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看上一眼, 程御便能猜出陆含璟脸色必定沉得可怕。
再大度的男人，也绝不可能在告白中途被打断后，甚至是被一个知晓告白对象家门密码的人打断后, 还能保持温和有礼的姿态。
陆含璟还有心等等看来者何人，程御却清楚地知道, 这间房子除了白日里会来打扫的阿姨外, 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两个人知道密码。
体内的警报系统在这一刻意外地敏锐。
可就在程御偷摸想逃的时候，一头桀骜银发的蒋舟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蒋舟第一眼就看到了玄关处的两双皮鞋, 一大一小, 并排歪扭地列在一起, 你挨着我我压着你，看起来有种拟人的莫名亲密。
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
程御最看不惯玄关处凌乱，从前蒋舟就因为回家后乱摆鞋被他念叨过好多回, 可这次，却是程御破了戒。
是被什么牵绊住了心绪，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蒋舟抬头, 正与沙发上的陆含璟对上视线。
一切困惑迎刃而解。
随之而来的, 却是源源不断的妒意。
后者回了他一个冰冷的笑，然后蒋舟就看到被他高大身形掩在身后的程御，如蚂蚱似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语速极快，像是欲盖弥彰。
蒋舟换了鞋，厚底的马丁靴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硬挺碰撞声，将它们胡乱地插入那两双皮鞋之间，蒋舟这才满意。
他一边往里走, 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程御的问题, “我住这里啊，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程御一愣。
蒋舟明明自己有住处, 来这里也不频繁，尤其这段时间忙碌，他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公司附近的房子里过夜的，好久没回来过，偏偏就是今天。
偏偏还说这种话！
程御刚想反驳，便觉得手指微微一重，是陆含璟轻轻拉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蒋舟的视线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落在了程御光裸的手上。
他唇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突然露出一个极含讽刺意味的笑，站定在下沉式客厅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还是说，我打扰到两位的好事了？”
陆含璟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
程御心下微惊，手指缩了缩，却被陆含璟依旧轻松地捏在指间。
他下意识去看陆含璟神色，可瞥见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觉得这般回复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于自己还难说，可陆含璟刚才连摸带抱，就差上嘴啃他了，想来是真情实感地觉得好事一桩。
陆含璟越是风轻云淡，于蒋舟来说，便是让他越发难以忍受的挑衅。
他没有像陆含璟那般在商场上沉浮多年，城府藏得不深，被这样挑衅，所有摆在明面上的伪装瞬间都被撕破。
他忍容不了。
程御也不知道陆含璟这一声“嗯”怎么戳着了蒋舟某处的爆点，本来还只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蒋舟便如同被激怒的斗牛，踩着直线就朝陆含璟大步迈了过来。
而陆含璟浑身的肌肉也隐隐绷紧。
冰冷的怒火沿着两人相触的指尖，传到了程御身上。
冲突一触即发。
程御不明所以，却还是第一时间绕过陆含璟，站定在他身前，以己身止住了蒋舟看起来毫无顾忌的冲势。
“你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
说完，他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动，挠在陆含璟带着薄茧的指腹上，试图让两人都冷静下来。
蒋舟的视线，从程御的脸移到了两人相牵的手，再移到了他身后的陆含璟上。
陆含璟站在程御身后，身形要比程御高大一圈，却很安然地维持着一种“被保护”的姿态。对上蒋舟的视线后，他甚至露出一个堪称含蓄的笑。
装得跟什么纯良人似的。
蒋舟脑门一热，执意要冲上去，反被不耐烦起来的程御拍了拍肩。
程御的力度算不得大，拍在肩上，却叫蒋舟尝到了一种难言的酸痛，他一双眼都有些发红，看向程御时却委屈地皱了起来。
程御被他这控诉般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轻声咳了两下，“你回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找你有事。”蒋舟眼中满含委屈，幽怨且无声地控诉着程御对陆含璟的偏袒，“那天你说要亲自参与皮下植入的实验，我又加班加点地反复跑数据检验安全性，好不容易忙完了，回来你就骂我。”
“……我也没骂你啊。”
蒋舟不打算纠结这个，他的视线在两人依旧相牵的手上轻飘飘地扫过，说：“这事儿马虎不得，我们再去书房一起探讨下？”
程御才意识到蒋舟是背着电脑回来的。
“这么快啊。”他下意识应了句，抬腿往蒋舟那边走，却被拉住了手。
“程御。”
好久未开口的陆含璟突然出声，因为舌上的伤口，他说话时嗓音有些含着，透露出一股从前未有的脆弱，“我好痛。”
“啊？”程御连忙回头，“怎么了？”
“伤口应该又流血了。”
程御困惑地蹙起眉，“不应该啊，就那么一点。”
陆含璟淡淡道：“可也会痛。”
程御：？
是你刚刚说不痛的啊。
蒋舟：？？？
震惊的眼神不住地在两人身上逡巡。
陆含璟身上也没见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哪里痛？为什么痛？？？
蒋舟咬紧了后槽牙。
“陆总不是只肯接受被坚定地选择，但凡有丝毫的迟疑，宁可不要吗？怎么也开始黏糊上了？”
“人心是会变的。现在我倒觉得，只要最后的答案是我，前面的一切选项都无关紧要。”
“只不过现在时间太晚了。”陆含璟重新将程御匀细的手指一点点纳入掌心，看向困惑旁观的程御，又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处理也不迟。”
程御心道也是，便问蒋舟，“那你今晚还要留下吗？”
“我当然住这里。”
蒋舟见三言两语间，程御就被陆含璟带偏了想法，哪里还肯就这样离开，放任程御落入陆含璟魔爪？
他说完，大咧咧地走过去，倚靠着沙发椅背，懒懒抱臂盯着他们瞧。
眼神清透，看似在说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程御只觉得陆含璟缠着自己手指的力度越发紧，就好似发狠的蛇缠上猎物，一圈圈地不愿松手。
可与冷血动物不用的是，程御只是不适应地轻轻一颤，陆含璟立刻有所察觉，及时地松了力度。
搞到最后，两人的手指挡在他身后，搅来搅去，还怪缠绵。
程御被自己的联想好笑到，再看到一旁危险地眯起眼睛的蒋舟，方要扬起的笑意却是一顿。
他有些恼羞成怒，顿时冷下脸，“看什么看，一身灰尘，还不快去洗澡。”
没想到蒋舟眼神沉沉，却没对他的严辞有所恼火，而是乖乖转身离开了。
他渐渐走远，程御也终于能把自己的手从陆含璟掌中抽出，手背与指间缠绕着的属于陆含璟的体温，很快就消失了。
程御张了张五指，竟生出些难言的空虚来。
“还要牵吗？”陆含璟突然问。
程御淡淡瞥他一眼，“你还摸上瘾了是不是？”
陆含璟并不介意他话语中的嘲意，反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我急不可耐，远不及程总清贵。”
程御知他又在揶揄自己，刚想呛回去一句，却听见一楼的浴室里传出蒋舟的大嗓门，“帮我拿下睡衣！”
两人言辞皆是一顿。
那头蒋舟又大声嚷起来，“就在进门左手边衣柜的底层，你之前翻过我外套，知道位置的。”
程御：……
他小声骂了句，知道如果自己不照办，蒋舟绝对做得出光身子跑出来的疯事。
无奈，程御只能给了陆含璟一个安慰般的眼神，老老实实地去给蒋舟找衣服。
他步态轻盈，踏在地上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响，陆含璟便盯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远离自己。
他清楚地感觉到，在程御和蒋舟之间，存在着某种自然的亲密，不是一天两天的朝夕相处能培养出来的。
陆含璟敛了眸，向后靠上沙发椅背，兜里手机震动，他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未知号码。
「你会后悔的，你感化不了程御心里的坚冰。」
他定定地看着，随后自兜里摸出一个极小的药盒，捻了一枚塞进嘴里，压在舌下，等它慢慢化开。
苦涩的味道蔓延到了整个口腔，陆含璟闭上眼睛，由着它们落入腹中。
程御回来时，陆含璟很是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英挺的侧脸俊美到不似常人。
他的骨相极为硬挺，有一种雕塑般的力量美，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看着，却少了一份生机。
程御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一时间心脏猛跳，下意识脱口而出地喊他，“陆含璟。”
陆含璟长睫颤起，慢慢地朝他看来，墨蓝色的眼眸里寂静一片，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程御心中仍是后怕，就听得陆含璟淡淡出声，“程御，你还有别的住处吗？”
“有，怎么了？”程御下意识便答，很快就反应过来，陆含璟是希望他远离蒋舟。
程御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一方面，他觉得陆含璟作为追求者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另一方面，毕竟他和蒋舟是两个大男人，平日相处都很日常，陆含璟的顾虑，确实让他也生出一丝不太愉悦的感觉来。
程御微微敛了眸，声音都有些许难察的冷淡，“我找他的公司开发一款新科技跟踪定位器而已，他只是来探讨这个。”
“你多虑了。”
“别多想。”陆含璟站起了身，温和地朝程御笑了笑，“我也只是担心他吵着你睡觉，年轻人不知轻重。”
“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陆含璟微微颔首，起身往外走。
他的神色实在不对劲，不是生气或刻意的冷淡，像是……像是某种了无生机的寂静。
程御心里担心，起身跟了上去，在门口追上陆含璟，连问了两句。
“你生气了？
“是介意蒋舟住这里吗？”
陆含璟被阻了去路，视线微滞。
廊下灯带的光打在程御微抬的眸中，那处浮着盈盈暖光，正专注地落着自己的身影。
陆含璟几乎能猜出程御下一句想问什么，他低眉，先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会。”
陆含璟看着程御含着水雾般，漂亮的漆黑双眸，趁着对方毫无防备，俯身，在程御眼尾的红痣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程御，你永远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