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楒拆开耳机的时候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段禾杋的微信朋友圈主页,他慢吞吞把耳机塞进两个耳蜗里,点开段禾杋昨天晚上在朋友圈分享的一首《温柔》,是五月天的歌,段禾杋好像很喜欢五月天,许楒已经在他的朋友圈听到好几首五月天的歌了。

  这个时间的早班车大多是学生,拎着各式各样的早餐挤在公交车里打瞌睡,许楒家里在很远的站口,所以他每天都能如愿坐到最喜欢的位置,最后一排的窗边特别能给他安全感,车里头的人都被他稍高的视角给打量着,窗外是随着奔驰的公交车而飒飒吹来的风,拂过松软的眼皮,风把路边的叶子们簇拥着挤到一起,哗哗啦啦着,舒服的早晨空气里满是干净的烟火气息。

  许楒最喜欢上学的公交车,最讨厌放学的公交车。

  因为上学的公交车的全程,都是期盼着新的一天,期盼着见到段禾杋度过的。

  高三生的早读时间很没有人性,许楒把“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 却孤单到黎明”听到了第五遍的尾声,公交车终于缓慢地停到了学校门口。

  许楒收了耳机,背上书包缓缓跟着涌下车的人群一起,他们班教室在高三教学楼的第二层,从校门口大概两分钟就能走到,进教室前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永远直挺不了的校服领口,然后扒拉了一下头发,局促地迈进了教室。

  一切如常,教室黑板擦的干干净净,一整排新的课表已经写好了,高考倒计时又少了一天,学霸们还没打铃就已经背书背得起劲,凑在一起三个五个聊天的女孩们笑的花枝乱颤,而坐在第二列第五排的段禾杋,如同往常一样沉默着在位置上看书。

  许楒缓缓走进教室里,他坐在第五列,但是每天回位置都要绕道路过段禾杋的课桌旁,借由扭头故意多偷看他两眼。

  段禾杋微低着头,看不到正脸,只能借着一点角度瞥见他优越的下颚线,碎头发遮住眸子,偏生再普通到不行的校服,套在他纤瘦高挑的骨架下,显得都生出几分清贵的味道来,许楒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余光争先恐后落到段禾杋身上。但再远的距离都有走完的时候,他坐回了自己的第五列最后一排,再抬头时,落目便只有段禾杋的背影了。

  上午课一向非常难熬,心思都溜达整个学校跑了好几圈,挂在黑板上的钟表却依旧缓缓滴答滴答着。许楒恹恹趴在桌子上,老师还在孜孜不倦拿着上次考试数学卷子最后一个大题讲解着。

  “这个式子上次段禾杋在黑板上已经演练过了,还有不知道的下课去问一下他。”

  段禾杋这三个字已经贴合在许楒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上,他甚至能比段禾杋本人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

  老师说,有不懂的可以去问段禾杋。

  许楒抖了抖手里的卷子,最后一题的答案上赫然一个大大的叉,老师连一个“解”字都分都舍不得给他。其实段禾杋那天讲这道题的时候,许楒发誓,他是整个教室里听的最认真的一个。

  甚至现在都能在脑海里复刻出段禾杋当时的任何一个回眸、启唇、停顿,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光明正大盯着段禾杋看的机会了,段禾杋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慢条斯理把数学老师讲了无数遍的解题过程复述了一遍,教室里头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许楒人是看得入迷,但内容半个字没有听进去。

  “这题讲了没有一百遍都有五十遍了啊,还有人不会吗?”

  教室里惯例鸦雀无声,数学老师捏着粉笔叩了叩黑板,继续道:

  “既然没人不会,那我就随便点人起来回答了啊。”

  许楒下意识低了低头,企图躲过数学老师鹰似的狠厉的目光,但这个时候谁先出现动静谁就最明显,数学老师挑了挑下巴,轻轻启唇道:

  “那个...呃,许楒,你起来回答一下。”

  半个班级的目光缓缓扭过来落到许楒身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扭了回去,许楒轻轻拨开眸子,目光远远从段禾杋后背扫过,落到数学老师脸上。

  她正面色不善,盯着扭扭捏捏站起来的自己。

  “说一下解题思路。”

  许楒掐着手指缓缓站起来,他艰难地低着头,看着一片空白的试卷,喉咙紧张到干渴得半个字都吐不出。

  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等着他回答。

  包括段禾杋。

  这个认知让许楒更紧张了,他脸上挂着难堪的表情,有些委屈地看了数学老师一眼,对方可不领情,在许楒的沉默中浪费着所谓全班每个人珍贵的一分钟。

  “我,我不会。”

  声音很低,很小。

  都不用听见,数学老师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不会,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问会不会的时候又不吱声,哑巴了吗?”

  许楒头更低了,他存在感一向很低,是属于老师点名都可能会漏掉的人,好巧不巧今天被数学老师逮到了,没怎么感受过目光聚集的他手足无措,干涩的喉间蔓延着膨胀到微窒息的滋味,许楒死死咬着下唇,在数学老师终于缓缓给这道题画上句号的时候,立马坐了下去。

  太丢人了,他沮丧地想。

  数学老师说不会写题的人可以课余时间去问段禾杋,许楒虽然不敢去,但多的是敢去的人,一到下课时间,段禾杋的桌子前就围满了女孩子们,咯咯地笑着,看起来清爽又大方。

  许楒艰难的从前桌被撕裂的卷子上抄下答案,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给别人讲题的段禾杋。

  段禾杋侧脸很温柔,被光柔柔包着,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很有教养地落到对方脸上,隔的很远,许楒听不见段禾杋的声音,但他能想象到,段禾杋耐心而温柔的语气。

  许楒默默趴在桌子上羡慕着,把抄答案都看不懂的题塞进课桌里,不再打算翻起。

  也可能是累了,段禾杋忽然起了身,往教室前门走去。

  许楒也跟着起了身,隔着很远的距离跟在段禾杋身后。

  他去厕所洗了个脸,回来的时候眉梢上还挂着水滴,一双眸子水洗过似的干净澄澈,许楒站在教室门侧,眼睁睁看着段禾杋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许楒保持着明显而拙劣的注视段禾杋的姿势,而段禾杋目不斜视,径直进了教室,就像每天都在许楒的精心安排下,他们如同往常一样擦肩而过。

  有时候许楒更愿意把自己想象成跟段禾杋拥有平行轨迹的两颗星星,只是他不太喜欢发光,于是对段禾杋的光满是向往,就算平行轨迹永不交汇,能够在浩瀚宇宙里拥有擦肩的一瞬间,都是莫大的幸运。

  每次和段禾杋擦肩的一瞬间,许楒都感觉整个夏天最温柔的风恰好拂过自己额头的发丝,最不起眼的他在这一刻都拥有了闪过的光,应该是平凡久了,这种滋味如同渴水的旅人被润了喉咙,他悄悄保护着自己隆重的爱意。

  许楒升入高中的时候是半点期待都没有,他本就不是个爱读书的孩子,勉强考上重点高中之后成绩掉了一大截,不太出众的自己就这样在沉默寡言间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支着下巴熬过一天又一天。

  段禾杋第一次高一动员大会就是发言的学生代表,纵然如此,许楒也只是忙着神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校里关于段禾杋沸沸扬扬的传言都钻不进他的耳朵,直到有一次派发作业本的时候,他修长的身体挡住许楒要出教室的口子,把本子递给他。

  “许...”段禾杋微微一顿。

  “许楒。”

  “许楒。”

  他们同时说。

  许楒猛地抬起头,背着明亮灯光被勾勒得高大温柔的段禾杋微愕的表情落入他眼底。

  “不是楒吗?相思树。”

  他字正腔圆,声音因为询问语气的缘故听起来特别温柔,五官在灯光下显得立体而优越,微微侧身低头聆听的姿势让人霎时好感翻涌。

  许楒只有外班很多女孩跑来看段禾杋的印象,却一直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是很干净惊艳的样子,一米八的身高让十几岁男孩的阳刚气恰到好处,他眉峰很高,鼻子高而挺,眼睛细长而明亮,眸底是安静温柔的深邃,仿佛谁只要多注视两秒,就会被深深旋涡给缠绕住,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许楒缓缓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接过段禾杋递过来的本子时他还在发怔,而那人已经转身离去。

  不可避免的,许楒开始忍不住在各种时候观察段禾杋,他走路的时候背挺得很直,纤瘦的肩头挂着简单的黑色书包,他很爱穿白T恤,外面套的校服整洁干净,见到老师的时候会点点头问好,跟谁说话都是平缓柔和的语气,说话间目光很有礼貌地平视着,就连拒绝追他的女孩,都是一句“谢谢”打头。

  不骄不纵,干净温柔。

  许楒好像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男孩子,永远站在班级队伍最前面的段禾杋,背影都是干净而美好。

  是他偷偷喜欢、偷偷作为自己骄傲的男孩子。

  许楒缓缓把日记本盖上,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的香味,柔和的灯光下心特别静,他随手打开手机,点进置顶的微信账号的朋友圈里刷了两下,除了昨天分享的歌,段禾杋没有任何更新。

  《温柔》

  应该没有人比段禾杋更适合这首歌了吧?许楒想。

  这么想着,他把刚刚盖上的日记本又翻开,在墨迹还没干透的“今天也没有跟他说话”后面,添上一句。

  “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 却孤单到黎明”

  有点矫情。

  但许楒满意地弯了弯唇,收好本子后,垫到厚重的废旧课本下,再盖上一层防尘罩,拍了拍,然后起身拿着手机和耳机躲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