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巴别□□塌之前>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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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过短短几息,他竟又如泡影般消散在水中。”

“我浮出水面时,所见有如天地颠倒,死生相接——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火光消弥,黑夜不见。”

“消失的卡弥耶也再次出现,他趴在岸上,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哪怕无人告知我,我也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拉美西斯在濒死时造出的幻境。”

“他将自己的魂魄献祭给魔鬼,造出了如此盛大的黄金幻梦,”残魂咬牙切齿,“随着这场幻梦的结束,他将魂飞魄散,再也不复存于这世间……”

“我倒不知,他竟甘愿?”

“阿斯拜尔……你会甘愿如此?”

阿斯拜尔在缄默中咧开嘴角,向着远去的水流微笑:“我从不是他,又何谈甘愿与否。”

“哈哈哈哈哈,”残魂忽而大笑起来,顷刻又突兀停息,“是啊,那一刻我忽然猜想着,组构我的残魂或许从来、便不属于最后死在冥河中的这个拉美西斯。”

“于是你也把自己献祭给了魔鬼,在他的幻境中造出了第二个幻境?”

阿斯拜尔微微仰起头,深深地仰望冥河之上无有日月的灰暗天空,“可笑。假若他已迷失自我,你对自我的坚守或也早被无穷无尽的浅浪冲蚀殆尽了。”

“是。”

残魂轻笑着,“在最后的幻境中,我终于能化成人形出水去,终于能亲手了结那杀死了梨罗萨与他妹妹的禽兽—在一切真实都已逝去的幻境里,哪怕极尽虚假,也能慰藉我这个早在黑色水流中便已扭曲的残魂。”

“你的到来,更让我肯定,我所熟悉的那个拉美西斯,并非这个舍得献祭自己造出一个恶心美好的幻境来欺骗自我的人。”

阿斯拜尔感到躯壳内被匕首撕裂的心脏一阵狂跳,他握住右侧不住颤抖的手腕,自嘴角淌出一行发黑的血迹。

狂风顷刻而至,黄沙弥漫之间,阿斯拜尔忍受着自心脏处泵往全身的痛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沙之中,感受到有什么正从他的体内强硬脱离……

沙砾,从远处飞来的沙砾,癫舞着,颤动着,欢笑着,在长风嘶哑又悲哀的绝唱里,它们旋着一个小型的龙卷,快乐地欢歌。

冥河的水流停滞着旋转,撕扯着奔涌,水中形成一个个黑色的涡旋,河浪像唱颂,悲风像哭泣。

自那小型的沙暴之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形的黑影,隐约似也随着无数尘沙转动。

最后却是一个人从那无数跳跃着的黄沙中走出来,他走得很慢,白色长发的未端不停向下流淌着塑成这具躯壳的黄沙。

血液从破裂的心脏溢出,沿着枯萎的血管向上升涌,阿斯拜尔偏头吐出口中积蓄的黑血,再看着那沙暴前站着的人形,他咧开嘴无声轻笑:“你一直问我是谁,现今不如由你来告诉我——你来说,我是谁?”

幻境躲不过时间的磋磨,残魂也失去最开始祈望着远方的自己。

模糊的人形溢出悲哀的笑意,他伸出右手,按住了阿斯拜尔的胸膛:“……你的魂魄一定诞生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你的躯壳一定见过最为黝暗的天空——”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残魂轻轻地叹息,

“阿斯拜尔从不是你唯一的名字……”

阿斯拜尔轻轻地握住住残魂的手臂,却不过攥取一捧黄沙:“……”

“千年前,真正的拉美西斯便已不在,”残魂用黄沙聚成的眼球凝望头顶虚无的天际,“将残躯投入冥河中又造出这方幻境的,许是个…与我类同的存在。”

“出自魔鬼的手笔,一个残缺却完整的灵魂。”

梨岁萨为什么与伊卡洛斯拥有着——一样的面貌?

为什么从诞生开始,自己便会对那双金色的眼眸带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渴求?

为什么身上会生出魔鬼畸态的眼目?

又是为什么,拉美西斯的面貌会与自己如出一辙?

罕见的双生,不详的征兆,再不可能是巧合。

阿斯拜尔缄默着,他注视着残魂,又慢慢地合上眼眸。

“哪怕是沙漠里的风景,至少也会比地狱里的好上几分吧。”

抬手间,沙暴散去,残魂遥望着远处被沙土轻蒙的绿洲,苦笑着叹息。

“……”

阿斯拜尔轻轻点头,缄默良久。

“出了这幻境,我便再也无法言语,”他看向身旁缓缓散去的残魂,“你可知,如何才能解除这般咒诅?”

长风中,黄沙鸣咽着哭泣,硬质的泪水将长天与河浪割划得血肉模糊。

云影消减,幻境在无形中渐渐破裂,残魂只余下一双空洞的眼眸,他抬起右手余下的三根手指,指缝间,黄沙如丝线般抽去—残魂僵硬地向前走了半步,眼瞳在眼皮抬起的时便化作无数尘沙融进风中。

三根手指的余下两根,勉强遮住了阿斯拜尔的嘴唇。

心脏开始跳动,阿斯拜尔注视着视野中空洞的眼眶,不知何时,眼前一片晦暗。

再次睁开眼时,他只身飘荡在冥河之水的深处,一条破烂的白布体贴地缠上他怖人的下半张脸,不知何处来的十三条咒文如捕猎般将他团团围住,他并未挣扎,兀自闭上双眼,缓慢下沉。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一条巨蛇衔着他的身躯,带他离开了身下无光的黑渊。

“阿斯拜尔……你真是失足掉进去的?”

纸上只短短几行字,蜡烛还没燃去多少,跳跃的焰火笑出来几滴烛泪——

“你上辈子还因为嘴馋抢了小孩的糖果?”

阿斯拜尔看着伊卡洛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你和他在幻境中相遇,他好心帮你解开了全族的咒诅...…”伊卡洛斯皱着眉,目光愈发清澈,“但为了让你再也吃不到糖果,他带走了你的嘴?”

“那十三条咒文……”伊卡洛斯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斯拜尔,“全是你偷他糖果的罪证?”

阿斯拜尔轻轻地点了下头,漩涡般的眼眸深处奔涌着逐时隐没的深蓝色碎片,像是巨鲸破裂后化作的鱼群。

伊卡洛斯静静垂首,掌心中蒙尘的冠冕曾被他擦过无数次,到底是难以拭去光阴与流沙的痕迹。

距离与阿斯拜尔一同离开大漠的那一日,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表面上也许相信了阿斯拜尔那一套怪异可笑的说辞……他的心里也许明白那根本就是在骗他。

他纠结着,可不论多少次向阿斯拜尔问询,他能回应自己的,也只能是长久安谧的静默。

“……”

伊卡洛斯将冠冕放在桌子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头撞开紧闭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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