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观情【完结】>第21章

  甘愿陪君双化骨,辞别人间赴黄泉。

  风虐雪骤的夜晚,冰寒沁骨,男子一身红衣,散发赤足,腕上锁着铁链,倚靠着铁笼席地而坐。

  靖皇狠厉,吞并昭国后,决意攻下已被北鞔占据的雪域,故命他再为细作,重演娈童,再次潜于北境鞔人营中。

  于是,兜转经年,他又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身侧的数名少年彼此依偎,黯然垂首,他却独自靠坐在笼边,额角抵着冰冷的玄铁,又蓦然忆起与南忆初见那日,她一身红衣银甲,袍袂上点点梅香,于黑暗中走来,一剑斩断他身上的枷锁。

  但他等不来她了。

  他笑起来,一双狐眼略弯,薄唇轻抿,笑得极好看,可总带点凄凉的意味。

  他侧过脸透过铁栏看那开得正艳的红梅。

  赤色犹烈,魂散矣。

  、逆世

  燕昔闻扬手摘下凤翅盔,顺带着解开了束发的带子,在疲惫中仰了仰颈。凌乱乌黑的发倾泻在冰寒的铁甲上,额前几缕被风拂着挡了容颜,稍露出飞扬的眉眼。

  她迎着春日午后的暖风和掀凌半空的桃瓣而立,身前是已经死去的大昭皇帝和女侯。

  年轻男子无力地拥着他的爱人,躺在他破败的江山里,粘稠的深红从他们苍白的肌骨中流出,翻烂的血肉彼此融在一起。他们二人已在人世间走过一遭,在无边的绝望中尽全力拼斗了一回,消融在无奈而悲痛的结局中,而后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燕昔闻垂眼不说话,她周围的靖兵便一个个低头立着。

  无人知晓皇上为什么会让一个女人做大靖兵马的统帅。只知那时,才至桃李年华的燕昔闻随父亲出征西漠,跟在数万男儿郎身后摸爬滚打半年,却在父亲重伤,兄弟被俘之时凭一己之力攻下敌城,直至周边部族悉数求和归顺后才肯回朝。

  高殿上,一向冷峻的明尊帝未发一言,狭长的眸端详了跪在金阶前的燕昔闻半晌,在群臣的汗就要滴落在地时,让人递了金印和一品冠服册宝下去。

  众人在愕然间躬身道贺,不知谁叫了声“女帅”,皇座上的轩辕昇一双深眸立刻横睨过去,眼角散的就是刀子似的冰渣,吓得那些人一个个缩首后退,往后只敢称一声“燕帅”。

  从此,燕昔闻便是大靖第一位入朝为官的女子,入主帅府,位列一品官员,每日上朝,端七梁冠,穿绯色狮子袍着玉带,手中掌靖都兵马四十万。

  在军中,燕帅便是绝对的权威。

  这么多年,手下人早已经领教,此人的能耐绝不止是能拥有皇帝的袒护。她掌帅印,是因为她就是领军的人才。

  燕昔闻伸手揉了揉后颈,道:“择日将他二人葬于一处,入昭国皇陵,供奉牌位。”她目光扫过立在桃树旁的白影,话锋一转,“昭宫干净了吗?”

  昭宫中的人根本所剩无几。靖军一路攻城略地,昭都中早已人心惶惶,就连官员都跑了大半,后宫乱的更甚,有身份的几乎一个没留。

  副将推搡过来一个人,禀道:“燕帅,宫中权贵只剩此一人。”

  那人被推在背后,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后跪倒在燕昔闻身前。

  妃色的宽袖划过燕昔闻的指尖,狼狈地落在地上。

  女子长发半散,一身衣裳和那粉桃颜色无异,默然跪坐在纷飞的花瓣里,一动不动地望向身侧相拥长眠的玄希和南忆。

  燕昔闻当下冷了眉心,周围人赶忙走动起来,地上被清理干净,女子却仍未转身,只在青丝隐乱间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她唇瓣半掀,极小声地说了句话:“原来,他是长这样的。”

  燕昔闻皱起眉,又候了少顷,出声问道:“这位娘子,姓甚名何?”

  女子一时未答。

  副将看了看女子呆跪的侧影,想起玄南二人,心道此女国破家亡之时,竟纠于儿女情长,不由得生出厌恶,沉着气吼:“大胆妒妇!大帅问话,尔安敢不答?”

  他声音洪厚,地上的人双肩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无力的抓了下。燕昔闻回头扫了一眼,那副将登时闭了嘴,只见燕帅眉眼淡漠,“你带来的人,连身份也不知道嚒?”

  副将在她身侧躬下腰,“禀大帅,此人是昭国侍郎之女,昭皇之妃,唤作洛念欢。”

  燕昔闻点了下头,道:“洛氏娘子,回身。”

  洛念欢发间的钗在日头下晃乱了人眼,却被展露出的娇颜夺去了颜色。她抬起下巴望向燕昔闻,一双明眸中不见情绪,浓密睫羽微微颤抖。

  是燕昔闻许久未见的婉柔。

  她没说话,望着洛念欢,洛念欢也望着她。

  名震八方的女帅居高临下,肩头落了几片粉桃,铁甲沉重,黑发却纷乱在阳光和碎叶微风里,长眉飞扬,凤目中略带倦气,盖不住的是英武之姿。

  是洛念欢从不敢想的飒爽。

  两人都在一眼的时间里晃了神。

  燕昔闻抬手捋了一把发丝,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昭宫是不可住下去了,”她轻掂手中的头盔,声音轻缓,似乎是说给洛念欢,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你便,暂且住到我那里。”

  燕昔闻行军规矩颇深,虽破昭都,却命军队驻扎城外,只率几名将领和几百将士入城寻了空置的宅子来住,待皇上新立布政使司方能回朝。

  她侧身,吩咐将人带过去。

  副将几步上前,没等洛念欢反应便伸出手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拽起来,便要往林外走。女子被挟着,云鬓不稳,慌乱间珠钗散落。

  “好威风。”身后的燕昔闻冷哼一声,“想必是枪伤痊愈了。”

  副将立刻松了手,右肩似乎于一瞬沾了痛,当下便忆起当日在昭都城前,那南氏女侯策马而来,不出五合便一枪将他挑落在地。

  粗犷的汉子满脸羞愧,急忙收起神色,还算恭谨地带人去了。

  无人的园中,燕昔闻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珍珠钗捡了,净了上面的尘,就这么摩在指尖。

  战火未曾危及城中百姓,善后的活儿不难做。燕昔闻在黄昏渐逝时进了院,身后跟着两个从昭宫里带来的丫鬟。

  底下人已备了晚膳,就放在她屋内。燕帅不喜人伺候,行军时更不会带婢女婆子,下边人放下饭后便一个个垂首站在廊下,不敢留在里头。

  燕昔闻上阶,伸手一指,把两个丫鬟交给他们,独自掀帘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