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走了,你要是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跟我们联系。”
交警交代了一声,便和医生一起离开病房。
周景清没有回话,对于之前交警的问话,他也只是摇头和点头,然后望着房门的方向发呆。
医院的病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浓苦的药味。
病房门前,医生和护士忙碌地来回,家属焦急地走动,嘈杂的声音被房门阻隔,变得模糊朦胧。
周景清的大脑又涨又痛,涌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但周景清暂时没空去理脑海里的信息,他依然望着房门的方向发呆。
准确地说,是望着房门方向另一张病床上的人。
那个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那张脸就是“周景清”的脸。
太荒谬。
他明明坐在这里,另一张床上却躺着另一个自己。
而且,之前交警和医生分明唤他“陆明黎”。
周景清抬起双手仔细看了看。
右手背上插着针管,打着点滴,蜜色的肌肤上青筋分明。
这不是他的手。
这应该是“陆明黎”的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周景清艰难地下了床。
昨天晚上,周景清被和他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叫去和世伯王总吃饭。那对双胞胎弟弟,平常也没怎么见面,昨天意外热情。因为喝了酒,他叫了代驾司机,但却在半路出了车祸,醒来就在医院。
这具身体有很多擦伤、撞伤和割伤,但幸运的是,骨头没有断裂,手脚也没有任何问题。
周景清自己拎着吊瓶进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他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看上去20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利落的短发,浅棕色的杏眼,嘴角不笑的时候也微微翘起,阳光又亲切。
他果然在“陆明黎”的身体里。
他又拉起衣服,身上也是小麦色的,精炼服帖的肌肉,窄细的腰身,是一具长期锻炼的身体,和自己的不一样。
周景清拎着吊瓶出来,站在自己原来的身体躺着的床边。
他的身体显然伤得更重,到现在都还没醒来,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嘴唇都仿佛失了色。
周景清正低头看着,突然和一双深沉的桃花眼对上了。
那双眼眨了眨又闭上,过了一会儿,瞬间睁得硕圆。
周景清能猜测到接下来的动静,立刻伸出手捂着床上人的嘴。
“我是人,活的,你闭嘴。”
床上的人睁大双眼点了点头。
周景清放开了手。
床上的人却忽然喊了一声:“妈呀!有妖怪啊!”
“……”周景清又把床上人的嘴捂上了。
床上的人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充满惊惧,盈着泪光。
周景清无奈喊了对方一声:“陆明黎。”
陆明黎瞬间又瞪大了双眼。
周景清有点嫌弃对方用自己的脸作出这么蠢的表情。
“你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陆明黎皱着眉头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不是原本的声音。
陆明黎原本的声音,是清脆的少年音。而周景清原本的声音,低沉又磁性。
陆明黎缓缓抬起左手,手指修长莹白,明显不是自己原来的手。
陆明黎愣住了。
周景清见人总算反应过来了,放开捂着嘴的手,指了指自己:“我现在在你的身体里,”然后又指了指对方,“而你在我的身体里,明白了吗?”
陆明黎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我们灵魂出窍,身体互换了?难怪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全身都好疼呀。”
这点和身体互换没关系!
周景清瞥了眼对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实在忍不住提醒:“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脸做出这种表情?”
陆明黎一脸疑问。
周景清接着说:“太蠢了。”
陆明黎一脸委屈。
“这个表情也不行。”周景清又说。
陆明黎想了想,换了个冷酷的表情。
周景清勉强满意,简单讲了下目前的情况。
“我叫周景清,昨日代驾司机莫名其妙开车撞了你的车,我们都掉进河里了,醒来发现我们互换了身体。”
交警和他说,代驾司机自己从车子的天窗逃跑,躲藏起来,还未找到。
“那我们,”陆明黎问,“是不是再跳一次河,就可以换回来了?”
“好问题。”周景清说,“我也不知道。”
陆明黎叹了口气,刚想皱眉,又努力恢复成冷酷的表情,说:“那现在怎么办呀?”
周景清也不知道。
代驾司机为什么要带着他自杀,他和陆明黎又为什么会互换身体,他现在毫无头绪。
而且,他的脑海里还充斥着其他画面,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他是神。
来自另一个小世界的神。
但他这个神仙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现在这个局面。
陆明黎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左手,轻轻拉了拉周景清的衣角。
见周景清低头,陆明黎才开口请求:“你能不能,扶我去洗手间?”
“……”周景清看着陆明黎不说话。
“有点儿急。”
陆明黎见周景清没回话,又拉了拉周景清的衣角。
周景清只能解下陆明黎的吊瓶,连同自己的,一起塞给陆明黎拎着,然后扶着人下了床。
陆明黎的一只脚掌有伤,骨头没有事,但走路还是很疼。
为了不让伤口崩裂,陆明黎半身压在周景清身上,两人缓步挪进卫生间。
周景清将人扶到马桶前,示意陆明黎抓紧解决。
但陆明黎依然没有动作。
“你不是很急?”周景清问。
陆明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接下去,要谁扶着?”
“什么谁扶着?”周景清又问,“我不是扶着你吗?”
“不是扶这个,”陆明黎指了指下面,“是这个。”
“……”给忘了。
周景清也看了一眼下面,想了想,说:“当然是你自己来,现在你在我的身体里,用的手还是我身体的手。如果是我来,用的是你的手。”
好有道理。
陆明黎不再纠结,医院的病服很好解,直接拉下裤头就行。
陆明黎看了一眼,感叹:“挺……好看的。”
什么东西就好看了?
周景清有些恼羞成怒:“闭眼。”
陆明黎乖乖闭上眼睛,但闭了一会儿又睁开:“看不见的话,对不准呀。”
“……你快点。”周景清干脆自己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解决完,周景清又扶着人去洗手。
镜中人头发微长,盖住了耳尖,瓜子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男性的棱角这张脸都有,是一种漂亮的俊气。
陆明黎又发出感叹:“挺好看的。”
经过了刚才的夸奖,周景清只把这话当成一句客套话。
什么东西都能好看,好看不值钱了。
周景清扶着陆明黎回病床,陆明黎半躺在床上。
周景清依然让陆明黎拎着他的吊瓶,他为陆明黎盖被子。
虽说现在是六月,但房内开着空调,冷气很足,还是得盖好被子。
周景清弯着腰,腰上有一大片淤青,动作大的时候有点疼,所以他一手支在陆明黎脑袋边,一手慢慢拉着被子。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房内的人还没回应,门就被打开了。
两个西装笔挺的老人站在门外。
年纪更大的那位老人,看着房内的情景,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发出质问。
“你们在做什么!”
从老人的角度看,房内的两个男人,靠得很近,脸都快挨上了。
周景清转头望向老人,脱口而出:“爷爷。”
老人正是周景清的爷爷周正思。
周正思看了一眼压在自己孙子身上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不敢当,我没你这个孙子。”
周景清挪了下手,偷偷掐了下陆明黎。
陆明黎反应过来,乖巧地叫了老人一声:“爷爷。”
周正思脸色柔和下来,走进病房。
另一位老人上前为周正思拿来椅子,让他坐下。
那个老人,是周正思的管家,柳荣。
“我收到消息,说你出了车祸,住了院。”周正思打量了下人,“现在身体怎么样?”
这家医院有周家的股份,周家大公子住院,行政领导便打电话给了周家。本来想给周大公子安排独立病房,谁知周父拒绝了。
陆明黎没回话,周景清又偷偷掐了下他。
陆明黎这才乖乖回答:“谢谢爷爷关心,伤得不重。”
周正思点了点头,又转向周景清,说:“这位小朋友,你还要压着人到什么时候?”
“……”他根本没压着人,他只是腰痛!
周景清没回话,扶着腰站直了身子,又从陆明黎手上拿回自己的吊瓶,坐回自己的病床。
周正思又对着陆明黎说:“你也该回周家了。”
“?”陆明黎不懂周家的家事,不敢随便回话。
“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周正思又接着说。
“他还小。”周景在一旁清脱口而出,他才27岁。
“小朋友,别人的家事,不插嘴是礼貌。”周正思严肃地警告周景清。
眼看场面有些僵持,陆明黎连忙出声安抚:“爷爷,我会考虑的。”
周正思听到这个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谈了几句家常后,带着人离开了。
陆明黎见周景清似乎心情不好,绞尽脑汁想安慰他。
此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门被推开之后,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咣咣”磕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