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常侍的脑子在听见“暴.乱”二字时几乎宕机。

  “常侍大人, 你怎么了?”楚霁见孙常侍呆坐在床上,半晌也不说话,连忙询问。

  孙常侍哆哆嗦嗦地从床上起来, 甚至穿鞋的时候还绊了一跤,多亏楚霁及时扶住了他。

  “楚大人,咱家……咱家即刻便要回京!”孙常侍借着楚霁的力道, 勉强稳住身形。

  因为颤抖,他本就尖利的声音像极了被扼住咽喉的老鼠。

  楚霁将孙常侍的去路拦住,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似的, 从袖中摸出一根金条。

  “还望常侍大人救命!”

  孙常侍被那金条晃了眼,两眼发光地就要伸手抓过。

  “楚霁知晓,常侍可传密信回京, 直达天听。若是常侍肯为在下说情, 让陛下召我回京,霁定有重谢。”

  大雍设有驿站,专为官员上表奏折所用。沧州境内的所有奏折,都需经楚霁之手才能转交驿站。这也是楚霁不怕底下官员向皇帝参奏的原因。

  但孙常侍不同。他的身份相当于皇帝钦差,另有印信, 可命驿站之人直接为他给皇帝传递密信。

  孙常侍闻言, 激动得愣住半晌——

  还有这等好事!天上真的掉馅饼儿啦!

  他当即准备要拿出圣旨,谁料楚霁却将他的这片刻愣怔当做了是为难。

  楚霁又道:“常侍放心, 楚霁必不会叫您为难。霁已上表陛下,沧州暴雪突至, 灾民发生暴.乱, 请陛下增派援军。只望常侍您从旁说和一二,让陛下能召臣回京避难。您是知道的, 地方官员,无召不得离开。”

  孙常侍几乎是要暴怒起来指着楚霁的鼻子大骂蠢货。

  皇上最看重的,只有两样,长生不老和龙椅宝座。

  若是在平日里,他便是直接将楚霁带回盛京又如何?

  反正他大可以向陛下进言,是楚霁心存谋逆,他才遵循圣意将人带回盛京的。

  再往后,待沧州动乱的消息传回盛京,正好便印证了他的说法。

  现下知晓了孽龙位于沧州海域,又有那么多的士兵下海寻过,那便不是只有楚霁一人知晓孽龙之所在了。

  于陛下而言,楚霁便不显得那般重要。

  那时,他既已然得了楚霁的好处,也还能叫他再也报复不得。

  毕竟,陛下绝不会对谋逆之臣心慈手软。

  可现如今,陛下已知沧州发生暴.乱,正是需要楚霁为他平叛的时候。

  因此,陛下见到楚霁的奏折,虽会大怒,却依旧会留着楚霁的州牧之位,严令他守城。

  至少,皇帝会让楚霁拖到大军来援。

  他若是在此时将一州的最高军政长官带回盛京,相当于拱手将沧州让与逆贼。

  到那时,心存谋逆的人,可就会变成他了!

  “楚大人,您乃陛下亲封的沧州州牧。老奴不过一介常侍,如何有那通天的本事叫陛下召您回京呢?”

  说这话时,那黄澄澄的金子还在眼前闪着夺目的光。

  孙常侍将楚霁抓他袖子的手甩开,恨恨地别过眼睛——

  眼不见为净。

  楚霁原本听得此话,显然是慌了神。

  他抓住孙常侍的袖子,想要再说些求情的话。

  可看到孙常侍这般无情的动作,到底是楚家三少的骄傲不允许他再伏低做小。

  楚霁便也深吸一口气,明明已然红了眼眶,却还是生生将眼底泪意逼回。

  他将金条收回袖中,强装出气势,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哽咽:“无妨,是楚霁叨扰常侍了。既然常侍想即刻离开沧州,那待您宣读陛下旨意后,霁自当派守军护送常侍出城。”

  旨意?什么旨意?!

  孙常侍这才想起,他明面上是来替陛下给楚霁新春赐福的!

  可现如今,陛下亲笔所书的“福”字,早被沧州的叛贼给截了去。

  他,有旨可宣,却无物可赏。

  他怀里揣着两道圣旨,如今一道也不能拿出来。

  可皇帝亲命钦差至沧州,他又一早朝着楚霁发难,说自己身负皇命。此时,却无旨能宣。

  这若是被楚霁一纸奏折传回盛京,让极为看重脸面的皇帝陛下知晓,只怕他回了盛京以后,会被贬为小黄门。

  他是一路踩着多少小太监的鲜血爬上来的,他知道这种身在底层被欺辱的感觉。

  生不如死。

  孙常侍踉跄着脚步坐回床边,楚霁垂目静立在一旁,当真是一副等着圣旨宣读的模样。

  对了,方才楚霁说什么来着?是守军,沧州有守军!

  孙常侍几步上前:“楚大人,咱家记得,沧州可有守军三万呐!”

  只要三万守军一将叛乱平息,他便以渎职一罪将楚霁押解回京!

  以泄他心头之愤。

  楚霁懵懂地眨眨眼睛,“如实”道:“沧州原只有守军一万,后我又着意招募了两万新兵。可是,为了给陛下捕来孽龙,霁命军队驻扎在沧州海域。现如今,城内只有守军三千。”

  孙常侍都要被楚霁给气笑了。

  若是三万守军,即使有两万是新兵,但对上

  未曾受过训练的几万难民,胜算也有好几成。

  可三千守军,那群难民就是一人踩上一脚,也能给尽数踩扁了。

  他都不用想,也知道沧州必失。

  “那能否将这两万人调回沧州城?”孙常侍又问。

  楚霁摇摇头:“这些难民似有高人指导,知晓盐场乃沧州财富之源,一早便将沧州海域包围。如今尚且不知,那两万人是何境况。”

  孙常侍两手一拍,满是晦气地叹了一声,随后焦急地在室内踱着步。

  楚霁皱起眉头,瞧着孙常侍的动作。

  他突然一个健步,拦住了孙常侍的脚步。

  孙常侍被他吓了一跳:“楚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现在算是恨死这个楚霁了。

  钱不钱的现在都是小事,关键是他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孙常侍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但楚霁却像没听出来似的。

  他兴奋道:“那能否请常侍也给陛下呈一密奏,请陛下早日增派援军平叛?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比之楚霁,可是要高出很多的。”

  孙常侍略一思索,觉得楚霁实在愚不可及。

  因着他的密奏事关陛下的长生不老,倒是比起一般的军情更是紧要。但即便如此,密奏送到盛京也需要五天。

  陛下收到密奏,还要召群臣议事,商议派出多少援军才能平叛。

  可大将军此人,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他极为看中自己的兵权,绝不会轻易松口,答应将手底下的兵送往沧州。

  如此一番扯皮下来,大军来援至少需要两个月。

  看今日难民闯州牧府的架势,楚霁定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偏偏此刻,他又不能一走了之。

  楚霁的奏折只需半月便可抵达皇帝桌案之上,照他的这个死脑筋,定会参上自己一本。

  他这下,可算是被楚霁给害惨了!

  孙常侍的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如何才能脱身。

  他忽的眼睛一亮:“楚大人,援军至少两月才至。不若,咱家为你给陛下上书,求陛下允你在沧州额外另召兵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给的军饷够多,总有人愿意参军。”

  这样,既不损大将军的利益,又能早日平定沧州叛乱。

  毕竟难民也不过是一群空有力气的莽夫,和临时征兵来的,战力旗鼓相当。

  不过是拼个人数多少而已。

  楚霁似乎被他这个精妙绝伦的想法给震惊到了,呆在原地数秒之后,才朝着孙常侍一拜。

  “多谢常侍大人。”

  真心实意的。

  “只是还有一事。楚霁虽愿不惜家财,但沧州毕竟刚刚罹患大灾,不曾参与谋反的百姓皆以重建家园为重任。恳请常侍大人代为奏请陛下,派一人前来赈灾。不使百姓寒心,他们才能踊跃参军,为陛下出生入死,平定叛乱。”

  楚霁这一番话,倒还真是条理清晰。

  孙常侍不由得侧目,这个楚霁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倒是难得地自我认知清晰,晓得自己不是安民赈灾的料子。

  “好。楚大人赤子之心,咱家答应你便是。”

  “对了,常侍大人,”楚霁忽然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霁已寻得孽龙巢穴,用其龙蛋制成两颗仙丹,想请您一同呈与陛下。”

  孙常侍心中不由得一喜。

  楚霁所言若非虚假,那么若是由自己呈与陛下,多少也能沾点献宝之功。

  此番若是沧州之乱可平,他非但无过,说不准还有赏!

  “还不速去取来?”

  楚霁称是,大步退出房间。

  身后的房门阖上,楚霁脸上的恭敬转为嘲讽。

  不枉他联合众人给孙常侍排了这么一出大戏。

  兵权?那是皇帝宠臣非要帮他讨要的。

  沧州守军人数远超三万,那是皇上下旨亲许的。

  他楚霁可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又怎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怎么会擅自屯兵呢?

  当然,那得在陛下活着的时候。

  至于所谓“仙丹”,不过是为了加大自己手中的筹码。

  有了那两颗“仙丹”,皇帝自然更舍不得沧州。龙心大悦之下,就更不会撤了楚霁的州牧之位。

  适时,纪安疾步走来。

  他强忍着笑,凑到楚霁耳边:“仙丹制好了,秦小将军请您过去。”

  楚霁扬唇一笑:“随少爷去看看。”

  “是!”

  走出孙常侍的院落之时,楚霁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孙常侍有何打算,他早已料到。那两道圣旨,他亦早已看过。

  后头,自然也还有好戏要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