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被粘上了。

老周灵机一动,把手机掏了出来,在中年男子眼前晃了几下。

“你不看新闻的吗?他们说我是骗子,骗子呀,这些,这些人,都是被我骗来的。”

老周指着四周的游客说道。

中年男子听了,却使劲儿摇头,指着老周的手机说道,“他们才是骗子,他们才是。

要不是我从小到大都听信他们,我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句话一出,老周就有点儿警觉了。

一般能这么说话的,多少都带一点儿反社会的意思。

他一会儿要是从那挎包里掏出点啥东西,给老周来上一下,可就亏大了。

对付这种人,完全置之不理,是解决不了问题。

老周决定改变策略。

从石桌上拿了一瓶水,都是摊贩们偷偷塞过来的。

既然他爱跪着,那老周就陪他坐在了地上。

把水递给他。

“喝点儿水吧,嘴唇都干了。”老周说道。

中年男子先是迟疑地接过水,听到翻译出来的声音后,又向老周一连串地点头作揖。

然后尝试了好几次,才算是拧开了瓶盖儿。

哆哆嗦嗦地,灌了几口。

“你……是田村市的吗?”老周问道。

“是的。”

“这里空气很好,树木也多,生活很舒适呀。”老周尽量把话题往积极的一面引。

“是呀,我很喜欢这里,这也是我的家乡,可,可总是有人,不满足于眼前的拥有呀。”

哦,这种标准的句式,老周也不陌生,大概就是他想躺平,但他老婆不愿意吧。

“你有几个孩子?”老周从自然资源切换到亲情赛道。

“两个,男孩儿。”

“哦,竟然有两个男孩儿,朋友们都很羡慕你吧?”老周说道。

“哎,小时候还好,现在他们长大了,有时候,有时候他们的礼物清单,我真的是负担不起了,一双球鞋竟然就要十万块。”

是呀,养孩子,哪能总是可爱乖乖的呢。

“那……你的妻子,也上班吗?”老周只能再换一个话题。

“上班,是,是收银员。”中年男子说完,把水往脸上浇了一下。

顺着脸庞不住地滴水。

中年男子的情绪,好像一碰到他老婆,就进入了一个疾速的旋涡。

看来这位问题的焦点就是在他老婆这里了。

但,两个人都上班,生活压力应该没有多大吧。

老周盯着从他脸上落下的水滴,勉强交待了一下形状,就在地面渗光了。

“那……晚上去接妻子下班吧,在路上,把你失业的事情告诉她。”老周尝试着出主意。

这就很违和。

老周,这么一个单身流浪汉,竟然要在这里,帮一位粉丝,从逻辑上破解家庭困境。

而且还要跨越民族和语言的障碍。

“这不行的,这肯定不行的。”中年男子甚至伸出了双手,来抵挡老周这个馊主意。

中年男子身后的几位主播,也都支棱起耳朵,窃听着眼前的八卦。

有时还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像是几位评委,在给老周的馊主意,打一下烂分。

“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老周又继续尝试开导他。

“前年失业,还有更早的几次,我都没有告诉她。失业嘛,很正常,我不想让她也一起忧心。

然后,我只要坚持一两个月,就又能找到工作了。

这没什么的。

人就得面对现实嘛。

现在这个时代,想像父辈们那样,找到终身制的工作,已经非常难了。

所以,随时准备失业,也随时准备上岗,就是一种生活状态了。

习惯了,也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我的这一次失业,实在是太久了,我甚至预感到,我再也不会收到面试通知了,因为,我已经四十六岁了……”

“你,有没有尝试调低一下对薪水的要求呢?”老周问道。

“这里,田村,机会很少。即便是我只要求不到二十万的月薪,也没有合适的岗位给我。

除非,除非我愿意去南边,比如东京。

听朋友们说,那里机会确实更多,但收入也不算太好,只能算是换了一个地方保持温饱而已。

而代价,就是要与我的家乡告别了,也要与我的妻子和孩子告别,我们不可能一起到东京生活的,我们负担不起那里高昂的生活成本。”

他说的事情,稀松平常。

到处可见,如同路旁的枯草。

老周又能如何呢?

此刻,老周倒是真希望,自己抽上一个耳光,就能帮上这些人了。

哪怕抽自己都行。

哪怕抽自己一百个耳光都行。

可,这哪行呀。

“告诉她吧,核电站出了事故,事情会越来越坏,工作会更难找,告诉她,一家人,一起商量个办法。”老周说道。

“不行的,那样,我就没有用了,她会把我赶出家门的。”

中年男子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长筋。

收缩着,挣扎着。

“不会的,你们是一家人,你们有一个家,不会因为一份工作,就破碎掉的。”老周只能继续劝解。

像在给一个垂死的人,灌些维生素。

“会的,会的,她真的会的。

我曾经假装问过她,她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不敢再说一次了。

真的,我真的不敢再说了,我好怕。

好怕没有了妻子。

好怕没有了孩子。

好怕她们看我的眼神。

告诉我,我有多么没用。

好怕什么都没有呀……

长弓先生,求求您了,就抽我一个耳光吧。

求您了呀……”

一棵枯草,抓住了一团风滚草,乞求它能令自己返青。

不能判断对错,只能判断下风向。

“这样吧,如果你真的被赶出来了,你可以睡在那里。”老周指了一下身后的铁皮屋。

中年男子顺着老周的手,看了铁皮屋好一会儿。

脸上的表情,可谓变幻多端。

开始是疑惑,还带一点点的嫌恶,慢慢地,到后来,却是有一些向往了呢。

“我真的可以,与长弓先生一起,睡在那里吗?”

啊,我听到的这都是什么呀。

刚才还怪惠子的用词反胃,与这位的相比的话,真的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