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深海审判【完结】>第34章

  呼吸

  金蛭川大吵大闹,惊动了尤远航。

  “你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尤远航看过了现场,对金蛭川说, “学位并不能带给你踩在所有生命之上的权力,海洋是所有生命的起源,包括人类,所以你并没有比海豚高贵。”

  他是舰长,金蛭川没敢直接反驳,但也没有被说服。尤远航看向大海,最终无奈地垂下目光。

  他出身渔村,又专攻海上战斗,没有人比他明白大海的馈赠和大海的凶险。他始终对大海心怀敬畏,海风雕凿出他脸上的皱纹,海洋也是尤远航的家。

  “在我的船上,”尤远航最后说, “这种情况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可是我们都为政府服务,你没有资格直接管理我。”金蛭川抓了把脏乱的头发, “我的赞助者不是你。”

  “蓝家从来不会资助虐杀海洋生物,或者任何生物。”蓝允涟站在二层甲板上,淡淡地说, “所有的科学研究都要建立在人道主义上,这才是蓝家的信条。”

  她纤弱地飘渺在风中,没有人知道她已经俯视了多久。金蛭川不敢相信,说: “蓝小姐,是蓝千林女士允许我……”

  “姨妈并不知道你的恶行。”蓝允涟搭在栏杆上的指尖有点被冻红了,她说, “今天的事令我震惊,我会及时汇报。蓝家从来不支持科学残忍,相信姨妈在获悉之后,会和钢牙号以及尤舰长意见相同。”

  说完,她对尤远航礼貌地颔首。身后的女保镖为她披上斗篷,蓝允涟翩然而去。

  已经悄然退出这场闹剧的沧余和屠渊对视一眼。

  “危机公关做得好,蓝允涟很厉害。她总是跟着你的小姨学习,没有白费。”沧余说, “你应该让她成为你的联盟之一。”

  他这段时间进步飞快,此时用词专业,一针见血。屠渊端详着逐渐摆脱束缚的小鱼,觉得魅力无边。

  屠渊用大衣裹住沧余。

  沧余一抬头,就和屠渊四目相对。

  这个男人总是很少说话。

  沧余想。

  但他的眼神总是很热切。

  ***

  黄昏到来之前,钢牙号和鲸群擦身而过。

  屠渊和沧余坐在侧舷的长椅上,正是风大浪涌的时刻,船体摇晃,一同摇晃的还有滚烫的阳光。沧余不穿斗篷了,倾身趴在栏杆上,看海面起伏,偶尔露出鲸鱼光洁宽阔的背脊。

  屠渊坐在沧余身边,垂眼专注在手中的石雕。海浪冲击船舷,刀刃划刻坚石,这两种声音夹着沧余,让他神奇地感到平静。

  沧余转过目光,接着早些时候没说完的话题,说: “尤远航是个有趣的人。”

  “嗯。”屠渊控制着刻刀,抬头问, “对他有兴趣了吗?”

  “他看起来……很喜欢大海,他不认同金蛭川,他看向大海的时候好像很眷念。”沧余侧脸贴着小臂,说, “我不明白。”

  “小鱼,”屠渊笑了,说, “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无可救药。”

  “可是海洋不是他的家,”沧余似乎还没想好, “他没必要这么……在意。”

  “陆地也不是你的家,”屠渊敲击完最后一下,撤下刻刀,问, “你会想把整个福彻尔炸上天吗?”

  沧余微微蹙眉,说: “当然不会。”

  “小鱼很善良。”屠渊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说, “你也要相信,善良是物种之间共通的品格之一。在宛如地狱的世界里寻找光明,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只要还能感受到温暖和快乐,我们就不会放弃希望——你和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不是……吗。

  “你之前明明希望我变得强硬,现在又希望我保持乐观和柔软。”沧余对上屠渊深沉的眼神, “你的要求好多啊,屠渊殿下。”

  “因为我希望你坚强,魅惑只配做你最微不足道的手段。”屠渊说, “我想你强大,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鲸在水中轻盈地滑行,发出悠长的鸣叫。细碎的水珠飞溅而起,沾湿了沧余的长发。

  沧余坐直身,看着海中的鲸群,有点出神。他在海风里说: “我要回家了。”

  “嗯。”屠渊轻缓地收起笑容。

  沧余几次斟酌措辞,最后说: “你也会回家的。”

  但是屠渊说: “不会的。”

  “我不懂,”沧余睁着和海一样蓝的眼睛, “每个人都要回家。”

  “不是的,小鱼。”屠渊用拇指蹭着他新完成的石雕,略微仰起下巴,缓慢地说, “家这个东西,我已经失去了,我也不需要。家的意义在于保护,我却想要杀死我的父亲。我活着,不靠家的希望。”

  “你家,”沧余沉默片刻, “很变态吗?”

  屠渊笑了。

  他喜欢听沧余说这些露\骨的词汇,听上去非但不黑暗,反而显得很可爱,让屠渊心底一次次地发\痒。七年过去了,小鱼长出尖牙,浑身带刺,但唯一不变的是纯粹的天真。他永远像个孩子,他和屠渊遇见的时候也的确是个孩子。

  “变态……”屠渊故意问, “你是指什么?”

  “就是像你一样,”沧余慢慢地说, “想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和一条鱼纠缠不清。总之很奇怪。”

  “差不多吧。”屠渊将细细的银链穿过石雕, “我母亲杀了她自己,而我父亲想杀了所有人。”

  海面骤然破裂,水柱直冲云霄,海洋巨人跃出海面。水声震耳,鲸鱼庞大的神曲划过半空,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那是海洋赋予它的最宏伟的美貌。

  屠渊迅速倾过身体,在鲸鱼重重落下的那一刻盖住了沧余。滔天大浪直拍而至,沧余滴水不沾,但屠渊完全被淋湿了。鲸鱼随着波涛绵延向远方,夕阳中的水平线给海洋镶嵌金边,屠渊和沧余在这样的世界前挨近,两个人都美丽极了。

  这氛围太温暖,沧余有点别扭,说: “我不怕水。”

  “你就要回家了,”屠渊一语双关, “所以现在干燥一点,挺好的。”

  他稍微俯首,黑发潮湿柔软地耷在额前。他的双唇在笑,但眼睛很难过,还很深情,尽管沧余既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深情。又或者是沧余不想明白。因为屠渊的眼神太强大了,带着单独给沧余的温柔,又有流露在温柔里的挽留,让沧余无法逃避。

  很奇怪的一件事。

  从认识开始,屠渊就总是占据绝对的主导,但沧余是个例外。屠渊明明那么冷酷,却屡次把选择权交给沧余,还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

  就因为沧余是条鱼么。

  沧余忽然很烦躁,他想知道屠渊以前拥有的那条鱼是谁,又不乐意表现出兴趣。沧余站起身,说: “我走了。”

  屠渊在他身后说: “小鱼。”

  海风继续吹拂,太阳快要看不见了,钢牙号即将完全陷入一个深蓝色的梦境。沧余站住了,在“别回头”的想法中回过了头。

  屠渊还坐在舷壁边,头发和大衣都湿了。他仰脸看过来,眼睛里盛满了最后的那点阳光,半边身体的还在阴影里。他向沧余伸出手,在掌心托着刚才完成的石雕,是要送给沧余的意思。

  他手腕上还戴着沧余的那颗小珍珠。

  他就这样低声说: “小鱼。”

  只有两个字,但他在说:别丢下我。

  沧余觉得很奇怪。

  魅惑明明是他的专长,小鱼是最会装可怜的。但是屠渊后来居上,很多时候,沧余都在被这个人诱\导。沧余及时反省,却无法改正。

  沧余说: “屠渊。”

  “嗯,”屠渊说, “我在。”

  “快点,”沧余有点沮丧还有点凶, “陪我去看海。”

  “遵命。”屠渊微笑着站起身,他们一起到船头去。沧余趴在尖端隔出的小三角里,屠渊很自然地站在他身后。

  如果没有越压越近的话就更好了。

  “小鱼,”屠渊手指碰到了沧余的脖颈,说, “送给你。”

  小巧的白石被雕成一条正在旋身跃游的小鱼,线条流畅,非常生动。小鱼的唇间叼了颗珍珠,中间打了孔,穿过银链。

  石雕有点重量,沧余把它接在掌心,掂了几下。

  “不是在一条船上吗?”沧余仰头问, “改变战略,要开始钓鱼了吗?”

  “总得尝试一下,”屠渊笑了,真诚地说, “不然我会很不甘心。”

  “可是你已经有一条鱼了。”沧余美丽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气恼, “我不是他。”

  屠渊没有说话。

  “那条鱼……”沧余把石雕攥住了,问, “就长这样吗?”

  “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鱼,”屠渊的指尖顺着链子轻缓滑动, “我没有见过他变成鱼的样子。”

  沧余“哦”一声,还想说话,但是他觉得耳边微潮发热,紧接着颈边也被侵袭了。他被迫后仰,没想到露出了更多的脖颈,被屠渊捕捉到了。

  屠渊一手撑在沧余身侧的栏杆上,一手和他一起托着那个石雕。屠渊稍微侧头,低缓地说: “小鱼?”

  太近了。

  沧余想。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沧余从来没有这样过。

  熟悉海底的小鱼从来不知道陆地上也能这样潮热,让他颤栗着觉出痒。他更不知道,原来屠渊的呼吸也这么……

  棒。

  沧余想不到别的词了。

  屠渊的呼吸就是很棒,没有声音,但是喷洒在沧余的皮肤上,就能荡开骚动的涟漪。屠渊的呼吸让沧余的脸和耳朵都红了,让他觉得好热,想要喘\息,或者发出别的什么好听的声音。屠渊的呼吸,让沧余觉得很性\感。

  还有。

  屠渊的眼神,屠渊的嗓音,屠渊的触碰,都很性\感。还有屠渊的手,手指修长冰冷,骨节分明,肤色和他的面孔一样,病态的苍白。每次被这双手抚摸到,沧余都觉得是汩汩泉水流淌而过。可也是这样一双手,教他握\\枪,为他雕刻。

  真的很棒。

  屠渊注视着沧余,看到那双大海般的眼睛里波澜渐涌,而小鱼的侧脸和耳朵都要红透了。屠渊的眼神在燃烧,可他的声音却和海风一样,与沧余轻触而分。他总是这样,轻柔又温柔,却连沧余心底最坚定的信念都动摇了。

  沧余思绪混乱,又想推开屠渊,又不舍得,甚至还想要屠渊靠得更近。沧余看到屠渊的嘴唇,忽然想。

  他们已经有些时间没有亲吻了。

  在他回家之前,他们总得做点儿什么。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像雪球似的翻滚壮大,沧余站在屠渊胸膛和双臂之间的空隙里,忘记了他们原本在说什么。风愈来愈大,他却要流汗了。

  阳光还剩下一点点,天际是醉人的浅紫色。但海水还是那么蓝,那是唯一的主宰,一种深邃而纯粹的蓝,浓郁到几乎可以触摸,仿佛被上帝颠倒挥洒的宝石。

  沧余感觉到,屠渊靠近了。

  “小鱼,”屠渊在他耳边说, “留下来。”

  沧余沉默许久,小声问: “什么?”

  “留下来,”屠渊低声说, “留下来,小鱼。”

  这是屠渊第一次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欲\望,沧余却觉得自己才是无处遁形的那个。

  沧余要融化在屠渊的呼吸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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