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想一下塔的所有规则。它的副本随机分配,我们无法选定同伴;所有人按污染程度分先后进入;副本中杀死同伴会强化鬼怪;每层塔之间无法通讯。它既不希望我们拉帮结派,又希望我们站在同一立场来对抗鬼怪。”

  余悦越发迷惑了:“它的动机是什么?”

  荆白耸了耸肩:“要往上爬才能知道。”

  余悦失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荆白想了想他在秀凤副本中的表现,委婉地道:“或许吧。”

  余悦:……好像并没有感到安慰。

  在秀凤副本,如果不是跟着荆白,他即便能通关,也无法获得这么长的通关进度条。

  出副本以后,余悦试着联系过活着出来的另外两人。王惠诚用的是假名,耿思甜却能联系到——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副本,傻乎乎地用了真名。据耿思甜自己说,她的进度条比余悦短不少。

  耿思甜脱困以后,余悦是第一个来安慰她的人,耿思甜因此对他印象不错,还透露了一个信息。

  “我不是差点当了陈公的工具人吗?”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进副本之前打听过,据说有类似经历的人,如果侥幸没死,是能增加登塔进度的。”

  但即便有这个经历的加成,她的进度条也远逊余悦。这说明在塔里,想要往上爬,需要的不仅是活着出来,还需要在副本中有出色的表现,或者收集足够多的信息、

  荆白得知这个消息,短暂地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对余悦道:“谢谢。”

  余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该谢谢您。”他犹豫了片刻,起身道:“我先走了,您需要的话随时找我,只要我活着,一定随叫随到。”

  话一出口,余悦又觉得有些可笑。在这几天里,荆白需要他的可能性有多大?他能活着登上第二层塔的可能性又有多大?但他身无长物,拿不出东西来感谢荆白,只能许下一个虚无的承诺,用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荆白的神情淡然:“好。”他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丝毫不觉余悦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余悦心下感激不尽,像是受到莫大鼓励一般,热泪盈眶地走了。

  荆白其实不太明白余悦走时为什么那么斗志昂扬,不过这对他来说不重要。在空无一人他走到玩具架前,拿起那个圆头圆脑的木头马驹,看着它朴拙的雕工,灵动活跃的神态,忽然用力将它往地上砸去!

  没有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荆白单膝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个木马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中,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膝盖处剧痛。刚才松手之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了,只知道当时的唯一念头——接住它!为此,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膝盖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荆白扶着膝盖站起来,把小马驹放回玩具架上,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说来奇怪,在他眼里,玩具之类无非是用来消遣的玩物,他并不需要。但这个毫无作用的木头玩意,他却十分珍爱,下意识地不肯损毁。

  他摸了摸胸口——这不正像他胸前的白玉?

  “塔”给他构造的这个房间,果然藏了不少他早不记得的东西。

  好不容易有些空闲,荆白也不急着登上“塔”的第二层,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目光不知不觉投向墙壁上挂的一幅山水。

  之前他没有细看过这张图,这次仔细一瞧,倒发现画工真是不错。

  这是一幅水墨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云雾间的广阔山川。山巅处,一座小屋在轻纱般的雾中若隐若现。山川间有流水潺潺,勾勒出空寂辽阔的意境。笔触干净利落,画风简洁清朗,多看一会儿,好像连心都能静下来,说得上是一副上佳的画作。

  对荆白来说,画固然好,但里面能找到的信息太少了。画上看不出任何画家本人的痕迹,落款、印章……什么都没有。

  好像作画的人故意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幅水墨画挂得很高,就算荆白站直了,也在他的头的位置。荆白拿了一把匕首,灵巧地在指尖转了几转,锋利的刀尖对准画幅。

  只要轻轻一挥,这幅不知价值几何的画作就会被他轻易毁灭。

  但刀尖逼近这幅画的时候,荆白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这幅画的存留只在他一念之间,但他是打心底里不愿破坏这幅画。

  哪怕他一点也不明白这幅画的意义也一样。

  荆白叹了口气,把匕首放下。

  这把匕首是他问塔要来的,“塔”对这类物资的供给来者不拒,因为没有意义——所有的武器,无论冷热,在这里都不能使用。

  不能使用的意思不是武器不好用,而是在“塔”中,登塔的人无法用武器互相伤害,更不能致对方于死地。就像荆白说的一样,对“塔”来说,他们更像是兢兢业业的打工人,一个又一个地过副本,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污染值,直到最后活着出去。

  但这里的人,真的能出去吗?

  没有人知道,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日复一日地登塔。

  荆白吁了口气,拿出白玉,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玉身。即便修复了一些,白玉依旧满布裂纹,手感说不上好,但只要看到它在眼前,他就觉得心安。仿佛他自己有了归处,不再是一个站在迷雾中的人。

  荆白握着白玉,静坐了片刻,还是选择打开房门,向着中心区域走去。

  即便是第一层,也有7天的休息时间,因此每层塔都有自由活动区。娱乐设施和餐厅也不缺,只是荆白都不感兴趣,也没去过。

  但是现在要登塔,就必须来到中心区域了。荆白这才发现,原来塔里有这么多人。

  他身材长相都出众,走在路上十分惹眼,即便在塔这种人情冷漠的地方,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他目不斜视地自人流中穿过,在众人或惊或羡的眼神中,走进登塔区,点亮了手背上塔型印记那个已经变成白色的第二层。

  黑色的台阶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眼前。

  荆白觉得有些神奇,伸手摸了摸。不知塔是怎么做到的,看着像是石头状的阶梯,摸起来也是石状冰凉粗糙的质感。

  根据“塔”的说法,没有点亮第二层的人是不能进入登塔区的。但不知为什么,这周边还是有意无意地聚集了不少人,石阶出现时,发出一阵阵唏嘘和惊叹的声音,还有不少窃窃私语。荆白冷冷看过去,那些人见到他的眼神,纷纷闭上了嘴。

  荆白不喜欢做这些无谓的目光,正要踏上石梯,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啊”地大喊了一声,向着石梯冲了过来!

  荆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心道难道这人不敢独自登塔,想和他一起上去?

  这人朝石阶的方向直扑过来,“砰”地一声重重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上,力道之大,头上都撞出血来!人群中一阵哗然:

  “嚯,人是谁啊?”

  “不知道哇,都进不去登塔区,那就还不到上去的时候呗!”

  “艹,他还要撞,疯了吧!”

  “哪天不疯几个,很奇怪么?”

  他进不来还不死心,不停地撞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这人只有三十出头,穿着衬衫西裤,看着就是普通的上班族打扮,他一边疯魔地往上撞,一边喃喃说着什么,很快白衬衫上就斑斑点点地绽开了刺目的血色。

  众人见势不好,连忙上去阻止,竟是用了三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才拖住他。即使如此,他还在地上不断挣扎,荆白看得眉头紧锁——这难道又是一个污染值超标的?

  很快,有认识他的人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赶了过来,女人一见他满头血的样子,顿时瘫倒在地,扑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你做什么呀,你撞死在这上面,难不成就能出去了?妞妞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男人陷入了一种异样的狂热,他指着荆白身后的石阶,道:“只要从那爬上去,就能到第二层,就能见到妞妞了!”

  女人的痛哭停止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恍惚地道:“你也去,你也去试试,多撞几下,说不定我们就能上去了!”

  一阵沉默中,突然响起响亮的“啪”的一声,石破天惊般打破了寂静。这个体型娇小的女人重重扇了她丈夫一个耳光!

  男人都傻了,脸都被她打偏过去,嘴角流血,一侧脸颊高高肿起。他呆呆的看着女人清秀的脸,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平静地说:“侯继仁,你再这样下去,就等着像老王一样,被‘塔’当垃圾清理掉吧。我要回家,我的女儿在等我回去。我不会陪你在这发疯的。”

  她说着,竟然缓缓起身,背对着男人走开了。

  男人瘫在地上,眼神呆滞,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没过多久,一度为这场变故混乱起来的众人谈笑如常,地上只留下溅落的点滴血迹。塔里的人哪有怕这点血的,周遭很快恢复了欢声笑语。鼎沸人声中,一个人崩溃过的痕迹显得如此平淡,毫不稀奇。

  看来在登塔区,这种忽然发疯的事并不少见。又或许,这些人想看的,正是这样的热闹。

  荆白懒得再看,毫不留恋地转身,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一踏上石阶,他便发现,喧闹的人声统统消失不见,除了眼前的石阶闪着微光,只有无边的寂静黑暗。

  荆白的视线停在石阶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刚才的场景——那个男人想出塔想疯了,撞得血流满面,也想进到登塔区。但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站在登塔区的荆白,是一个对塔外世界毫无记忆的人。

  按照“塔”的说法,所有进入塔的,都是执念强烈的已逝之人。

  但对荆白来说,这个筛选标准根本不合理——一个失忆的人,怎会有强烈到足以超脱死亡的执念?

  除非让他失忆的地方不是塔外的世界,而是这里。这也能解释他的污染值为什么一来就高到爆表。

  但如果上述条件成立,“塔”的说法就不再可信——如果如“塔”所说,登塔之路只能上不能下,只能去不能回,荆白又为什么会从试炼副本从头开始?

  这座塔里困着的人,真的能活着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