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平用一句风淡云轻的话轻轻的把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全部遮盖了过去。
但喻家二老并不是傻的,学校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去关注一位教师这么隐私的性向问题,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不为人所知的经历,喻家二老看了看旁边咬唇的陆知夏,怕是跟这个孩子脱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探究了。
“没有任何一条律法有过明文规定说同性恋不可以做老师吧?”张女士转头问老喻。
她有点儿心疼对面这个看起来温暖持重的孩子了。他可能是在对教育事业最具热忱和期许的时候被迫离职的。
职业生涯刚开了个头被迫断送,在重新找寻人生意义的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些什么?
“确实没有。”喻父沉思了一下说道。
“可能学校有自己的考量。”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沈宣平早已过了耿耿于怀的时候。
“天底下并非只有那一所学校。”张女士严肃的说,“我想聘请你到我所在的学校继续教书,你愿意吗?”
虽然张女士日常怼自己儿子,但其实她对于自己儿子的品质和秉性还是很肯定的,因此对于儿子看上的人,她也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沈宣平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谦卑稳重、温和有礼。
更何况还有一个陆知夏在旁边,饱含孺慕之情的看着沈宣平,即使她对此间过往不甚明了,大概也能判断出问题出在哪里。
他们太难了,以前是,现在依然是。而她自己的儿子如今也走上了这条艰难的道路,可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们,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坚定不移的站在他们这边,做他们最忠实的支持者。
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肯站在他们身后的话,还有谁来肯定他们。
沈宣平愣了一下,面对张女士的这个问题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这些年来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首先想到的是喻瑶光,小光很喜欢他目前的工作,暂时不会离开这片雪域,他又想到老重庆的院子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隔壁那条街上的学校和学校里的学生……
“没事儿,你慢慢想,哪天想要回家来,我和你喻叔接着你,不要担心回来没有事情可做。”张女士看出沈宣平的犹豫。
“谢谢。”沈宣平郑重的道谢,他没有喊“阿姨”,这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感激,而且一位教师对另一位教师的致谢。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沈宣平第一次听到来自教育界的另一种声音,第一次得到同仁的肯定和支持,虽然这个肯定夹带着作为长辈的私心,但是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真的。
换一种方式思考的话,他算是得到了同仁以及长辈的双重肯定,真的很好了。
在那件事之后,被自己的学校和家庭流放了多年之后的现在,他终于又被学校和家庭接纳。而这一切都是喻瑶光带给他的。
沈宣平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往厨房的方向望去,喻瑶光正戴着围裙,挽着袖子在水池边哼着调子洗碗,对阳光房里正在发生着的一切一无所觉。沈宣平看着喻瑶光宽广挺拔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真好,这一切是真的很好。
陆知夏小朋友看着这一幕松开了被自己咬的血色全无的唇,甚至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是他正在为之努力着的关于未来的期许,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小沈。”张女士看着愣神的沈宣平出声唤道。
“阿姨。”沈宣平连忙收回在喻瑶光身上凝视目光,看向张女士。
“不要放弃。”张女士笑了一下说道。
至于不要放弃什么,张女士没有明确的说。
可以不要放弃理想和希望;不要放弃使命和初心;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追寻幸福的能力……
总之,不要放弃。
沈宣平像是理解了张女士话里的未尽之意,他笑了笑郑重的回了一个字:“好。”
如今他想抓住的东西太多了,而最想要抓住不放的,当属厨房那双正在洗碗之人的手。
往后余生,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的队伍又壮大了。
以前喻瑶光在换线的间隙总是一个人去那儿坐着,后来是和沈宣平一起推着陆知夏三个人一起去招摇,如今又加上了他远道而来的爷娘,一行五人浩浩荡荡,推着轮椅异常拉风。
他们坐在大昭寺广场边的长椅上,能刚好占去一整个长椅,甚至陆知夏还得坐在自己的轮椅上排在一边。
三个年轻人颜值个顶个的高,但又帅的各具特点,两位年长者也各有各的气场,他们出现在广场上,自成一道风景。
旁边有其他错峰出游而来的游客跟张女士搭讪:“这三个都是你儿子吗?一个个看起来气宇轩昂,都那么帅气。”
“是啊,这是我大儿子。”张女士得意的挽着沈宣平的胳膊,“那边轮椅上那个是我小儿子,老头子旁边那个是捡来的二儿子。”
“……”喻瑶光翻了个白眼。
“小儿子腿怎么了?”
“前一段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可得好好养啊,这伤筋动骨的。”
“养着呢啊,大儿子天天给补着呢,他做饭好吃。”
“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可不好找。”
“可不是嘛,不瞒你说,我们家老大那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
张女士跟人聊的开心,面前的三个儿子让她赚足了面子。
沈宣平忍不住想,自从喻家二老来了以后,自己和陆知夏有了同一种身份,“张女士的儿子”。
因着这个,他在陆知夏面前从一位师长变成了兄长,辈分直接降了一级,仿佛被人从那按部就班、暮气沉沉的生活中被拉了出来,年轻了许多。
那些曾经的过往仿佛随着身份的转变变得又模糊了几分,新的生活开始了不是吗。
喻家二老并没有在拉萨待很久,在看到喻瑶光并没有什么事儿后,他们把跟人换了的课又换了回来,毕竟按喻瑶光的话说,一个两个三个都长着教师之魂,端得是负责认真。
三天的元旦假加上一天没课,四天的时间两天在飞机上,剩下的两天一直都有喻瑶光和沈宣平陪着。
吃了顿跨年饭,去了布达拉宫、大昭寺,罗布林卡,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专门陪着喻父泡在西藏博物馆,至于拉萨周边那些当天能往返的湖泊,纳木错、羊卓雍措什么的,他们都没有去,仅剩的两天时间不想再舟车劳顿了。因此林深虽然车钥匙甩的潇洒,但其实除了接送机,那辆“够花”的越野车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喻家二老回去的前一天,陆知夏抽空去了一趟医院让医生把石膏取掉了。
在轮椅上坐了两个月,腿脚沾地的瞬间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
在拉萨当了两个月的电灯泡,陆知夏一天都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了,每天被塞的狗粮让他十分想念麦田咖啡后面自己的小房间,或许还有麦田里那模糊的高大身影。
总之,在陆知夏的强烈要求下,喻家二老走的时候顺带带走了腿脚还不是那么便利的小儿子。
“回去吧你俩。”张女士摆了摆手,“过不了一个月就再见了,没必要在这儿黏黏糊糊。”
“得嘞。”喻瑶光利索的将三人的行李办理了托运,将人往安检口一带,潇洒的跟人挥了挥手。
沈宣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这对母子还真的是一脉相承的脾性。
“叔叔阿姨再见。”沈宣平温声跟人道别,“你也照顾好自己。”他叮嘱着陆知夏。
“大哥再见。”陆知夏眨了眨眼,喊着这两天新得的称呼,少了一缕拘谨,多了一份亲昵。
沈宣平笑了笑,冲陆知夏挥了挥手。
沈宣平目送三人向安检口走去,他垂在一侧的手蓦地被人握在了掌心,沈宣平转头看到喻瑶光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沈宣平笑了笑,回握住了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掌。再抬头望向安检口的背景时,沈宣平知道喻瑶光就站在他旁边,他不再是那个被留下的人了。
从机场回程的路上,喻瑶光开着车,沈宣平坐在副驾上给车窗开了一条缝,高原上的凛风从缝隙中迅猛地钻进了车里。冬日的风并不温柔,带着冰与雪的味道,像极了那天博卡拉街头,在摩托车后座上遇到的自雪山而来的精灵。
它们本就来自同一座山脉,该是有着一样的姿态与气味,沈宣平想。
阳光透过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给车内铺上一层跳跃的光斑,像流动的音符,在唱一首激昂向前的新篇章。
车载音响里,朴师傅干净纯粹的嗓音从迷茫的过往唱到新的人生答案和方向。
沈宣平忽然觉得这首歌莫名的契合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九个月前他还处在混沌中得过且过,而此刻他觉得自己人生道路就像眼前的柏油马路一样,明朗而又布满华光。
如果洒红节当天在杜巴广场上他没有向喻瑶光伸出手会怎样?
想到此沈宣平忍不住摇了摇头,不会,没有这个“如果”,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何会管闲事儿,但他莫名相信着自己一定会那么做,这个未知的原因像是一种神秘的指引,带他找到自己的星星,驱逐迷茫,照亮方向。
“哥。”星星忽然开口。
“嗯?”
“我饿了……”
“回家就做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