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楒这几天来来回回医院好几次,许妈妈前阵子陪护太晚,也熬坏了身体,整个人焉巴巴的,还得了点小感冒,许楒就把她赶回家里去休息了,让两个老人也回了家,留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陪护。

  许爸爸对他可没什么好脾气,要么嫌饭菜不好吃,要么嫌许楒手脚太笨,反正一有什么事就找他的茬。

  许楒晚上的时候就睡在旁边的病床上,许爸爸晚上要起夜,就会把他弄醒。

  因为现在情况越来越恶劣,许爸爸的右眼在夜里也已经开始有点模糊,他又气又急,一把掀开被子,踉踉跄跄踩到地上,手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打到柜子上的保温杯,哐哐当当摔到地上,把许爸爸吓了一跳,也把许楒吓了一跳,猛地从梦中惊醒。

  接着微弱的灯光,许楒看见许爸爸以一个非常狼狈的站姿扶着墙壁,穿着病服的背影有点单薄,跟记忆中高大强势的爸爸完全不一样,他赶紧起身走过去,才发现许爸爸一只脚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脚正在找鞋子。

  许楒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

  “在这里。”

  许楒把鞋子推到许爸爸脚边。

  许爸爸沉默了一会,然后把鞋子给穿上,任由许楒搀扶着自己去厕所。

  把许爸爸安置回病床上,许楒也睡不着了,侧躺在床上。

  “你睡了吗?”

  许楒闷闷回答:“没有。”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十号。”

  凌晨十二点一过,今天已经是九月七号了,明天就是段禾杋的生日了。

  许楒突然想起从美国赶回来给段禾杋过生日的阿云,他应该会给段禾杋好好庆祝,却没想到已经是男朋友了,依旧和前几年没什么两样。

  “你早点买票去读书吧,跟我在这里耗着也是浪费时间。”

  “没事……我这学期是实习,表哥那里跟他说一下情况就好了。”

  病房里倏地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许爸爸缓声开口:“你怎么什么都愿意迁让,就非得那件事死都不肯改口呢?”

  许楒知道许爸爸说的是什么事,他紧了紧手边的床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肯定是我小时候教育方法有什么问题,才把你教成这样的。”许爸爸叹了一口气。

  “爸,性取向是天生的。”许楒说。

  “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不对?”

  许楒:“……”

  他很想回一句这没有什么不对,但许爸爸沙哑的声音几乎冲散了许楒所有的硬骨头,他是一句硬邦邦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如果你跟那个姓段的小子真的在一起了,以后怎么办?”许爸爸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入目的黑暗都让他有些分不清是本来的还是因为瞎了大半,“以后我们想抱孙子怎么办?你们两的关系也没有法律保证,年纪到了以后想分开了怎么办?家里亲戚诟病怎么办?他这么优秀,发现自己后悔了、喜欢女的又怎么办?”

  许楒呼吸沉沉,一种无力感昏昏沉沉把他给打晕。

  他们不过二十几岁,正是把一切都想的最是浪漫最是美好的时候,许爸爸说的这一切,都只存在于从未探进深入过的领域,越是承担着家里父亲生病的重担,许楒越是感觉作为独生子在家里的意义,他不顾一切跟同性在一起,无异于让全家人跟他一起承受这后果。

  许楒没回答,陷入沉默后的病房让许爸爸神经稍放松了些,他身体最近本来就疲倦感很重,很快便沉沉睡去,只留下许楒一个人在心里反反复复拿捏着这些问题。

  一夜无眠,六七点的时候就有护士来查房,外面也多了些来来往往的声音,许楒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去厕所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带着早餐进来的许妈妈。

  “妈,你怎么来这么早。”

  “在家里睡不着,你今天回去休息休息吧,洗个澡什么的。”

  许楒眼底乌青,点了点头。

  许妈妈今天要去银行,是跟许楒一起出的医院门。

  “我待会先去银行,再去买点水果,你回家之后记得把洗了的衣服晒一下。”

  许楒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去银行……医药费是不是很贵啊?”

  “医保多少能报一些,但住院不就是烧钱嘛,有什么办法。”

  许楒抿了抿唇:“我还攒了一些钱……”

  “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留着以后娶老……留着自己花,别担心钱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许妈妈说着,便扭头往公交车站走去。

  又来了,昨天晚上那种捏着拳头使不上劲的感觉又来了。

  他干涩的眼被树枝间泻下来的日光刺的生疼,不知什么时候起,许楒已经不是那个能体会到阳光洒落的浪漫和温馨的那类人了,他只觉得焦躁、麻木。

  许楒回家洗了个澡,把家里的家务做完之后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最近实在累的厉害,眼圈乌青,躺回床上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他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里有市三中的篮球场旁边一片树荫下最清晰的广播声,总是播放着“如果放下,是结局出口”,还有如潮水般扑来的几乎要将许楒如数淹没的呐喊声,被簇拥在中间的便是扬起笑容的段禾杋,许楒呆滞在原地,他伸了伸手,只感觉段禾杋好像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触手不可及

  半梦半醒间响了个电话,是段禾杋打来的,还没等许楒接听,电话就挂断了。

  许楒打了个哈欠,一觉睡到窗外头一片黑的感觉总有点压抑,他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十点钟了。

  许楒准备回播一个电话给段禾杋,这时候许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许楒先接听了。

  “喂,楒楒,你晚上吃东西没有?”

  许楒揉了揉已经饿得生疼绞痛的胃,撒谎道:“吃过了,怎么了?”

  “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帮你爸爸多带一套睡衣过来吧,还有几双袜子,带厚实一点的。”

  “好。”

  许楒抓了抓柔软的眼皮,按耐下满腔的焦躁和烦闷,他叹了一口气,给段禾杋打了个电话。

  要告诉他什么呢?

  告诉他现在自己很不坚定、很委屈、很没用,还是跟他说对不起,没办法陪他过生日了。

  许楒瘪了瘪嘴,耳边拨通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听,他又拨了个电话过去。

  一连三通,都没有接,许楒想着他说不定去洗澡了,准备挂掉手上这通电话,晚点再找他,这时候电话突然被接听了,许楒愣了愣,耳边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吵闹声。

  “喂,段禾杋……”叫出他名字的时候许楒再也憋不住委屈,眼底迅速凝聚起一滴泪,挂在下睫毛,摇摇欲坠。

  “喂?你找段禾杋吗?”阿云笑着灌了口酒,抬起手机看了一眼备注,又弯了弯唇,声音调笑,听起来很是轻佻,“你是谁啊?”

  许楒硬生生憋住眼泪,听筒那边嘈杂的声音和自己这儿落寞的安静对比鲜明,他声音低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你把电话给他接。”

  “他去切蛋糕啦!哎说好的第一块给我吃的!”那头传来笑闹声,顺着电流的声音传到许楒耳边的还有段禾杋一句轻飘飘、语气亲昵的问声:“在和谁打电话啊?”

  许楒猛的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呼吸剧烈,趴在床上,胃里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令人窒息的难过和无助把他四肢团团包围,许楒双目无神,干涩疼痛,他头脑混乱,无数情绪像浆糊一样在大脑里疯狂缠绕,就这样趴在床上不知道呆了多久,手机上的日子已经从7号跳到了8号。

  电话又响了。

  许楒慢吞吞把电话接起。

  “喂,楒楒……”

  “分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