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暮，明日我们就要离开北平了，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临走的前一日，周牧晨突然这样问道，似乎意有所指一般。
二人成婚没有几日，却不得不收拾行囊离开白露蒹葭，只因为阿诚近日来探到城中又有异动，白露蒹葭是周家别院的事虽鲜少有人知道，但始终是无法隐藏太久的。且此时战事频发，北平到底不是长留之地，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所以之前被搁置的计划与安排就又提上了日程，阿诚已经先行一步去往南边准备，只等周牧晨和程暮二人随后南下，再与他汇合。
可北平到底是他们的故乡，临行之际，比起来那些不好的，想让人逃离的东西，它却也始终承载着许多美好的记忆，让人心生不舍。所以尽管程暮什么都没说，周牧晨也一早就看出了他神情中的落寞，收拾行李时也心不在焉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他是想家了，想那一份早已不复存在却又渴望已久的亲情，想那些始终与他血浓于水、血脉相连的亲人。周牧晨虽然担心程暮会再一次受到伤害，却也不想他带着遗憾郁郁寡欢地离开。他们之间还有着许多的以后，但他与家人之间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于是临行之前他还是开了口，带着小心与关怀的试探。
“我...”程暮咬了咬唇，沉默许久，终还是摇了摇头。
“想回家看看吗？白露蒹葭和那里离的比较近，来得及赶上明天的火车。”周牧晨复又说道，末了还加上一句：“如果你想的话，我陪你一起。”
“回家...”程暮喃喃道。这个词如今已让他觉得陌生而久远了。那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将他抛弃，周公馆华丽却似牢笼，就连白露蒹葭也不得不离开了。他身如飘萍般无所依，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家。经过之前一事，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那个有着所谓家人的地方，真的还欢迎他回去吗？程暮心中没有答案，他甚至有些胆怯地想要逃避了。
“回去看看小玉吧，我陪着你。上一次就没能好好见见他，你一定很想他吧。”周牧晨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将手心的热度传到他微凉的掌上，“我的弟弟已经不在了，但你还有机会。”
是啊，还有小玉。他的弟弟程玉。程暮想着，不知不觉又回想起那一次在周公馆时程玉的模样，同时还有这些年来常常出现在他身边的周玉成。那个身影小小的，爱笑也爱闹，经常调皮捣蛋却也十分活泼可爱，总爱跟在他身后“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地喊着。那是周公馆中除了周牧晨外唯一真心对待他的人。他的年纪还那么小，如今却已经不在了。而他的弟弟程玉也和他一样叫小玉，与他一般大小的年纪，在他离开时，他还什么都不懂，摇着母亲的手问：“哥哥要去哪里啊？”程暮长叹一口气，心中已有了答案。
“谢谢你，哥。”他笑着对那人说。
程暮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一趟。但他始终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地面对过去，再加之现在的情况特殊，需要避人耳目，两人特地晚了些时候出发，到达程家所在的小村落时恰逢黄昏日暮。此时人们大都已经从田间回到了家中烹煮晚饭，只见炊烟袅袅，一片人间烟火气息。
“我就站在门口看一眼便好，然后我们就走。”程暮在那人耳旁轻声道。
“好。”周牧晨抚了抚握紧自己的那只手以示鼓励。
二人就如此顺着村落间的小路向前走着，最后停在了距程家大门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一群不知刚从哪里疯玩回来的小孩儿正嬉笑哄闹地堆在程家门口，一边朝里扔着石头和泥巴，一边编了一首打油诗大声地念着。
“程家儿子似女娥，哥哥程暮不守德，嫁为人妇做姨娘，不顾人伦与道德，克死将军害家破，私//通继子不负责。弟弟程玉也娇弱，长大也是那女娇娥！女！娇！娥！哈哈哈哈哈！”
程暮又惊又气地立在原地，几乎顷刻间就如同触电般收回了与周牧晨紧握着的手。那些小孩子们嬉笑着说出的从来不是调侃或玩笑，而是无比恶毒的欺辱和谩骂。他从小深受其扰，在这样的阴影下长大，原本以为自己的离去会给这个家庭和弟弟换回平静正常的生活，却没想到如今竟让弟弟因自己的原因也遭受了同样的荼毒。
程暮红着眼睛咬着唇，紧紧地将手握成拳头。面对他人的恶意，他从来都选择隐忍与退让，这一次却头回产生了想要爆发的情绪。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将那群顽童赶走，却看见弟弟举着拳头冲了过来，一拳挥向领头的小孩儿。
“不许你们这样说我哥哥！滚开！”程玉像个发怒的小兽一般冲向他们，丝毫不顾对方人多势众，用力挥舞着自己小小的拳头。“我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不许你们胡说！”
为首的小魔头吃了痛，立马恶狠狠地召集所有人围攻。
“一起上！给我揍他！”周牧晨见状连忙上前制止，程暮紧随其后。
“都给我住手！”他一把提起那小孩儿的后领将人提到眼前，举起拳头恐吓道：“小鬼，你再欺负人我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小孩儿们一见对方身形高大不是对手，知道情况不妙，便立刻一哄而散了。周牧晨这才将那小孩儿放下，他立刻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程暮上前在程玉身前蹲下，替他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又红着眼睛擦了擦他有些花了的小脸，颤着声喊道：“小玉。”
程玉看着眼前那张仍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神中却隐约闪烁着星光。他有些惊喜又略带试探般地叫了一声：“哥哥！”而后便被那人整个拥入了怀中。
“小玉，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程暮闷声哽咽着，周牧晨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没关系，小玉长大了，要保护哥哥。”程玉伸出稚嫩的手抹去那人脸上的泪珠，笑道：“哥哥回来了就好，我好想你。”
程暮这才破涕为笑，又将那小小的身躯拥紧了几分，“我也很想你。”
“三年不见，上一次小玉来找哥哥，哥哥都没能好好看看你，这一次总算是有机会了。哥哥真的很欣慰，我们小玉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男子汉。”程暮温柔笑道，又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小人儿的头，“小玉，别去管其他人说什么，重要的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哥哥不在的时候，也要学着照顾爹爹和娘亲，知道吗？”
面对这久别重逢后又突如其来的告别般的语气，程玉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又十分慌乱地拉住了那人的衣服，问道：“哥哥，你要走吗？你要去哪里？不能留下来吗？”
“哥哥，你不要小玉了吗？”
“不是的小玉，我...”程暮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近在咫尺：“小暮？”
程暮缓缓回头：“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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