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舟出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和程御的聊天界面里, 最新一条是他的“？”，苍白的质问没有得到程御一丝一毫的回应，他也就识趣地没再继续发问。
再往前, 则是程御对他邀请的回复。
「我知道了。」
仅仅四个字，蒋舟还以为是允诺, 却在惴惴不安地关注着航班消息的昨晚, 在热搜上看到了程御身处《偶像少年》直播夜现场的照片。
词条下的每张照片、每条路人吃瓜言论，都如同一个巴掌, 接连地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让蒋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在程御眼里, 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存在。
但凡程御将这幅残酷的姿态贯彻到底，蒋舟还有自欺欺人的可能性。
可程御这样冷漠自我，平常对喝水都吹毛求疵的人, 偏偏为了洛羽书三番五次地打破惯例，甚至为了洛羽书，甘心去挤那种人潮汹涌、嘈杂不堪的地方。
蒋舟略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在看到热搜词条后, 他第一想法是再给程御买一趟今早飞京市的航班。
可翻来覆去, 赶得及的航班都已经售空。
蒋舟沉默了整夜，直到清晨的微光穿透玻璃，明晃晃地打在他脸上，他才有些恍惚地想着，连昨晚都不肯来，程御又怎么愿意今天一早匆匆忙忙地赶行程。
怎么可能。
蒋舟出神地盯着整夜都没有消息更新的聊天页面，直到体育馆里响起整齐的鼓掌声, 打断了他的回忆, 这才意识到已经轮到自己上台致辞。
他把手机塞了回去，揉了揉脸, 恢复成平日那般桀骜又自信的面孔，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上了台。
他扫过家属席，里面唯独只空了一个位置。
蒋舟唇角微勾，双手大开撑在讲台上。
他身材高大，臂展也宽，这样的动作看着极为流畅自然，更何况还拥有一头桀骜银发与英俊面孔，还没开口，就引发一场疯狂热烈的鼓掌声。
蒋舟面上神色并不为其所动，只是不疾不徐地讲起了一早备好的稿子。
“……我们或许都曾为一串小小的数字辗转反侧，在科研的中途，不断地推翻不断重建……”
他的声音低沉，经过传声系统后，更添几分带着电流的磁性，一时间，人员众多的偌大体育馆都静了下来。
只有他的致辞，在其中回荡。
在这片认真的氛围中，体育馆二楼的侧门，突然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清瘦男人钻了进来，他四处张望了番，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小心地摘下帽子，随手拨弄了下被压塌的额发。
来人手上戴着精致的丝质手套，脸上还挂有一副黑色口罩，装扮得极为神秘，但只要看到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落进那灿如星芒的眸子里，便再生不出任何的怀疑来。
这人正是程御。
他昨晚被粉丝的追逐和久久不退的热搜弄得有些后怕，今天出门时，特地全副伪装了番，从T大校门口到这里的全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就快被人怀疑是他另有所图了。
好在最终安全抵达，也不枉他赶着早上的航班匆匆过来。
程御站在门口，对着台上的蒋舟拍了张照片，又低头发给了对方。
程御：「surprise」
蒋舟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虚搭在台上的十指蓦地一紧。
那是他设置的，唯一一个特别关注。
蒋舟口中致辞不停，同时却忍不住怀揣期待地抬眼，视线在场馆内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二楼的侧门处。
那里站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一身浅色衣服，戴着口罩，又微垂着脑袋，只微卷的黑发软软地搭着，丝毫看不清容貌。
可蒋舟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程御。
他在心里喊，程御。
二楼的男人似有所感，从手机屏幕里茫然抬头，正与蒋舟对上视线。
程御眨了眨眼，双眼焦距调整清晰后，他看到了蒋舟脸上突然多出的真诚笑意，便小幅度地朝他摆了摆手。
蒋舟也对着他轻轻点头，随机又收回视线，仿佛回到了一心致辞的状态。
程御无处可去，又不敢去坐周围满是学生的位置，就怕再出现昨晚那样的尴尬情况。
他便只能倚着门，立着等人。
致辞也有时长要求，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程御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这才看到昨晚陆含璟连发的好几条消息，自己是一条没回。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随机地抽取对方的一条信息，做了回复。
引用“L：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程御：「陆总放心，你又不靠脸蛋吃饭。」
L：「。」
程御仿佛能从这个简单的句号里，看到陆含璟满是怨念的脸，即使陆含璟从未流露出此般神色，但这个幻想，依旧让他藏在口罩后的脸上也禁不住荡起满满笑意。
他戳了戳陆含璟的头像。
「我拍了拍“L”」
「你说话啊，别装不在。」
陆含璟依旧没回，良久，发了一段视频过来。
程御先是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掏出耳机戴上，才敢点开视频。
是晚上拍的，仅画面外的路灯光投进来，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镜头前原先有数个人影挡着，后来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人影慢慢挪开，同时镜头放大，捕捉到远处一个个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程御的眉头渐渐蹙起，有种不良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没两秒钟，程御再度听到了那句让他昨晚尴尬到速速逃窜的叫喊——
“程总你站住！我知道是你！你有本事来看直播夜，你有本事停下，别跑啊！”
耳机的环绕立体功能实在过于强大，程御只觉得这声音是绕着他的脑袋在转圈圈，还拼着命地往他脑袋里钻。
他匆忙地关掉了视频，旋即发现陆含璟还给他发了一段几秒钟的语音过来。
程御胸口起伏了两次，才小心地点开那语音条，紧接着耳畔就传来陆含璟低沉悦耳的声音。
陆含璟慢条斯理道：“程总，你有本事偷偷看演出，有本事开门呀。”
他的声线格外轻慢，仿佛漫不经心，又好像带着某种刻意的计较，程御耳根发痒，觉得陆含璟就是在取笑他。
「陆总，开不了门，在听高材生致辞呢。」
说完，又随手拍了张蒋舟的照片，给陆含璟发了过去。
L：「？」
陆含璟将猫扒拉到一旁，自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点开程御发来的照片，两指不停放大，终于从模糊的背景中，看清了校徽。
T大？京市？
一夜之间，程御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程御从陆含璟的“？”里，获得了属于胜利者的自豪感。
他靠着侧门，略得意地扬起唇角，给陆含璟发了几个珍藏的表情包过去。
看到接连几个得意扭身的可爱小猫，陆含璟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把聊天页面往上翻，点开那照片再度放大。
这回，视觉重心放到了讲台后的男人身上。
又是他。
陆含璟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帘，轻点屏幕。
L：「高材生？」
程御还以为陆含璟在质疑，轻轻哼了一声。
「等着。」
发完消息，他点开飞信自带的拍摄功能，对着台上，长按录视频。
程御两指放大了画面，将心思一门放在台上的蒋舟后，原本被他自动过滤掉的致辞，也一点点钻进耳里。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有些事情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来自毕生的责任。
“我想，科研人身上，正是背负着爱己、爱人、爱众生的责任，才驱使着我们熬过漫漫长夜，不断前进，不断成长。
“所以诸位……”
蒋舟微微抬头，偏过脑袋，视线如一支穿云飞箭，略过了诸多的毕业学子，直直地落在二楼的程御身上。
“我们，来日方长。”
程御骤然与画面里的蒋舟对上视线，他心下微怔，手也一松。
咻——
视频发了出去。
蒋舟说完最后一句，向着观众席微鞠了一躬，便大跨步地下了台，径自要往外去，有个学生会的干部正巧在路上，看他过来，顺势就拦了一下。
“学长，待会儿一起撸串去啊。”
蒋舟目不斜视，“下次。”
那干部脸上的笑还没完全荡开，蒋舟已经走远得只剩一个背影。
他愣愣地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困惑地自语道：“跑这么急干嘛？”
他还在原地发懵，那头的蒋舟已经跑出体育馆，又从外面的台阶冲上二楼，正与转头出来的程御迎面撞上。
“你……”
“这么着急做什么？”
面对程御的微微困惑，蒋舟在台上自信侃侃而谈的能力像是瞬间就被席卷而空。
原本想说的话，在撞上程御一无所知的清冷眼神后，就像被冷水尽数浇灭的火苗，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剩下呛人的咽气。
他喉口干涩，还没来得及重新整理措辞，就见程御一直握着的手机屏幕骤然亮了起来。
通话请求，来自“L”。
蒋舟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地扫过那屏幕，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道：“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