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厚重窗帘被掀开一角, 宴会厅的光倾泻出来,照亮了小半个露台的地砖。

  程御趁机将沈廷玉的手甩开,看向来人。

  沈涵宇跨入露台, 他眉目间带有郁色,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忍不住轻声嘀咕, “恶心。”

  程御抱臂而立,道:“沈三少好口才。”

  听到这称呼, 沈涵宇再如何蠢笨, 也知道程御是在嘲讽他, 他下意识就要反唇相讥,结果被沈廷玉出声喝断。

  沈廷玉回身望去,眼神冰冷, “滚进去。”

  沈涵宇吃惊地瞪大眼,没料到为了一个外人,沈廷玉竟然会这样不客气。

  他鼻侧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 想到自从对方回到沈家后, 自己处处碰壁的处境,才勉强压下心中怒火,保持着正常语气,说:“我哥还没回来,你别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沈廷玉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盯着他。

  那双时常温和近人的桃花眼,一旦失去笑意, 是比旁人更加可怕的冷厉。

  沈涵宇终于有些坚持不住。

  “爷爷找你。”他丢下这一句, 转身忙不迭就回了厅内。

  落地窗帘再度被盖上,露台又变得一片昏暗。

  沈廷玉侧身而立, 转头看向程御,他脸上还没有挂回那面具般的笑意,缓声继续刚才的话题,“程御,我没有开玩笑。”

  “不稀罕。”

  程御只觉得沈廷玉实在变态,从前就懒得同这阴人周旋,更何况现在。

  沈廷玉盯着他,良久,轻笑出声,“行吧。”

  宴会后半程,沈廷玉一直跟在沈伯山身旁,被后者领着引荐各界名流。

  相比较内敛的沈文进,沈廷玉俨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更何况,他跟在程御身边多年,近两年随着程御上台,沈廷玉作为其得力助手,也多次代表程氏集团露面。

  现下摇身一变,他却成了程家竞争对手的沈家人,让略知内情的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程御面不改色地糊弄走好几波试图吃瓜的人,最后也实在累了,挑了个时机,便悄然离开了宴会。

  司机得了指示,提前等在楼下,见到程御的身影后,下车小跑着为他开门。

  这还是绑架一事后才换的新司机,说起来还和陆含璟有些渊源,准确来说,是和陈述有关。

  程御雇司机也没有多的要求,只要车技过关、为人靠谱就行,正巧陈述军官出身,陆含璟就让他帮忙推荐了个靠谱的退伍士兵。

  用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其它暂且不提,人确实是靠谱。

  程御落座后,率先扯开了领带,这才感觉畅快些。

  普尔曼很快驶入晚间的车流。

  后座的他支着下巴,倦懒地看着窗外,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后视镜,几次下来,却有些惊疑。

  他注意到有辆黑色轿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车距,一直跟在他们车后。

  程御觉着不太对劲,扬声道:“老宋,你看那辆尾号058的车,是不是跟我们很久了?”

  “跟着拐了三个路口。”老宋回道,“确实有些怪。不过程总您别担心,五分钟前我已经联系过人,马上就会来接应。”

  司机声音淡定,听他那话应该也是极有经验的人,程御这才稍稍放下心,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后视镜瞧。

  在又一个路口,老宋还在等红灯的时候,那辆黑车却径直越过他们,右拐远去了。

  程御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

  之后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天宸壹品。

  程御下车后,在自家门口看到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他脚步一顿,有瞬间几乎以为是陆含璟回来找他,可下一秒就推翻了自己荒诞的猜测。

  男人转过身,却是陈述。

  他左右手各拎着大包小包,看到程御就好似看到了救命恩人,快步上前,惊喜道:“程总你可回来了!”

  程御:“?”

  他这一走近,借着廊下的灯光,程御发现俊美模样的陈述如今却大变样,脸上布着数块红斑,连眼皮都肿了。

  “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忙。害,说来也怪,我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对猫毛过敏了。陆哥回京市前给我留了个猫让好好照顾,现在这个情况,我实在没法养,又不敢放到宠物店里。思来想去,跟陆哥关系好的人里,我在江城也只认识一个您。”

  陈述脸上挂着略显讨好的笑,抬起右胳膊,朝程御伸去。

  程御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拎着航空箱,左手则是一大袋的猫用品。

  他刚想推脱说自己并没有养宠的经验,就听见航空箱里传来有点黑嗲声嗲气的喵呜声。

  程御心下一软,“那给我吧。”

  烫手山芋被人接了过去,陈述连声道谢,婉拒了程御“进去坐坐”的客套话,帮着将有点黑和它的全副身家提进门后,就忙不迭地就告辞了。

  房子里很安静,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程御催蒋舟的进度,对方几乎是要住在公司,偌大的房子里,基本上只有他自己一人。

  程御打开全屋的灯,又打开航空箱,一个耳尖带点黑的猫脑袋便好奇地钻了出来。

  有点黑倒是不怕生,上来先对着程御的小腿蹭了一圈,待标记好这处,立刻又在周围逡巡起来。

  程御放好食水,又叫了跑腿去买猫砂盆,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连从前常看的节目也已经结束,他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着有点黑溜达来溜达去。

  比起初遇时的可怜模样,有点黑已经被养胖许多,走路时还有些内八,猫腚一摇一摇的,很吸人眼球。

  程御眼看着它摇着腚,从客厅赶到厨房,又从厨房钻去卫生间,一副认真模样。

  就这样转过一圈,有点黑又溜达回程御身前,拉起嗓门对他大声喵呜了一声。

  跟报备似的。

  程御一愣,随即忍俊不禁,连带着心里那些难言的负面情绪,也被它这一嗓子冲淡了些。

  养了有点黑后,程御的饮食都规律许多。

  也不知道陆含璟是怎么养的,这猫居然是一日三餐制,到点就叫唤,不仅自己吃,还催着旁人吃饭。

  即使他人在公司,一到中午,也必须打开有声监控,跟有点黑说一句“我也吃过了”,这猫才会罢休。

  否则,它能一直叫唤到程御回家为止。

  程御断定这是只爱管闲事的猫,行为也没什么边界感,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想到陆含璟,就难免想起沈廷玉说的话。

  自顾不暇?

  即使清楚沈廷玉说这话是为了动摇自己的态度,但程御心中难免在意。只是陆含璟没有主动提及,他便不好刻意地挑起这个话题。

  思来想去,程御截了几张监控里有点黑在各处叫唤的照片,给陆含璟发了过去。

  「你的猫催饭很积极。」

  直到下午,陆含璟才回了消息。

  L:「好乖。」

  程御盯着这两个字,埋头思考陆含璟是在说猫,还是在说自己。

  半晌他突然回神,心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难道还指望陆含璟这样夸自己不成?

  程御都有些害怕了,生怕自己和沈廷玉聊了几句,就被对方带得也开始变态,

  他手忙脚乱把手机反扣到桌上,甚至还把椅子挪去了桌前另一个角落,离它远远的,好像这手机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而另一旁,陆含璟也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听董事的发言。

  众人七嘴八舌,陆含璟听完,却只淡淡吐出两个字,“驳回。”

  会后,陆含璟去了趟疗养院。

  陆修远上了年纪,身上的基础病累叠起来,病情反反复复,纵然能保持清醒,看起来却是形容枯槁,没有往日的威风。

  看到陆含璟过来,他也懒得起身,只半靠在病床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陆含璟在一旁坐下。

  “祖父。”

  陆含璟唤了他一声,先是拉开窗帘,让日光倾泻进房间,才坐回到窗边,抬起陆修远的胳膊,悉心地按着他有些僵硬的手腕关节。

  陆含璟手法娴熟,俨然是学过一二。

  陆修远在床上躺了许久,如同一截濒临枯竭的旧木,现下被人拿起来细细按摩揉捏,自然是舒服的。

  他打量着陆含璟低垂的面孔,突然就用上劲,挣脱了陆含璟的手,缓声开了口。

  “我这个人公私分明,让你接受考验,确实有让你越过敬廷直接接手陆氏的打算,但不代表我支持你与他反目成仇。

  “他到底是你父亲,你这样做,是让整个陆家难堪。”

  陆含璟面不改色地收回双手。

  他知道不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陆修远心目中,陆敬廷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同时,陆修远又是个极为理性的人,只重结果,情感于他不过是个点缀,必要的时候,会被直接舍弃。

  就如同陆敬廷被架空,就如同他被喝止与对方的互相针对。

  在陆修远心里,永远以陆家为重。

  陆修远时日不多,陆含璟哪会再驳他的面子,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知道你不想听这些。”

  陆修远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在这父子俩多年龃龉上再多讨论,转头便换了个话题。

  “你要想接手陆家,就得做出成绩。江城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这块蛋糕有多大你再清楚不过,如果不踢走前面的人,你永远只能吃到那一口边,可填饱不了陆家的胃。”

  “阿璟。”陆修远唤了他一声,苍老的眼中突然迸发出直击人心的精光,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汇成了简单的一句话,“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陆含璟沉默半晌,又说了句。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