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兄长一把推进了木屋,重重合上了房门。

  赵龙冲他点了点头:“快走!”

  房间灯亮的那一刻,另一间木屋的灯闪了一下,从黄光变成了白光,宋不折看着大门没有注意,宋靖嘉和赵龙却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难怪那只羊跑得那么快。

  宋不折一进去,宋靖嘉和赵龙立刻离开了这片地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步子都迈得飞快。

  他们俩的房子位置离得不远,两人走出去了一阵,宋靖嘉才道:“我送你回去。”

  毕竟赵龙身体的年纪已经在这了,遇到什么事恐怕跑都跑不动。

  赵龙说:“行。”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走远了,只能看见两处挨着的光源,一处是温馨的黄色,一处是耀眼的白色。

  宋靖嘉浑身都绷紧了,看见赵龙回头,他心脏狂跳,急促地道:“你——你就别回头看了吧!”

  赵龙从喉咙里闷闷地应了一声,道:“没事,背后什么也没有。”

  黑暗中,宋靖嘉缓缓松了口气,两人不出声地继续往回走,周遭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源,荆白说过的话两人牢牢记在心里,路过的木屋,谁也不敢往左右看。

  宋靖嘉的房子就在赵龙回去的路上不远处,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到了赵龙门口,透过玻璃窗,温暖黄色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一直等在门口的乌鸦啾啾喳喳地飞到赵龙肩膀上。

  乌鸦的叫声嘶哑,其实并不怎么好听,但伴随着门口漏出的灯光,给这片冷寂的幽深小路也增添了一点活气儿,两人一路紧张低沉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一些。

  赵龙和宋靖嘉都忍不住透过窗户往里看,赵龙仔细确认再三,道:“没错,这是我的房间。”

  宋靖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回去了?”

  赵龙在他的目光下打开自己的房门,木屋的暖黄光线倾泻而出,把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也照亮了一小截。

  赵龙站在门口,道:“你回吧,我把门开着,这样亮一点。”

  宋靖嘉点了点头,他转身欲走,忽然犹豫道:“你是不是也……”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隐含的紧张和惊骇,宋靖嘉顿时闭上了嘴,道:“算了,明早再说。”

  赵龙深以为然,他目送着宋靖嘉回到房间,等看到不远处门口也亮了起来,应该是宋靖嘉也进了房间,他才算放心,将门重新合上。

  宋靖嘉说话间,赵龙和宋不折也已经到了,主要是由宋靖嘉在说,赵龙和宋不折偶尔补充。

  宋不折这时便撑着下巴道:“哥,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宋靖嘉停下来喝了口水,站起来拍了一下弟弟的头:“你以为听故事呢?我还没说你,冒冒失失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让你看到大佬就带过来跟我汇合,你上去打个招呼就跑了算怎么回事?万一我们俩没遇上呢?”

  宋不折知道自己这事又莽撞了,低下头悻悻地不说话,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赵龙见状,出言打了个圆场:“不折毕竟还小,习惯这个事,得慢慢培养。”

  宋靖嘉毕竟还给赵龙面子,两人那天晚上的确看到了东西,只是担心住在隔壁的宋不折害怕,所以还在副本里时,谁都没告诉他。

  这时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宋靖嘉便道:“是灵堂。”

  当时宋不折打开了房门,羊飞速从最后一间木屋门口窜了回去,宋靖嘉和赵龙都注意到了,就都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站的位置不同,赵龙感觉到灯光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隔壁房间透过窗户,看到的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惊鸿一瞥间,只看到好几个白色的花圈,还有飘飘洒洒的纸钱,赵龙对这布置很熟悉。

  这是灵堂!

  赵龙心中一突,他反应过来,立刻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

  宋靖嘉看见的东西却和赵龙不一样。

  他用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低沉地道:“我感觉窗户上有张脸。”

  白胡子,白眉毛,稀疏的白头发,笑嘻嘻的,好像正扒着窗户往外看。

  宋靖嘉瞟了一眼就遍体生寒,他立即收回视线,上前叮嘱弟弟今晚无论如何不许出门,就快步和赵龙一起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子。

  走出去很远,他都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所以赵龙回头看时,他表现得非常紧张。

  后来总算两人都平安回到了房间,他心里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弟弟的木屋旁边平白无故地多了一间?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老头的脸有些眼熟。

  他脑海中一直想着窗户上的那张脸。

  单眼皮,细长眼,偏大的鼻子……

  从进门,到洗漱,最后躺到床上关了灯,他脑子里还一直想着这件事。

  月光洒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张脸!

  宋靖嘉猛地坐了起来。

  那是窦松!

  那张脸——是年老的窦松的脸!

  想通的那一瞬间,宋靖嘉觉得自己浑身发麻,像是有人把他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电。

  他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窦松的那张脸,辗转反侧到天亮。

  他早早换好衣服,等晨曦的微光贯穿整个天空,就急急忙忙跑到宋不折房间去大力敲门。

  等宋不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来开了门,他才算松了口气,把宋不折打发去洗漱,自己走到最后一间木屋去。

  白布、白幡、四周摆满的花圈,还有满地的纸钱。

  中间摆了个两层的木架子,下面一层摆着窦松的灵位,插着香烛,却都没点燃。

  上面那层则摆了一张大大的、鸡皮鹤发的老年窦松的照片,端正慈祥地微笑着。

  宋靖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他感觉这个灵堂看上去挺违和的,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棺材,大堂看上去空荡荡的,还因为看这排场,这显然是个气派的灵堂。

  但是给窦松的香烛却没点燃,也没有贡品,顶层的架子只有窦松那张大脸摆在上面,看上去怪寒酸的。

  宋靖嘉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终于注意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窦松的照片,并不是正着放的。

  窗户在左边,窦松的那张遗像也是斜着摆的,这个摆放,能让黑白照片里他的目光,正好对准木屋的窗户。

  他会一直看着木屋外面的人……

  宋不折也是这时听哥哥说才知道真相,他哆嗦了一下:“难怪那天早上哥你一直催我快点……”

  想到自己在灵堂旁边睡了一晚上,他忽然很庆幸宋靖嘉没在副本里告诉他那是什么。

  不然他肯定也睡不着觉了,第二天哪来的体力再把赵龙背上去?

  过了这一晚,赵龙已经完全爬不动山了,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无法作用在这副年老体衰而又疲惫不堪的身躯上。

  他走到半山腰上就感觉自己一个指头都动不了了,让宋靖嘉兄弟先走,宋靖嘉和宋不折咬了咬牙,两个人搀他一个人,最后一程是宋不折把赵龙背上去的。

  荆白也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目光。

  他现在知道那些没亮灯的木屋里到底是什么了。

  之所以只有宋不折的木屋旁边多了一间,不是因为昨天只死了窦松一个人,而是因为只有窦松一个人是建好了房子死的。

  宋靖嘉和赵龙看到的是灵堂,下一拨进去的人看到的,估计就是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其他人呢?”

  小诗算是出去了,张闵和方兰那边的三个人,却没听见宋靖嘉提起过。

  宋靖嘉和赵龙对视了一眼,迟疑地道:“张闵……”

  他们怀疑张闵没有下山。

  张闵从目睹了凤琴的死之后,精神就不太正常。荆白出去那天,他上山就是被窦松带上来的。

  当时赵龙告诉窦松出去的方法时,张闵应该也听见了,但不知道是出于不信任他们,还是精神太恍惚,他把食物全都吃下去了。

  张闵的位置是7号,就在8号位的宋不折隔壁,宋不折中午看他吃饭时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有意想提醒他,又怕自己说话违规。

  宋不折挠了挠头:“我没敢说别的,只能在他吃饭的时候打岔。但是我一跟他说话,他就木呆呆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后来就不敢跟他说话了。”

  等下午收工时,宋不折也招呼了他一声,他没注意张闵跟上没。

  赵龙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注意到他了,他一开始是跟上了我们的……”

  后来走到半路时,落在背后的赵龙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古怪的喉音,不是很响,听上去像是一声憋回嗓子里的尖叫。

  赵龙回头去看,只见到满脸惊慌的张闵朝着山顶落荒而逃,因为体力限制,他跑得不快,但是比他年纪更长的赵龙更没有气力去追他。

  赵龙当时看着前方,这只有一条下山的路,明明白白通往山下,他根本不知道张闵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众人的注视中,中年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多半是幻觉。”

  看张闵最后的那个状态,赵龙甚至怀疑他的死因是污染值过高。但是当时天快黑了,连他也顾不上走回头路的张闵,最后自然是不得而知。

  第二天和中间人再集合上山时,他们都没有见过张闵。

  方兰等人在后山修的房子,当天赵龙等人下山时天色已晚,他们没有遇见,更没来得及交换信息,但是第二天早上再看到方兰时,后山的三个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她脸色很疲惫,看到赵龙等人,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最奇怪的是,她甚至没问宋靖嘉等人荆白给的方法到底对不对,其他人是不是顺利出去了。

  赵龙当天的身体年龄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只是身体衰弱,脑子反应虽然变慢了一些,但也没到转不动的程度,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不对。

  小婉和小诗一样是“枭”做房主,当天出去了不奇怪,小辉呢?

  小辉的房主也是乌鸦,除非他和荆白一样提前储存了粮食,不然就应该和他们一样,今天才能出去。

  每天都要干活爬山,却只有两顿饭可以吃,众人都是堪堪填个半饱,除了提前猜出机制的荆白,其他人都没有存粮。

  赵龙记得昨天早上众人互通消息时,小辉还抱怨了这一点,所以他不可能是出去了。

  对此,方兰沉默不语,她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上山的时候,她也是独自一人走的。

  赵龙神色忧虑,缓缓道:“不知道她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猜方兰应该是活着出去了,小婉和小辉到底怎么样,只有她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方兰的态度骤变确实奇怪,她前面一直积极联络赵龙和荆白等人解决问题,到了最后一天,却忽然变得很消极,只是荆白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小婉等人的去向,恐怕也只会是一个谜团了。

  赵龙唏嘘片刻,忽然回过神来,失笑道:“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向荆白伸出手,那只右手有不少伤口,看上去饱经风霜,伸在半空中时,却像他本人的声线一样沉着稳定,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信念感:“你好,我是赵文龙。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