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楒一整晚没有睡着,趁夜里黑下来,室友都睡着了,他起身爬下床,轻手轻脚从柜子里翻出藏在里面的日记本,因为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许楒慢吞吞翻了小半个小时,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才把本子从柜子深处翻了出来。

  许楒是个内心情绪极其敏感复杂的人,但他语言也是贫瘠到了一种境界,新留下的痕迹基本上都是在说着想念,许楒一言不发,缓缓翻着本子。

  今年2月12号的时候,许楒留下一段很长的话,现在读起来竟还能完全感同身受当时的情绪。

  “段禾杋,你最近还好吗?首先祝我生日快乐,依旧没有收到你祝福的一个生日,晚上和岁岁她们一起吃了蛋糕、许了愿,薛墨给我送了两个礼物,还放在桌子上没有拆,你不在的话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一个人回学校的时候感到特别难过,他们说如果一起看到了夕阳,也相当于见了面,那我们是不是永远没有这样浪漫的见面了?不浪漫也没关系,我是说如果能见面的话。”

  还有一篇是来自六月末的日记。

  “夏天又要来了,段禾杋,你也很喜欢夏天吗?我最喜欢夏天,但最让我开心的其实是秋天和冬天,夏天就像是保持着距离的暗恋,在无数阳光明媚的午后,跟倾泻的温柔阳光一起,把目光落在你纤瘦的蝴蝶骨上,秋天和冬天的时候是我跟你说话说得最多的季节,那时候天气冷,你总爱问我们冷不冷、困不困,我发誓,在此之前我从没觉得寒冷的冬天这么短暂温暖。”

  许楒抓了抓泛痒的眼尾,手指抓到一手的湿润。

  “段禾杋,我已经大三了,距离高二那年夏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大家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愈合剂,它温柔而又不留情面地把所有爱意和伤痛都冲淡在时间的长河里,那为什么我总是逃离不了那个像梦一样光怪陆离的夏天,逃离不了这场至死不渝的暗恋,段禾杋,我好想你。”

  “是不是有因有果,你问我是不是相思树的楒,一语成谶,让我被剜骨般的思念纠缠着,每每深夜都反复梦见你在机场的那个背影,我似乎从没呼唤过你,也非常后悔那一天没能多拥抱你一下,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后、最接近你的一次,我好难受,越是见不到你,就越是想你,越是想你,就越是爱你,越是爱你,就越想你。看谁都像你,看谁都不是你。”

  “段禾杋,段禾杋,段禾杋…段禾杋,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许楒被憋住的气呛得猛烈咳嗽,滚烫的泪随之掉落,把手里的本子打湿好几片,许楒死死捂住心脏,仿佛用力的揉搓就能让它少承受几分痛意,他独自一人生活着,新学校里没有朋友、见不到喜欢的人、想念不敢诉说,铺天盖地的委屈在见到段禾杋的那一刻如同倾盆而来的大雨,淋得许楒措手不及,只敢抱着膝盖发出小兽般小心翼翼的呜咽。

  许楒哭得最多两个时刻,一个是段禾杋出国之后,一个是段禾杋回国之后。

  许楒哭得昏天黑地,心脏像是被揉碎了般难过。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没有课,许楒上完午休后的第一节 就回宿舍换衣服了,他愣愣看着镜子里长高不少的男孩,眉眼间青涩尚未褪去,眸底却是晕都晕不开的哀伤,手里拎着换过但是不怎么满意的衣服,忽然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以前周末和段禾杋他们出去玩,许楒也是这样躲在房间里,把自己风格相似而且简单的衣服都试个遍。

  许楒叹了一口气,从衣服里挑出刚刚最满意的一件,然后穿了一双球鞋,把头发抓的稍微整齐乖顺些,拎着手机就出门了。

  今天段禾杋请他们三个吃饭。

  许楒到的时候他们三都已经到了,岑岁岁和薛墨坐在一起,只留下一个段禾杋身边的位置给他,许楒身体稍微顿了顿,拉出一个笑。

  “我来晚了。”

  段禾杋目光温柔落在许楒脸颊上,触及到他微红肿的眼睛时一愣,把提前冲泡好的柠檬水递给他。

  “不是很晚,是我们来早了。”

  岑岁岁忍不住朝薛墨眨了眨眼,惹得薛墨替段禾杋捏了把汗,岑岁岁这个呆瓜,怎么总感觉会很不靠谱地把段哥的心思给暴露出来呢。

  许楒坐在段禾杋身边,身体非常僵硬,鼻翼间柠檬的香味里还混合着段禾杋的气息,杂糅在冰爽的水汽里,缠绕在许楒鼻尖,他后背有些发麻,心脏随着段禾杋的一举一动而突突跳着。

  “许楒,你和段哥早就见过了吧。”

  “啊?恩。”

  “段哥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段禾杋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柠檬茶,瞥了许楒僵硬的身体一眼,道:“D大有安排公寓,离学校还挺近的。”

  “那你就可以经常找许楒玩了呀。”岑岁岁惊喜道,情绪激动的她还被薛墨按了按大腿,示意她安分点。

  “是的,就是不知道许楒有没有时间。”

  温热的气息从脚底一直腾冲到头顶,幸好坐在段禾杋旁边,就不用跟他对视了,许楒磕磕巴巴应下:“我,我有的。”

  吃饭的时候许楒依旧保持着以前跟他们三待在一起的时候那股安静劲,他们偶尔聊聊段禾杋在美国的生活,对面两个小情侣偶尔凑在一起说说悄悄话,搞得许楒和段禾杋这边的沉默就有些尴尬了。

  “感觉你变高了。”段禾杋轻声说。

  “是长了一点……”许楒掀开眸子看了段禾杋一眼,发现自己还是需要微微仰头才能跟段禾杋对视,他嘴唇吃得红润柔软,说话的时候下意识轻轻嘟起,“还是没有你和薛墨高。”

  段禾杋柔柔笑开,手不受控制就往许楒柔软乖顺的黑色头发摸去,还轻轻揉了揉:“那就多吃点,快点长。”

  揉完之后段禾杋才惊觉自己这一下来的有点突然,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了手,只留下许楒一个人红着脸发愣。

  吃完饭之后他们到楼下的电玩城打了一会游戏机,刚好碰到旁边的桌球桌空了,薛墨提议道:“要不要打桌球?”

  岑岁岁皱了皱眉:“我不会呀。”

  “我教你嘛。”

  许楒眼睁睁看着岑岁岁被薛墨牵走,带着去挑杆子了,他有些局促地站在段禾杋身边,小声说:“我我也不会。”

  段禾杋明眸皓齿,露出一个笑:“没关系,我教你。”

  和段禾杋见面、和段禾杋相处、和段禾杋说话、和段禾杋打桌球。

  这一天过得跟梦似的,许楒用指尖重重捏了捏掌心,直到传来疼痛感,他才在段禾杋的呼唤里走了过去。

  “我也只会一点皮毛,先教你规则吧。”

  许楒乖乖点了点头,目光跟着段禾杋。

  “只能靠打这个白球击打别的球,自己方的球进了才能打黑球,率先把黑球打进去的就赢了,但是白球不能进洞,否则就换对方随意摆放球的位置击打了……许楒,许楒?”

  “啊?”

  “你听懂了吗?”段禾杋微微附身,温柔问道。

  他眸子沉沉,像是一潭湖水,随时要把人吸进去。

  许楒红着脸瞥开目光,挠了挠头:“有点难。”

  “没事,我再给你讲一遍。”

  光是听段禾杋讲话,许楒耳朵里只反反复复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哪里还听得进内容,所以开始之后许楒球都没看,光顾着看段禾杋伏在桌面上修长纤瘦的身体和一发进洞的球技。

  “你好厉害啊。”

  “打多了就好了,在美国那边没什么娱乐活动,就天天在家里打球。”

  “那也,那也很厉害。”

  段禾杋干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段禾杋轻声笑了笑,朝许楒招了招手:“许楒,过来。”

  “怎么了?”

  “你打不打?”

  “我不打,我看你打行吗?”

  “不无聊吗?我们去玩点别的吧。”

  “不,不用,看你打球就不无聊了。”

  想给小朋友吃糖,谁知对方乖得一点都不贪心,段禾杋心霎时软成一片,他总是不自觉因为自己的出国而担心,担心距离太远,许楒会不会还没得到回复,就擅自把暗恋给收了回去,收了回去倒也没事,段禾杋有的是时间还能把他的心给抓到手,但最怕的就是许楒不仅缩了回去,还把这份喜欢给了别人,这天下独一份的好,段禾杋一丁点都不肯许楒分给别人。

  段禾杋目光灼热:“许楒,你那天为什么逃跑了?”

  许楒一惊,段禾杋说的是那天初次见面的晚自习下课,段禾杋贸然出现在他面前,隔着远远的距离倒还好,但真真切切站在许楒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点事就跑了。

  许楒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不是逃跑,我那天有点事……”

  “我还以为你很不愿意见到我。”段禾杋紧紧盯着许楒,以前的他害怕自己不能尽早回国而不敢贸然向许楒回应,现在的他恨不得把所有的爱意十倍百倍回应给许楒,他有的是时间,一点一点把许楒的心门撬开,伸手抱一抱那个孤单敏感的小孩。

  “没有。”

  “那就好,那我明天能找你去吃早餐吗?”

  “啊?”

  “我对学校构造还不是很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吃早餐比较好……你周末有事情吗?有空的话能带我逛逛吗?”他这一席话说的多少带点演戏的成分了,但许楒一股脑喜欢着段禾杋,哪会想这么多,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段禾杋抿唇轻轻笑了笑,惹得许楒也是眸子弯弯。

  “哦对了,我听说岁岁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

  许楒抿了抿唇,回答道:“没有,她开玩笑的。”

  段禾杋装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顺势问道:“那你现在想谈恋爱吗?”

  许楒一愣,盯着段禾杋熟悉的侧脸,他眉眼间似乎多了些成熟和内敛,但少年气还是会随着明媚的笑流露出来,D大最近论坛里可没少出现他的名字,从小到大,只要是段禾杋出现的地方,就没有他沉寂的时候,好像谁都能窥见他一点光,许楒也能。

  “想。”许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