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车子从城里的方向开过来了。

老周立刻站了起来。

身子都有些僵了。

仔细瞅着。

车子上的灯一闪一闪的。

再近一点,灯是红的。

应该是警车。

老周有些失望。

警车没有飞驰而过,反而离老周越近,车速越慢。

这是奔我来的?

老周的第一反应是跑出去,躲起来。

可这两边都是树林。

老周对这里又不熟悉,跑起来肯定噼噼啪啪的,一路带伴奏。

情急之下,老周趴在了铁皮屋的地上。

警车刚好停在了路边。

闪烁的警灯,像是舔舐铁锅的火苗,把老周牢牢地粘在了锅底。

警察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朝老周这边喊了几嗓子。

老周被吓得脚底马上就要抽筋了。

喊过之后,警察嘀咕了几声,就把车开走了。

红布掠去,老周才敢抬眼去看。

真的走了。

显然,警察是冲张广坚来的。

但应该与他落海无关。

否则就不可能只是在门外喊几声了。

虚惊一场,老周从铁皮屋子里钻了出来,透透气。

驻地的方向还是安静得像一团黑泥。

看了一眼月亮的亮度,老周估算这时间也不早了。

这肯定是出事儿了。

而且是大事儿。

这件事困住了赵北桥他们整队几十个人。

连孙国龙都没有办法分出精力来跟自己取得联系。

否则,孙国龙回到驻地,或者在驻地附近随便找找,就能碰到自己。

这铁皮屋子目标蛮大的,孙国龙不会不过来瞅瞅的。

至于是什么事儿,肯定是和白色小队有关。

看来想把这件事给处理好,赵北桥他们得花大工夫了。

往城里的方向看了看,没有人群和车队的迹象。

离这里两三条街的地方,倒是比刚才多了一些灯光。

老周没吃晚饭,也没喝水。

嘴唇已经被风吹得又干又皱。

这铁皮屋里肯定能找得到水。

但现在老周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

更不想躺到铁皮屋里。

老周就在外面慢慢踱步,绕着石桌。

月光洒在身上。

也许困到不行了,就会一头栽到张广坚的床上了吧。

旁边的马路空旷而安静,这种路并不常见,但老周应该在哪里见过。

在那条路上,可以看到一个大门,进去,再拐一下,有个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眼睛眯了一下,摆了摆手,就转身出了亭子。

老人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好像紧紧地抓在了地上。

老人迈出一步,老周也迈出一步。

老人的动作很慢,老周也一一比照着做。

膝盖微弯,提起足跟,把脚掌从泥里拔起。

再慢慢向前伸出,探踩落脚,既慢又稳且准。

重心转移,交替重复。

起足吸气,落足呼气。

目视前方,越过前方。

二人一前一后,逐步探踩。

月亮像把银色的梳子,缓缓向上,打理着一片片流云。

阵阵暖意,从腰眼里释出。

梳子缓缓向下,越来越小。

百会上涌,指尖气血回流。

天色墨蓝,慢慢转浅,近而淡白。

由绛紫到薄金,始见蔚蓝。

夜里的寒气也没能把老周怎么样,只是眉毛和头发上,结满了水珠。

老周抬手擦了一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围着石桌走了一宿。

似睡非睡,也没有做梦。

老周是一边数着节拍,一边看着月亮高悬又落下。

老周也能感觉到这周遭的温度,由冷转寒,再陡然回暖。

这可是整整一夜呀,老周还没有如此一丝不苟地,陪伴地球自转过呢。

年轻时所谓的熬夜,也总是要在蒙蒙亮时眯上一会儿的。

而刚刚过去的这十来个小时,老周好像问了这苍穹无数个问题。

也回答了,它的无数个问题。

都不用开口。

看样子,双方也都有了答案。

只要你认为值得,

夜,也没那么难熬。

其实你也不用扯这么多。

老周你就是失眠了呀。

老周又回到驻地,看了一圈。

还是昨天老周离开时的样子。

但地上多了些杂乱的脚印。

香炉的位置变了。

老周记得,香炉与那几瓶酒,虽然都装在一个袋子里,但相互是分开的。

而现在,香炉压在了一瓶酒的身上,酒瓶子也碎裂了。

明显这是有人来过。

而且,来者不善。

老周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昨天,警察为什么要跑过来朝张广坚那里喊上几嗓子。

这就是警察在扫街,排查一下可疑人员,跟重点人员打打招呼。

这种行为,老周很熟。

应该是附近有什么重要的活动要举行了。

让熟头熟脸的各位,都别搞事情,互相给个面子。

老周昨天太紧张了,没把这场景给同步翻译过来。

而且,像这种有豪华居所的流浪汉,他一般都会守着自己的窝。

出去捡过了垃圾之后,得马上回来。

否则要是空置上一两天,被其它的流浪汉发觉了,那这个窝的归属权,可能就要产生争议了。

昨天晚上,警察没有碰到张广坚。

可以理解为喝多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对付了一宿。

但如果今天警察再来,还是没能见到张广坚的话,警察肯定要走进铁皮屋子里瞧瞧了。

至少要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张广坚缺勤。

而警察能在那铁皮屋里发现什么呢?

一副张广坚的皮蜕。

这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警察可以再记上一笔,失踪,也就完了。

但如果遇到孙国龙这样的警察,或者有那么一点儿求知欲的,这个场景的解读,可就有太多种可能了。

可能是自己太心虚了吧,好像每一种可能,都会引到赵北桥和老周的身上。

事不宜迟,老周急匆匆走下来,跑回到铁皮屋。

这下子,从外面就能看得清,躺着的张广坚之皮了。

这张皮一定要扔掉。

扔掉之后,等老周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躺在这屋子里,心里也不会那么别扭。

想到这里,抓到假发的手,却停住了。

昨天的突发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孙国龙和赵北桥,几十个人,都没有再出现。

如此的反常现象,预示着他们今天也不会回来。

也许老周猜得不准,但老周就是猛然间意识到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