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逸清离开之后, 简墨许久都未回过神。
好像一场迟来的感冒,病毒潜藏在她体内, 直至今日才开始散发威力。
而她无力抵抗,丧失痊愈欲望。
良久,简墨手抚了下额头,深沉呼吸,视线不由跃过阳台向下,穿过橘橙色的天空,落在那大片的绿荫上。
小区居民或闲散漫步, 或快步疾驰,或形单影只, 或互相搀扶。
所有人的今天都同昨天没什么区别,只有她,她的今天不一样。
简墨从前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同。
她猜测褚逸清或许是认真了,又或许,想要的东西变多了。
但,也许是开始得过于草率, 她并没有将这份由好奇而转成的爱赋予太高浓度。
她想,应该顶多只是最表层的那些喜欢吧。
至多只到这里了。
可是, 她似乎过于自信于自己的判断,不是表层的喜欢,也不是百分之多少的试探……他说, 他爱她。
她该如何回馈这份爱。
她能给予他相同的一切吗。
如果不能, 开始又结束,这是否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伤害。
这些问题宛如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暂时冷静抑或变相逃避,以退为进还是就此远去……简墨从未如此认真思考过。
因为认真, 她愈发无法寻找确切的答案。
她该如何判定,这一刻的她百分百爱他,她又该如何确定,喜欢与爱的临界。
就这么将他放走吗?
不,绝不。
这是简墨唯一确信的事。
还是应该要做些什么。
为她自己,也为这突然降临的一切。
-
褚逸清到达另一个住处时,手机收到一则消息。
他理智尚存,最初那涨潮一般的情绪过去后,便致力于找出幕后操纵之人。
那份匿名文件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正好在楚泽回国前一天,尽管他从时间上完美将自己摘出,但褚逸清的调查方向却还是集中在这一点。
原因无他,一种直觉。
事实证明,这个方向是对的。
楚泽同寄出信件之人的确交情不浅,褚逸清略一思索,垂眸打字,“继续查。”
那头秒回一个OK的手势。
第二天一大早,褚逸清回了趟老宅。
褚遂良正在晨练,一身黑色唐装配合那过分老练的招式,瞧着还真有那么两下子。
褚逸清走过去,打招呼,“爷爷。”
褚遂良早年脾气暴,不大瞧得上这绵里藏刀,刚中带柔的把式,如今年岁渐长,倒是渐渐发觉其中精妙,每日都得练上那么一时半刻。
孙子在旁,他也不懈怠,只微微颔首,“逸清回来了。”
话落,屋里走出三个人。
分别是褚清海、褚清晏以及多日未见的父亲褚清河。
褚逸清微挑一下眉,不动声色,点头道,“二叔,三叔,”最后视线停留在褚清河面上,他更是平淡启唇,叫了声“爸。”
看似和谐的一幕,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么一大早,这几个心思各异的聚在一起实在太不寻常。
除非拥有共同敌对方,短暂结盟……
在褚逸清静默不语的几秒钟内,对面几人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他们本意是回来告状,谁知竟撞上当事人。
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褚清海和褚清晏齐齐朝褚清河看过去,人家都说父子连心,谁知是不是大哥中途叛变?
褚清河直接怒瞪回去,他是被踢出公司,但还没蠢成这样!
三人小动作极其隐蔽,褚逸清欣赏完毕,觉得好笑,索性直接抬眸问,“二叔,您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褚清海忽然被点,怔了下,但他旋即整理好神色,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逸清啊,墨墨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褚逸清更觉好笑,“我们又不是连体婴,有必要时刻一起出行?”
他这话有些刺,褚清海微微哽了下。
褚逸清的惯性是视若无睹,很少会这样刻意怼谁,何况这还是在老爷子面前。
他更加觉得前几日听到的传闻是真的,眼眸难以自抑得涌出一点兴奋,语气却又跟过来人那般劝道,“是不是吵架了,小夫妻难免的,这个恋爱跟结婚完全是两码事,实在不行你就服个软,哄哄就行。”
褚遂良思想老派,信奉家和万事兴,往常几个儿子的家务事若是闹到他跟前,或是被他知晓,都免不了一顿批。
最严重的,便是褚逸清父亲,褚清河那一次,他近乎从云端跌至地狱。
果然,老爷子一听这话,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去,“还有这事?”
褚清海满脸堆满歉意,“不是,爸,我这就是随便猜猜,做不得数的。”
老爷子闻言太极也不练了,朝褚逸清招手,中气十足道,“逸清,你跟我过来。”
待书房门关上,褚遂良往藤椅上一坐,抬头问,“怎么回事?真吵架了?”
褚逸清这桩亲事的来龙去脉老爷子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更操心。
能找到一个女孩让孙子开口同意结婚不是容易事,这么多年统共就这一个,褚遂良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届时家宅不宁,他连走都无法安心,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地下老伴。
见孙子不说话,他难免着急,拍两下藤椅,“你坐下,细说。”
褚逸清泰然自若,依言照做,先给老爷子斟杯茶,方才笑道,“爷爷,不是什么大事。”
褚遂良不信,“爷爷知道,你既然肯应下这门婚事,对人姑娘那肯定是有几分意思,既然有感情,咱们男人遇到矛盾,让一让也无妨,别太计较了,”老爷子抿口茶,继续,“婚姻啊,就得糊涂着过才能长久。”
这话褚逸清并不认可。
老一辈人眼中,婚姻并无自主权,又因为当时的舆论压力,许多夫妻性格不合也必须磨合到白头,最终得出一句自欺欺人的结论,糊涂才是真。
但不是,完全不是这样。
褚逸清无意与老爷子争论,笑了声,将这话题揭过去,“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褚遂良叹息,总觉得愁,“你最好是真的有数。”
褚逸清笑了笑,没说话。
等从老宅离开,褚逸清点开早上那对话框,发送,“查查楚泽最近跟褚家那几位有没有接触。”
微信那头,宋珂秒回,“好嘞,遵命。”
褚逸清:“小心点。”
宋珂:“害,放一百个心吧您。”
他经营产业多而杂乱,但好在都集中在吃喝玩乐上头。
这种地方,消息多而密集,只要有心,总能抽丝剥茧找到点想要的。
宋珂对此驾轻就熟,直言包在他身上。
但他有点好奇,“怎么突然想查这个?”
褚逸清直接甩过去一句话,堵了他的嘴,“少问,多做事。”
宋珂“害”了声,什么人啊这是。
-
一周后,褚逸清如约过来收拾东西。
看着家里属于他的东西越来越少,直到连最后一件都被归置到那纸箱中,简墨无端有些难受,忍不住说,“我搬走好了,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干什么非要这样……”
褚逸清提前叫人简单处理过,如今只是检查是否有遗漏。
他将从书房找出的一本书扔进去,简墨认出那便是自己上次看到睡着的那一本。
顷刻间,一种自己被遗弃在这里的孤独感袭遍全身,她死死咬住下唇,喉间好似堵着什么,难受到出口的嗓音亦有些微哽咽。
然而,褚逸清只是平静注视她,告知事实,“不是我的房子。”
简墨再次怔住,“什么?”
褚逸清淡声道,“房子在你名下。”
简墨完全记不起来这一回事,只想起有段时间,他似乎让自己签过几份文件,她当时并没有细看……
些微说不清缘由的酸涩自心口溢出,简墨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声,“你干嘛啊?”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刻告诉她这些。
她的不舍溢出眼眸,眼眶因用力而微微瞪大,但眼周还是在一点点泛红。
褚逸清凝视一秒,强迫自己别开目光。
纸箱合上,过来帮忙搬运的工作人员请示是否可以开始,褚逸清微微颔首,“嗯”了声。
客厅在半小时之后恢复到一种比来时更干净的空旷,这房子太大了,此刻看起来好似湖心一座孤零零的岛,上面只有两叶不知该如何靠岸的扁舟。
简墨喉间吞咽片刻,近乎赌气般回房。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甚至这些天,她一直在调整自己,但等真的发生,内心的烦躁与委屈还是无处安放。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爱时可以接受模棱两可的开始,爱上却无法忍受一丝杂质。
好,不就是要不破不立吗。
谁不会?
……
简墨再次出来时,往褚逸清手掌塞了一张A4大小的文件。
指尖相触,感受到一丝微弱余温。
褚逸清低头看去,那是张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简墨仰头看他,语气实则不大平静,有点赌气的意思,“如果非要这样,把这个也带走吧。”
她补充,“签或者不签,决定权在你。”
哪怕知道不应该,简墨还是忍不住拿这个作为试探的武器。
她想知道,他的态度有多决绝,他究竟会不会收下。
如果不会——简墨瞳孔微张,震惊于褚逸清淡定自若的态度,他竟然,竟然就这样扫过一眼,随手放进那门边尚未闭合的纸箱中。
轻而又轻的窸窣,将她的心挤压,酸涩无所遁形。
眼前好似蒙上一层白雾,茫然而毫无方向。
简墨再次看向褚逸清。
他面容偏深邃,不笑时总有种雕塑一般的质感,毫无情绪,冷漠又无情。
可简墨见过他那样多专注的时刻,因为感受过,才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落差。
她立刻转身回房,拖鞋踩得震天响,将自己埋进柔软被褥,直到外面声音消失,都没有走出去。
等那怒火稍微平息,简墨两腿盘坐在床,又忍不住有点伤感。
她狠狠揉几下脸,深吸一口气,趿上拖鞋,打开卧室门。
不知是不是少一个人的缘故,外面看起来比方才还要寂寥。
简墨甚至听到风穿过走廊的回音。
她以前明明都不会注意到这些。
沉默站立半晌,她抬眼朝屋内扫去,属于褚逸清的东西于片刻前从这里消失。
这是她的家吗。
简墨不清楚。
她随手将身旁那椅子挪开,正准备坐下,目光却在看到桌面那张离婚协议书时顿住。
什么啊,居然没带走吗。
与此同时,简墨手机嗡地震动一声。
褚逸清的消息进来。
“简墨,我想你弄错了。”
“在我们之间,拥有决定权的人,永远是你。”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