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命运向来明码标价,还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奸恶商贩。
有些人唾手可得的幸福,有些人穷尽一生也难以拥有。
那些不被眷顾的,就算掏出了血与肉,也只能在命运的果园外徘徊,即使是果子的香气,也别妄想闻到一丝。
而命运也不喜欢循规蹈矩。有时候做全了准备,只等它正面来战,它却悄无声息地绕至背后,等人自以为将要大获全胜之时,再攻其不备,打得人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所有害怕的,恐惧的,没做好准备的,都会如期发生,而曾经的严阵以待,全是徒劳无功。
当莫亦接起梁清的电话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通怎样的来电,只是普通地与之打了招呼:“伯母?”
“莫亦。”
对面的声音阴沉得差点让莫亦认不出是那位美丽的omega女士,里头压抑着的情绪一时间听不分明,像是夹杂着愤怒,震惊。
还有痛苦。
“你对唐晚,做了什么?”
……
今天,唐晚没有来。
莫期收拾好东西,抬头望向窗外。
太阳已然西沉,只留下一片余晖,夹在暗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中。似乎是大雨来临前夕,连气压都比以往低上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端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一小时之前,是他发给唐晚的一句话。
[莫期:怎么了?]
再往前翻,信息全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唯一的对手演员,迟迟未能上场。
但今天只是平常的一天。莫期有唐晚的课表,课程在早上十点就结束了。
若是之前,早在午餐前,唐晚就会冒出来,举着终端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再兴冲冲地点餐。
可莫期等过了午餐,等过了晚餐,唐晚依然杳无音讯。
电话也无人接听。
莫期从实验室的冰箱里拿出一剂营养剂,随意地咬开一个口子,塞进嘴里,点开了与莫亦的聊天记录。
早已和唐家人没了联系,想要问清楚唐晚的行踪,还得通过莫亦。
只是连她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莫期发去的消息,全都再度石沉大海。
淡淡的不安笼罩住心脏,如同渔网般一点点地勒紧。摆放情绪的位置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块黑洞,不管做再多琐事也无法填满,空落落地惹人心慌。
莫期最后检查了一遍唐晚的身体报告。报告是新做的,日期就在昨天。
自从知道注射的药物有副作用之后,原本便已很谨慎的莫期,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点问题都不敢放过。
尽管麻烦,他也坚持每日给唐晚做基本检查,并隔三天做一次全面检查。
昨天便是做全面检查的日子。
出来的报告一切正常,从头到脚,都只能用健康两个字来形容。
副作用也没再发生了。莫期敢保证,自上次的争执过后,唐晚绝对没有再在这方面有所隐瞒。
一切都在莫期的掌握之中,不可能出错。
本应是这样的。
也只能是这样的。
莫期再三确认,确定报告没有问题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不过十几分钟时间,太阳便彻底落下了,整座莫家大宅如同巨兽般静静蛰伏在黑暗的夜幕之中,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莫海枫和袁封长年在外,莫家的家务又基本由机器人包办,这间硕大的屋子,只有莫亦莫期两个人住。眼下情景,莫亦还没有回来。
莫期决定去唐家看看。唐家很可能不让这一世的他进门,但他知道唐晚的房间位置。
就在外头瞧一眼,若灯亮着,好歹能稍微放下点心来。
本是这样打算的,不料他还未出门,就撞上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莫亦。
莫亦神情严肃,与莫期对上视线时,也全然没有曾经吊儿郎当的态度:“莫期。”
莫期点头:“你回来了。你知道唐晚……”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莫亦打断了。
莫亦将背包丢到玄关的柜子上,用力关上门,往前迈了一步,逼近莫期:“你对唐晚做了什么?”
情况不对。
莫期心下一沉:“唐晚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莫亦厉声道,“你对唐晚做了什么?”
莫期仔细分辨莫亦的表情,答道:“我什么也没做。”
在确定唐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不可能向其他人透露实验的具体信息,即使是莫亦。
两人的对峙持续了几分钟,而莫亦最终败下了阵来。
她右手扶着额头,左手叉腰,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唐晚昏倒了。”
“昏倒?”莫期问。
“对。”莫亦拍了拍自己的脸,弯腰换上拖鞋,“昏迷了八个小时,但现在已经醒了。刚才我去帝星中央医院看了他。”
“医院怎么说?”
“医院说,”莫亦顿了顿,望向莫期,眼底带着沉痛过后的漠然,“是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免疫性疾病,病因未明,预后极差,患者一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
患病omega的免疫系统会对注入omega体内的alpha信息素产生排异反应,进而攻击患者本身的正常细胞及蛋白质。该疾病通常情况下开始时反应并不剧烈,随后便会逐渐加重,作用于全身多个系统。
为以防万一,莫期也有对唐晚做过相关的检查,包括体内的抗体,免疫蛋白质,血细胞计数及沉降率。而唐晚的数值一直都维持在正常标准。
怎么会突然爆发?
正当莫期飞速思索之时,莫亦开了口:“你知道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莫期将思绪收回:“有所了解。”
“这种疾病往往发生在被标记过的omega身上。”莫亦语气冰冷,“但唐晚并没有被标记,不管是临时的,还是终身的。他的日常生活也很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能接触alpha信息素的机会。所以——”
莫亦深吸一口气,复又重重吐了出来:“是你做的吗?莫期?”
莫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现在在哪间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是你做的吗?!”莫亦怒吼。
早已习惯的莫期的冷淡表情,如今却成了点燃她怒气的炸药。莫亦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像是要将今天晚上压抑着的情绪一次性全部发泄出来。
“你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
事到如今,就算再装傻下去,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莫期垂下眼眸:“我只能说,实验招致这样的结果,并非我本意。”
“实验?”尽管隐隐有了猜测,但真的被莫期证实之后,莫亦依然有种难以言明的荒谬感,“你拿唐晚……做实验?”
“嗯。”莫期应了。
“你怎么能……拿一个人,来当你的实验品?你疯了?”莫亦情不自禁地抓住莫期的肩膀,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她这个弟弟,“他是人!他和你从小一起长到大,你难道对他没有感情吗?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莫期与她对上视线。他的双眼仿佛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任是谁也无法打破这层寒冰,直直进入莫期心里去。
莫亦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凉,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莫亦如坠冰窟。
“他的情热期要到了,我只能这么做。这是唯一的办法。”
“情热期到了又怎么样!”莫亦下意识地摇头,“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和alpha匹配啊,就算匹配度低也没有关系,世界上多的是匹配度低的AO情人,唐家也一定会给他找一个好的结婚对象的……”
“那样是不行的。”
“怎么不行?所有的omega都是这么活下去的,唐晚自然也可以。”
“唐晚不行。”莫期说。
“那只是你的自私和占有欲在作祟而已!”莫亦觉得不仅仅是莫期,连她自己也要疯了。
曾经的莫期,她的弟弟,明明是理智而谨慎,虽然冷淡,行动中却总能让人感受到温情的一个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疯子呢?
“标记他真的那么重要吗?和他在一起真的这么重要吗?”
像是无力支撑心头的重负一般,莫亦痛苦地蹲下身来。她缓了缓情绪,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些,才又开了口:
“你知道我今天在医院遇见梁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那么绝望,那么难过。离我上次见她,也就过了几天而已,但她看上去像整整老了十岁。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她的孩子,她的唐晚,因为你,要死了啊!”
“你为什么不能放手呢?”莫亦喃喃道,“如果我早知道你们的交往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我早知道唐晚每次来找你,做的是这样的事。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唐晚,帮你们瞒着梁清。”
“而如今的我,只是和你一同伤害一个可怜母亲的共犯而已。”
莫期低头看着莫亦。
那是他的姐姐。
从记事开始,就是英姿勃发的样子。作为一个alpha,背负着继承家族的重任,莫亦积极,向上,游刃有余地在远比她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之中游走,从来都没有展现过脆弱的一面。
但此刻的莫亦,她在哭泣。她在为唐晚,为梁清,为莫期而哭泣。
突然得知的噩耗让她心绪不宁,眼前的情景更让她无法理解。她的话里带上了乞求,像是只要说出口,就能回到过去,改变曾经的莫期的心意: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拒绝他呢?”
“你知道的啊?Beta和Omega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非要坚持下去,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毁了他,也毁了你自己呢?”
“告诉我啊,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