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巴别□□塌之前>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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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在莫比乌斯回廊中待了几百年。这个神秘瘦弱的女人就像是古老的羊皮卷化成的精怪,似乎有无数的秘密藏在她的身体里,带着尖刺的铁箍将她的嘴毁去,她因此而长久地凝望,从不对任何问题作出回答。


在莫比乌斯回廊中,一切都不需要拥有具体的原因和缜密的思考;这里敞开了迎向旅人的怀抱,如果他们愿意,便能够在惬意与偶然之间感受命运的无穷无尽的回旋。


伊卡洛斯翻过无名之书的封页,一张一张地看过去—书中如破立殿里的大部分典籍一样,详细而不失夸张与虚构地记载着一些往日里的故事,但有一则记述却让伊卡洛斯感到熟悉又陌生。


记述中反复提到一个名叫阿撒兹勒的人,书中记载着,阿撒兹勒最开始是个善良的天使,生着十二只翅膀,最终却因“爱”堕进地狱;于地狱中,他在刑场中央最炽烈的火焰里造出了“能够凝聚一切爱意”的宝石。


“他从疯狂舔舐罪孽的火舌中缓缓走出来,白色的翅膀被烧灼成同灰烬一般漆黑的色泽。阿撒茲勒将攥紧了这些宝石的手抵在胸前,垂下头时,白色的长发滑下来,将他大半的面颊遮住。他揉动着那些宝石,听它们在自己的手心里发出细微动听的声响;身后的火光愈发模糊明亮,他微笑着,轻轻地说出他为手中之物精心构思的名字:


—‘聚彩石块’。”


宝石已经碎成童粉,在回廊透明的地面上化成了比血泊更加悲哀的形状。


伊卡洛斯手中,黑色的书封与泛黄的纸张忽而不安地飞舞;空中没有任何哪怕是微风留下的半点痕迹,他感受到内心深处的不安正违背自己的意愿挣扎着破茧;伊卡洛斯强硬地安抚着躁动的书页,但纸张超出常理的挣动随时都有可能突破他以力量构成的防线….


在抖动的书页间,他隐约看见了自己所妄图知晓的秘密:


聚彩石块',多么美丽的名讳啊,创造了这些宝石的'神明’慷慨地将它投入世间,阿撒兹勒的视线追随着那些宝石映射出的缤纷破碎的光线,直到它们从彻底离开地狱,融入城市、森林、海洋……


尽情地从那些世人身上掠夺所有平凡深重的爱意…尽情地散发出更加美妙的光亮吧…让所有的美好…尽数从那丑陋的人世消失殆尽吧…!


阿撒兹勒扇动着自己的十二只翅翼追逐飞往地狱顶端的亮光,然而苦难与灾厄的屏障让他无法真正脱离地狱,他只得停驻在漆黑的海平面下,唯一能做的,只是仰起头,注视着那些宝石如飞鸟般快活地飞往人世,快些枯菱吧,鲜红的玫瑰。


阿撒兹勒悲哀地笑起来,海平面以下,深蓝色的海浪将他的身影吞噬。


一条活鱼也没有的死海里,终究也不允许有活着的魔鬼……


手中那本黑色的书,它的挣扎猛然剧烈起来,泛黄的纸张像濒死的鱼一般疯狂地挣动,伊卡洛斯的指尖被锋利的书页划开无数狰狞的伤口—黑色的书忽然缄默着炸裂,自浅淡的碎片与尘埃中飞出无数巨大狰狞的黑色蝴蝶——


那些蝴蝶尖叫着飞出莫比乌斯回廊,在光亮之外的阴影中化成了什么也没能留下的灰烬。


伊卡洛斯看见亚列化成的金色小球一遍又一遍地从自己眼前经过。


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才终于能够回过神来。


他轻轻地踏过地面上宝石的粉,走到了黑色蝴蝶无法到达的地方。


在玻璃花园的角落里,鲁伯特留下的石杖边,他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的阿斯拜尔;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积灰的雕塑。


伊卡洛斯向他走过去,莫名感受到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这让他周身笼罩着令人不适的冷意。


他觉得自己发出的声响已经足以让阿斯拜尔发现自己的到来了,他的脚步声结结实实地响在花园间蜿蜒的小路上,没有一丝遮掩的意味。


为什么不转过身呢?


伊卡洛斯疑惑着打量阿斯拜尔的背影;后者垂下的右手上,生在手背的深蓝色眼眸正定定地注视着他,视野之中,伊卡洛斯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幻化成惊惧的颜色。


阿斯拜尔感到悲哀,手背上深蓝色的漩涡时而缄默着停滞,时而不安地回旋。


既然这么害怕,就快些离开吧;光亮黯淡的天空之下,色泽接近漆黑的畸态眼眸流露出悲哀的水色。


伊卡洛斯没有走。剥去畸态眼眸蒙上的那层扭曲的滤色,他从未露出过惊惧的神情。


他坚定地将一切异变都归咎给莫比乌斯回廊中已成童粉的宝石和在光亮的入口化成灰烬的黑色蝶群。


阿斯拜尔是可怜的,是被影响的,他的本质和自己是相同的。


他绕到阿斯拜尔的身前,将角落里那只生着枯萎玫瑰的石杖捡起来,转过身缓慢地走了几步,最后在阿斯拜尔的身后站定—伊卡洛斯用上浑身的力气,将那根无主的石杖扔到了很远的地方—事实上,在所有交叠的视线之外,石杖穿过神域苍白的云端,落向了悲哀冰冷的人世。


一切,都在无形之中以自然的姿态偏离了正轨。


伊卡洛斯转过身,阿斯拜尔转过头颅,以那双生在常理之处的双目怔怔地注视着他。


鲁伯特的石杖,是用那汲取爱意的宝石制成的。


枯萎的玫瑰将根系扎在爱意腐烂的坟墓里,永远萎靡,永远殷红。


这就是问题的答案—恢复了记忆的鲁伯特察觉到是地狱来的宝石制成了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石杖,因此,他撑开双翼飞向天空的时候,有意将这石杖永远地遗忘在自己最爱的玻璃花园中。


阿斯拜尔,现在开始,一切怪异的变化都会终止的。


第五只眼睛和第六只眼睛,都不再会有任何发芽和生长的可乘之机了。


缄默,它使一切未出口的秘密与未诉尽的言语缓慢地沉淀。


没有纸笔,没有言语,似乎任何事情都变得难以理喻。


阿斯拜尔在玻璃花园枯萎的一角里转身,他注视着伊卡洛斯,用力撕扯自己的衣角,将一条边角潦草的白布分离出来;在这之后,他慢慢地抬起右手,将白布缠过自己的掌心,掩上畸态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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