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巴别□□塌之前>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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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门,我老了……也累了—很累很累。你问的这些,我已经解释过了……可你永远也不能明白。”


塔尔塔洛斯缓缓地握住玛门的手,他将那只冰冷的手与自己枯萎的脸颊分开,他垂着头,无言地看那只手掌,一滴死去的眼泪坠落在上面,溅不起一丁点儿泪花。


“哈哈哈哈哈……”


塔尔塔洛斯将那只手甩开,身体的衰老让他再也无力反抗如重石一般压下来的现实;他低低地笑着,泪水从混浊的眼中流出来,六十几年的憧憬与期望化为破碎的泡影与飘落的灰烬..尽数被黄沙埋葬。


塔尔塔洛斯看着玛门,他缄默着注视着他,良久后,他轻轻地倒下,缄默着死去。


塔尔塔洛斯的遗言是一堆悲哀的笑声—就像一团悲哀的泡影,在空中飘转着破碎。


胸膛中堵着的黄金让伊卡洛斯喘不上气,浑身的气力都在窒息中一点一点地消亡—恍惚之间,手心再次变得滚烫,伊卡洛斯歪着头去看,模糊的视野之中,他看见了瓦沙克离去之前在自己手心留下的印记


—灰色的印记慢慢地化成红色,似明红的火焰从悲哀的灰烬中盘旋着重燃……


从手心开始,这炽烈的温度如蛇行一般缓慢的爬上全身,胸膛中的黄金被烤化,伊卡洛斯从金色的血液中汲取着生机,火焰烧遍了他的全身,蜿蜒上手中的剑刃。


玛门站在塔尔塔洛斯的身前,无言地俯视着他蜷起来的尸体—他没得到自己的答案,也再没机会得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的思绪或许陷入了意料之外的空白,这便给了伊卡洛斯相对充裕的突袭机会。


就在炽热的温度将他从思绪的虚无中唤醒时,玛门转过头,就像正常人那样转过头颅,金红的长剑于他的视野中振翅,在下一瞬欢快地飞入了自己的胸膛。


玛门死了。


他躺在塔尔塔洛斯的遗体前,金色的眼睛即便死去,也仍紧紧地盯着塔尔塔洛斯—人头不再流出黄金,发黑的血液流了满地。


玛门死了,化成了灰烬。


但他总会复活。


伊卡洛斯再支撑不住燃烧的躯壳,他躺下来,在火焰的拥抱中,回想到了旧世书中的一句话:恶魔的灵魂,根源在世人的欲望;肉躯可毁,然人之欲望如日月交替般无穷无尽,故有恶魂永生。


拉美西斯那个家伙,地下这么大的动静也引不来他,如今玛门已经死了,他却还迟迟不出现。


迷蒙之中,伊卡洛斯看见有谁从黑暗中走出来,敛着一双黑色的翅膀,蹲在自己身边,纯白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像是在打量他的身份。


“鲁……瓦沙克?”


瓦沙克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伊卡洛斯的脑袋:“真稀奇,竟然能在陌生人的身上看见我画的咒印。”


滚烫的热意随着瓦沙克潦草的敲击而消散殆尽,伊卡洛斯一下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奥西里斯那个老怪物让我帮他带回几个魂魄,他说自己那边亡魂太多,忙不过来了。”


“啊?…哦,对哦。”


伊卡洛斯疑惑于奥西里斯这个名字,脑子转得慢了点儿,反应过来自己身在旧日日凝成的幻境—现实中,奥西里斯早便随着王城的湮灭与拉美西斯的沉睡而不知所踪了。


伊卡洛斯站起来,视野中,瓦沙克蹲在塔尔塔洛斯蜷缩的尸体前,抬手覆住了他的额头:“朋友,想听故事吗?”


“什么?”


瓦沙克转头用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盯着伊卡洛斯;伊卡洛斯被盯得发毛,紧忙点了点头。


“一个很美妙的故事。”


“坐下来吧,听我给你把这个故事讲完。”瓦沙克席地而坐,苍白的瞳眸中倒映出塔尔塔洛斯紧蜷的尸身,“做事的一开始,他以与此时相同的姿势来到人世……”


走投无路的流民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孩在大漠中踉踉跄跄地跋涉,深红的血液顺着她瘦弱的腿向下流淌;□□在她的身后燃烧,阿蒙的眼眸在天空中张开,恒久地注视着她。


女人的丈夫死在火焰里,女人的两个孩子被狞笑的刀剑夺去性命。


女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日子诞下了腹中的孩子,她抱着幼小的婴孩逃出曾是天堂的地狱,在炽热的黄沙之中凑巧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恶魔。


恶魔生着金黄的翅羽与眼眸,浑身是殷红的血色,看上去神圣又悲哀。


女人误以为她遇到了神明—她生而卑微,事事不顺,终生不弃的,唯有拜谒神明。


她无数次为大漠中的黄沙撰写诗篇,一颗坚韧而愚钝的心因阿蒙拉而鲜活。


恶魔以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眸看着她,他的翅羽散落一地,翅膀上插着黑色的箭羽,殷红的血液从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女人向恶魔跪下来,她虔诚地将自己怀中的婴孩放在了恶魔身前的沙地上。


在诞下孩子的前几息,她为了不发出能够带来死亡的声响,用刀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女人没打算活着,但她拼了命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


恶魔的视线停留在那婴孩的身上,滑过婴孩皮上的血迹—他轻飘飘地想着,这孩子的肉一定鲜美得很。


但他伤得太重了,一柄残刃穿透胸腹处的要害,将他狠狠地钉在沙中。


女人感到不安,因为她眼中的神明什么也不说一他看上去一如濒死,恍似自身难保。


女人看着自己身上残存的布料,又抬头看见恶魔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口中断舌处满溢的血液被她咽进肚子里。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跪在恶魔的身边,婴孩的啼哭吸引了恶魔的注意力,女人流着泪,为恶魔包扎他身上狰狞的伤口。


神明也会伤至如此吗?


女人大抵是明白的,眼前的“神明”有哪里不对——壁画上雕刻的那些画像,永远圣洁的姿态,终会抵达的临降。


以及,祂们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显现出自己的形态、被利箭钉在地上、被红日炙烤。


可,这种时候,是不是真正的神明,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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