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陆含璟。
程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只有陆含璟，是程御以彻底纯粹的自己，与对方结识。
他突然仰起上半身, 纤瘦的腰背反折出柔软的弧线，脸上带着缺氧后的潮红, 粉白的唇也无意识地张着。
在这样的凌乱状况下, 他却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给陆含璟发了条信息。
程御：「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 那头回复得很快。
L：「是被有点黑盖戳认定的好人。」
程御纤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枕头, 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程御：「这算好人卡吗？」
陆含璟没有回复, 程御便无聊地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反复滑动，翻看着之前寥寥几条记录
就当他放弃等待, 想要退出聊天页面，去找些助眠音乐来听时，对面却发来了一段视频。
程御没有犹豫就点开了。
视频里, 黑木桌面上摆着程御的名片, 名字旁用黑色签字笔写了风骨极佳的“好人”二字。
程御挑了挑眉，看进度条还有大半，便耐心地看了下去。
没多久，视频右下方出现一只奶白色的猫爪，伴随着有点黑不爽的喵呜叫声，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捏着它的小爪, 往名片上压了压, 再挪开时，“好人”二字上多了个显眼的猫爪印。
视频最后, 是有点黑呲牙咧嘴地打翻了手机，麦克风捕捉到了陆含璟吃惊的低呼。
程御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又低头打字。
程御：「有点黑生气了。」
L：「活该，谁让它半夜不睡觉，满屋子地跑酷。」
L：「你怎么也没睡？」
看到陆含璟的问询，程御歪了歪脑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从陆含璟开始回复，他的嘴角就一直挂着轻松的浅浅笑意，连带着情绪也稳定不少，因此对方一问，他就极为自然地答了。
程御：「在思考人生。」
当这串话从输入栏跳到了对话框，程御才有些回神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边抓着柔软的头发，懊恼地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
思考人生……听起来好白痴。
可是手太快，他已经将消息发了出去，程御只好将手机反扣在床上，自欺欺人地不去看它，又抱住柔软的被子躺下，翻来覆去了好几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陆含璟又接连发来了两条消息。
L：「思考出什么point了吗？」
L：「如果没有章程，不如一起去玩点刺激的？」
最近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程御也不知道陆含璟有没有睡，便懒洋洋地问了句。
「什么刺激的？」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依旧回得很快。
L：「周末带你去一趟海市，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海市离江城不过几个小时的车距，去一趟也不碍事，他倒要看看，陆含璟有什么刺激的玩法。
程御：「好。」
发完也不等陆含璟的回复，程御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这会儿终于是有了些睡意，随手拽过被子一角，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转眼到了周末。
陆含璟如约来接程御去了海市，海市临海，程御原本以为陆含璟会带他玩些海上项目，心里还有些小小的期待，没想到男人开着车，直接进了海边的跳伞基地。
程御：？
这是不是有点刺激过了头。
陆含璟停下车，轻车熟路地领着程御往大厅去，两人进门便有人招待，显然是他提前打好了招呼。
等教练过来的间隙里，陆含璟回头看了眼程御，只见对方旁若无人地敛着眸，指尖在手机背面哒哒哒地叩着。
一副努力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却难掩心底那点紧张。
陆含璟问他：“是第一次吗？”
程御：“是第零次。”
他轻慢地扫了陆含璟一眼，像是不理解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你不会以为我愿意跟着你跳伞吧？”
正常状态下，程御本人还是非常惜命的，这种极限运动看着是刺激，却没必要真轮到他头上来。
对于程御的抗拒，陆含璟倒不意外，他的视线掠过朝他们走来的教练，转头又对程御说：“如果你跳一回，合作上我会再让两个点，明天我们就能签合同。”
即使淡然如程御，听到这样大方又荒诞的条件，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陆含璟挑眉再问：“不信？”
这该死的自信。
程御攥了攥拳，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然后举到陆含璟面前，命令他，“你再说一遍。”
陆含璟居高临下地瞧了眼，屏幕上横过一条红点线，是程御打开了录音。
他眼里荡出浅浅涟漪，按照程御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条件，将它全部录了下来。
程御将手机放到耳边，点了回放，几秒的沉默后，陆含璟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低沉的嗓音在录音中更显磁性，落在耳边，是一阵令人心慌的痒，程御强忍着揉揉耳根的欲望，默不作声地听完了整条录音。
确定无误后，他才站起了身，对着陆含璟仰了仰下巴，掷地有声，“跳。”
他们做好决定，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签协议，两人落后几步，陆含璟突然问他：“程总平常都有录音的习惯吗？”
程御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的不信任，便道：“重要的事情，总得记录下来的。”
“哦。重要的事情。”
陆含璟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程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陆含璟面上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也没有再接茬了。
两人签好协议后，有教练上前为他们培训跳伞时候的动作要点，陆含璟不太上心，反倒是抱臂而立在一旁，和教练一起纠正着程御的姿势。
在男人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纠正中，程御默默压下被命令的郁气。
为了两个点的利润，他忍了。
放在别人身上一二十分钟就能解决的即时培训，程御硬是捱了半小时，直到一切妥当，他才换上安全设备，跟着陆含璟朝外走去。
载他们上去的是一架崭新的皮拉图斯PC-6轻型运输机，两人出来时，飞机已经停在空地上。
陆含璟包下了整机，程御进舱后，才发现里面没有其他人。他转头，发现原先那教练也没有跟上来。
程御困惑地张望了下，问跟在身后的陆含璟：“教练呢？”
男人抓着舱门跳了进来，将程御向里逼进半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提醒他：“坐好。”
程御刚刚将安全带系上，舱门就被关上，机身一个小小的颠簸，开始滑动起来，不久就脱离了地面。
他有些发愣，再次问道：“那教练呢？”
“没有教练。”
陆含璟这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墨蓝色的虹膜中闪动着戏谑的神采，“我有证书，这次我带你跳。”
皮拉图斯PC-6正在拔高，轰轰风声中，程御只觉得鼓膜微微发胀，喉口也有些干涩，而坐在对面的陆含璟，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轻松姿态。
他似乎是毫无察觉地落进了某个陷阱。
程御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小巧的喉结在皮肉下滚过，他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如果你来带，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陆含璟抱臂看他，“三个点。”
看对方势在必得的样子，程御心里已经动摇，即便如此，嘴上还是不服输地争道：“你应该被挂到路灯上。”
万恶的资本家。
“这里可没有路灯。”陆含璟无谓地耸耸肩，拿起一旁的防风镜戴上，动作间带着一种自然流露的恣意，“你下不下，不下我自己跳了。”
运输机已经升上五千米的高空，飞行在平稳的轨迹上，陆含璟低头再次起检查身上的设备，看起来没有继续劝人的打算。
程御如果再犹豫下去，只能坐着飞机灰溜溜地落地了。
这个高度对程御来说全然陌生，他当然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轻轻咳了一声，视线游移在两边，就是不往陆含璟身上瞧，“你说的三个点，真的？”
陆含璟追逐着他乱瞥的眼，意味不明地轻笑，“干什么，你还要录音吗？”
“没什么。”程御摸了摸鼻尖，略有些生硬地说，“来都来了，那就跳呗。”
陆含璟朝他张开双臂，“那就来吧。”
他臂展极大，两条结实的长腿也打开，端的是一副风流模样，要不是身上齐全的设备，难保不会让人怀疑他是在进行某种隐晦的暗示。
程御这才注意到，陆含璟一开始在检查的设备就是带人专用的，能够和身前被带者的安全设备扣在一起。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带他跳伞的打算，刚才的那些不在意，只不过是伪装出来的欲拒还迎。
意识到这点，程御有些恼怒地先踢了他的小腿一脚，才愤愤地凑过去，让陆含璟将两人扣在一起。
他们已经到达了最适合跳伞的高度，前方的驾驶员给了指示。
舱门大开，风声猎猎，程御背靠着陆含璟宽厚而结实的胸膛，而身前半步，就是五千米的高空，他下意识攥住了身侧的安全带，又被眼尖的陆含璟拉着扯开，并拽着他的手放到了身前的肩带上。
“保持好出舱姿势。”陆含璟提醒道，又问：“准备好了吗？”
陆含璟右手贴上程御的额头，让他往后靠，将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程御仰着头，“呼——”
“三，二，……”
程御惴惴地等着陆含璟口中的倒数结束，却在预计前一秒钟身子骤然凌空，被男人抱着从五千米的高空跳下。
“！陆——”
脱口而出的叫喊被风声打破。
一时间天旋地转。
失重感在瞬间袭来，程御紧张地心脏猛跳，分不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直到狂风清晰地扑面而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自由落体。
即使带着防风镜，他依旧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陆含璟好像在身后喊了句什么话，程御没听清，歪过脑袋扯着嗓子问：“啊？”
结果吞了满口冷风。
没多久，两只大手自后方贴上程御颊侧，将他的脑袋摆正，陆含璟又凑到他耳边，“看下面。”
紧张状态下的程御下意识地听从。
他皱着脸睁开眼睛，世界却猛地一亮。
他们落在半空，身边浮动着霭霭云海，底下是风光无限的海域，在阳光下，莹莹的蓝色海面泛起波光粼粼，如同闪烁着碎星般的光芒。
程御学着陆含璟张开双臂。
狂烈的风像是直接从他胸腔穿过，将多日来的郁结通通冲散，让他生出无尽的畅快来。
原来无所顾忌地玩乐，就是这样的感觉。
程御在刺激的失重感里，恣意地笑了起来，眼睛就如同这茫茫的海与空一般，亮得惊人。
随即身子猛地一顿，大概是陆含璟开了伞，两人的下降速度减缓，开始比较平稳地飞翔。
自由飞翔的途中，程御依旧连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错失眼前的景色。
风吹散了他略长的发，陆含璟身在后方，察觉到程御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脑袋，却很乖地一直捏着肩带，没有松手。
他好笑地盯着那不安分的脑袋一会儿，才用一只手，轻柔地将程御散开的乱发一一拨回，以指作绳，束了起来。
降落时，陆含璟揽上程御的腰，自己的腰身则一个用劲儿，两脚率先踏上沙滩。
程御慢了一秒才落地，冲撞感就没有太强。
他重重喘息了两下，连陆含璟依旧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都没来得及理会，一双漂亮的眼睛亮得出奇，转过头想同男人说些什么。
陆含璟正低着头替程御解开身前的安全扣，他突然转头的动作，不仅让自己的鼻尖撞上了对方的侧脸，连唇上也擦过温热触感。
有清浅微苦的雪松气息，伴随着呼吸，铺洒在他脸上。
程御抬眼，正撞进一片幽蓝色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