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叶茂的夏天常常是由一根巷子旁的绿豆冰棍拉开序幕的,被冰红的舌尖裹住翠绿的绿豆冰棍,沾黏走上面沁人心脾的冰凉绿豆汁,哈哧哈哧吐着气,记忆里的绿色光影在焦躁的脑海中重叠,许楒伸出手挡住从梧桐叶缝隙掉落的光,明亮的日光将他的掌心照的趋近透明,都能看见里面鲜红斑驳的血。

  许楒拎起手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嘶溜把木棍儿上最后一块软甜的冰糕卷进嘴里,然后顺手丢进自行车的车筐里,踩着叮铃铃的单车就往树荫稀薄的柏油马路上驶去。

  明亮的光晃的他有些看不清路,迎面扑来的风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而驰骋着掀开耳畔的发,吹走一阵燥热。

  许楒心里头兴奋着,脚下的步子越踩越快。

  他刚刚接到妈妈的电话,得知了自己的高考成绩。

  533分,比当初高出了一百多分。

  许楒难抑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踩着单车飞快在城市里穿梭着,试图让高速的风撞击脸颊,让他微微清醒。

  但许楒没办法从533的欣喜中简单挣脱,这533分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分数,是他在每一个日夜拼死拼活,捧着段禾杋的笔记抢回来的分,这533分,也是他上D大的敲门砖。

  他太高兴了。

  喜悦如同燥热天沸腾的水,立马就要喷涌而出。

  许楒抑制着冲动,他的视线稍微有些模糊,每一下用力的踩踏都是许楒情感的宣泄,他拼命的踩拼命的踩,单车轮胎都在疯狂作响,他越是踩,越被压抑的情感就接连绽放,许楒喉间发痒。

  段禾杋,我考了533分!

  段禾杋,我要去念D大了!

  段禾杋,我有听你的话,高考真的非常努力。

  段禾杋,你会表扬我吗?

  段禾杋,段禾杋!

  段禾杋,我很想你。

  自行车轮胎飞速转动,少年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阵抓都抓不到的风。

  突然,轮胎压到一个拳头大的石头,被撞的一歪,许楒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车头已经撞到旁边的台阶,然后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去。

  砰!干涸的绿豆冰木棍儿掉落在地上。

  “嘶!”许楒小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开的太快,他摔得并不轻,膝盖破的已经看不见一块好皮,全是模糊的血肉,看起来骇人极了,撑住地板的手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能是被大力钝了一下,手腕胀痛的厉害。

  许楒缓了一会,慢吞吞站起来,忍受着手腕的不适感,掏出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诊所,然后单手扶着摔得不成样子的自行车,忍着膝盖撕裂般的疼痛,一步一步缓缓挪到诊所去。

  许楒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考了500多分太兴奋了,踩单车才摔了的,他在家休息了一天,晚上的时候蹦蹦跳跳打了个车去参加班上的聚会。

  上次的聚餐,班上好多人因为家里的亲戚一起吃饭而耽误了,再加上班主任在,玩的也不是很尽兴,所以班长又组织了一次聚餐。

  没有段禾杋在,许楒是半点都不想去的,但岑岁岁刚从外头旅游回来,说好今天晚上一起聚完会去吃饭,许楒便也不好拒绝。

  “许楒!你腿怎么了?”岑岁岁惊讶道。

  “呃,前两天踩自行车摔了。”

  薛墨观察了一下他尚还没开始愈合的伤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楒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岔开话题道:“岁岁你旅游怎么样?”

  岑岁岁拨了一下做好的卷发,啧了一声,回忆道:“一般般,太热了,我完全不想下水。”

  “确实是,而且现在估计是人挤人,下饺子似的。”

  “对对对,还不如在家里吃西瓜看电影。”岑岁岁颇有同感,点了点头。

  “待会去唱歌,我们班这么多人开一个包间够吗?”

  “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

  “哎对了,你们都查成绩了吗?”岑岁岁问道。

  薛墨挑了挑眉:“查了,你呢。”

  岑岁岁瞬间焉了气:“我也查了,考得一般,许楒你呢。”

  “我?我还行。”

  岑岁岁扬了一下眉尾,挤出来一个有些难看的笑,薛墨起身用手掌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没关系,都考完了,再不开心就亏了。”

  岑岁岁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爸在帮我物色湖南的学校,许楒,你想去哪读?”

  “我准备报D大,不知道分数够不够。”

  “你是多少分啊?”

  “533分。”

  “那报D大绰绰有余呀!薛墨你呢,你要去哪?”

  薛墨敛眸,轻声问道:“你也去长沙读吗?”

  “恩,许楒也去呀,反正我自己一开始也是喜欢南方的学校,去长沙读应该不出意外了。”

  薛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

  他们三来的比较晚,跟着下楼来接人的体委上了楼,许楒挤在电梯角落里,人一多起来,他安静的自我保护模式就开启了——微微低头,一副跟任何话题都搭不上边的感觉。

  许楒跟着岑岁岁和薛墨一起进了一个包间,刚一进去,他们两就被围上来的人给包围了,许楒怕被撞到腿,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岑岁岁在班上的人缘向来不错,她很快融进了女孩子们的交际圈里,许楒对唱歌什么的不太感兴趣,他找了个角落里,打了个哈欠之后眸间水雾弥漫,很快被涌上来的困意包围。

  他们班有个没有老师在的小群,从放假之后就变得非常活跃,班上喜欢交际的几个来回穿梭在两个包厢之间,还录了他们唱歌的视频发在群里。

  段禾杋前阵子耽误的时间很多,他本来有每一时段的任务想要做完,以便自己可以很快适应新的学习生活,但是因为一直在微许楒的事情操心,段禾杋都没什么精力做自己安排的事,今天国内就可以查成绩了,段禾杋起床之后就一直有点坐立不安,但群里没什么动静,他也不知道找个什么话口打开问分数的话题,就只好把手机搁置在一旁。

  正看着书呢,手边的手机就叮叮叮响个不停,段禾杋掐开手机一看,是班群里又开始刷屏了,段禾杋把手机静音,准备继续看书。

  目光才刚刚落到面前的那行字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机一看,一连串的视频出现在聊天框内。

  段禾杋抿了抿唇,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从第一个视频看起。

  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段禾杋皱着眉往后缩了缩,赶紧把手机声音调小了些。

  班上还是有几个会唱歌的,拿着麦坐在高脚凳上唱的有模有样,就是录视频的同学手太抖了,镜头晃得不行,段禾杋一个视频一个视频往后翻,还见着了岑岁岁被人叫上去唱歌的视频,她烫了一头很夸张的卷发,衬的整个人脸小了一半,正拿着话筒、蹙着眉:“薛墨,你来帮我唱。”

  段禾杋忍俊不禁,正要划到下一个视频,忽然看到沙发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楒。

  因为他坐着的角度比较边缘,而且大家基本上几个几个凑在一起,就他孤零零坐着,显得特别扎眼,段禾杋一下就看到他了。

  这个视频时间很短,段禾杋又换了个坐姿,划到最开始的视频,慢慢看上几遍,看能不能找到许楒的身影。

  零零碎碎拼凑起来许楒的样子——他好像在睡觉,歪着脑袋靠在沙发,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黑色的五分裤,膝盖处血红的痕迹格外明显,段禾杋轻轻蹙了蹙眉,这是怎么了?

  他摸了摸耳朵,有点想给岑岁岁打个电话问一下,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段禾杋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苦涩蔓延在舌尖,让他微微清醒,段禾杋放下手机,准备继续看书,他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眉心,恍然间竟好半天没找到刚刚看到的地方,段禾杋后背微微燥起热,他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被再去管视频的事。

  叮咚。

  手机微信一响。

  段禾杋侧目看了一眼,过了大概三秒钟,他拿起手机开锁,果不其然,又是发来的视频。段禾杋从善如流的点了进去,这次对着的角度刚刚好是许楒的位置,段禾杋正欲再看两眼,结果发现那个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许楒不知道去哪了。

  段禾杋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忽然就把凳子往后一拉,站起身往阳台走去。

  “喂?段哥?怎么了?”岑岁岁看了一眼备注,许是这里太吵了听不着讲话的声音,岑岁岁推开门往稍微安静的走廊走去,又叫了一声,“段哥?你在听吗?”

  从洗手间回来的许楒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称呼,步子一顿,往后退了退,匿到拐角处的阴影里。

  “你们那儿才七点吧?怎么就起来了。”

  段禾杋摸了摸鼻子,闷声道:“起来看书。”

  “噢,刻苦,果然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作息。”

  “你,你们在干嘛?”

  “班上弄聚会呢,太吵了,我都听不见你说话。”

  段禾杋一顿,他话锋一转:“你考的怎么样?”

  “一般般,我觉得好难,我爸要给我找学校了,去长沙的学校吧,正好许楒也要去长沙的D大,我以后还可以找他玩。”

  段禾杋清了清嗓子,继续套话:“许楒要考D大?他不是……”

  “你小瞧许楒了啊,他可刻苦了呢,考了533分,很厉害的。”岑岁岁低头盯着鞋尖,絮絮道:“我们三就我考得最差。”

  许楒紧了紧门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随着岑岁岁的回答而被抓紧,短短的间隙要猜测段禾杋问了什么,实在是太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呼吸灼热,忽然岑岁岁身旁的包厢拉开一条门缝,嘈杂的歌声立马钻了出来,盖住了岑岁岁断断续续的几句回答,许楒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缓缓闭合的门上,它闭合的一瞬间,岑岁岁的声音又清晰可辩。

  “段哥,你很奇怪哎,为什么问东西还总是要避着许楒啊?你们俩吵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