站在斜坡上,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唉,那我就只能选二了。”

  两人在斜坡上刚刚站定,荆白就听见了来自远处的潮声。

  悉悉索索的,又比那通透一点。像雨打屋檐,像风吹树叶,又像无数人低声私语。渐渐地,两人都能听到它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苍白的月光照得地面都泛出一层浅浅的蓝,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潮水漫涌。

  潮水来得很快,但它似乎并没有冲出水竹丛的迹象。

  荆白和柏易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荆白弧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柏易同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潮水涌上来,接下来,就该慢慢退下去。

  但是,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中,原本应该退去的潮水,竟然从水竹丛中涌了出来。

  那泛着白沫的浪花像一张张细小的嘴,沿着斜坡,吞吃着他们之前留下的,那些沾着血肉的脚印。

  跟随着脚印,它们一步步地往上攀爬,甚至爬上了青石板,在石板路上肆意流淌……也离站在斜坡上的两人仅有几步之遥。

  柏易此时却没有丝毫危机感了,他的唇角甚至微微上翘,可如果这时有人直视着他的眼睛,便能看见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神情竟更接近一种超然的冷漠。

  他转头看荆白,青年神色平淡无波,可他的气质原本便偏冷,原本冰雪般的容色在月色下,显出一种近乎凛冽的洁净。

  很难不让人心折,也很难不让人产生距离感。或者说太让人心折,原本也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好像他是不可靠近的。

  但柏易是知道他的,知道那冷冽锋利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外表下,是一个坦荡直白到有点天真的、热乎乎的灵魂。

  柏易在塔里见过无数的人,可每次面对荆白时,都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甚至几乎不对人说谎。

  柏易看着青年俊秀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他只是笑了起来。

  他用手肘碰了碰荆白的手臂,笑吟吟地宣布:“我赢了!”

  浪潮最近的时候也没有越过青石板,现在正缓慢地退去。

  荆白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好似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平淡地道:“对,你赢了。”

  柏易笑得更开心了,朗星一般的眼睛都弯起来。他抱起双臂,心满意足地道:“我都没说赌什么,你就选了边,不怕我真的狮子大开口?”

  荆白瞥了一眼还没完全退到植物丛中的水浪,将目光移到柏易脸上。

  他的目光正如其人,锐利直率,毫无遮掩,直到被他看着的人不得不也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那点玩笑之意也消失了,他才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快活,出现在荆白脸上,竟有种冰消雪融的意思。

  柏易都看得愣了,才听他语气很轻松地道:“悉随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