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的失望之色转瞬即逝,没有得到上苍眷顾是天意,他丝毫不想怪罪在陆砚辞身上。
“陆卿,有何不妥?”
陆砚辞紧攥的指节在萸紫袖口相衬下显得异常发白。
他沉默了一瞬,把心中的紧绷缓缓沉淀下去,捏紧的指节松懈提高了声量。
“微臣求请,想再登台祈愿一次。”
那声量沉稳中不乏年轻,以二十出头的年岁带出了无尽的平静,让景帝当刻都难掩惊诧之色。
还没来得及询问,朝臣中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
“今日是为国祈福!不是平日提不起来的小事!陆掌监莫胡言乱语!”
“开朝以来的祈愿都是两次上香!求神只有一而再,哪有再而三!”
“再说陆大人一介宦官,也妄图能代我泱泱大朝!岂不是对神明不敬!”
“陛下!不可!”
“陛下!莫要任他坏了祈福仪式!”
听着底下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接连不断地指责,景帝微皱着眉一时不知该作何打算。
陆砚辞是他身边最信任的近臣。
他是百个放心对陆砚辞祈福没有异议,可底下有百官文武仰望过来的都是反对,还有数不清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
作为一个帝王他没办法当着百姓的面直接力排众议。
今日祈福并无天象出现,若是再执意与百官对立那只会更加剧丧失百姓信任。
“这……陆卿为何执意要再祈愿一次?可有缘由?”
垂眉颔首的陆砚辞没有任何正当的缘由,而不甘心不能当做能劝服人心的借口。
难道他也要说是江不羡懂算命,会先知。
把败家子的名头搬出来岂不更加荒唐,他霎时有些骑虎难下,却听见立于天子另一侧的大柱国发出了一声哼笑。
作为开朝元老,江渊对神明天命并不推崇。
只有自己强大到屹立不倒,即便遇上困难险阻,也方能逆风而上化险为夷。
什么上天保佑,都是无稽之谈。
“微臣没有正当缘由,只想起江公子说今日一定会有异象出现,并借了份福气给臣带来。”
江渊:……?!!
这话陆砚辞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就是直接说给江渊本人听的。
连景帝都显现出了满面的难懂,此时十分想斥责他句胡闹。
可陆砚辞知道江不羡就是江渊的命门,他宠溺儿子宝贝到不能听人说半句江不羡的不是。
凭陆砚辞一己之言今日难达目的,他就是赌了一次,赌江渊信不信他说的话。
江渊刚开始是不信的,毕竟儿子在陆府,此话是不是江不羡亲口说的一时根本无从考证。
听着底下越发严重的讨论之声,大柱国的犹疑只持续了一瞬。
转回头开口发出了震彻四方的威势。
“神明当场,勒令喧哗!”
江渊的气势甚至比天子都要骇人。
在场无论是朝臣还是远远近近观望的百姓,哪有一人敢正面与权势在握又脾性阴狠的大奸臣提出微词。
即使心中不快,也没有人想先去当那个出头鸟,除了耿直且同为武将的大将军贺绍贤。
贺将军向来都不是个能容忍的性子,将门之后最厌武将霸占权势,当下便出声形成对立。
“大柱国既然立在陛下身侧,理应对此事及时反对,莫要对仪式耽搁。”
江渊甩了甩宽袖,袖口上的蟒纹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对任何人的言论无论何时都不放在眼里,出口语气也不咸不淡。
“贺将军急什么,我是臣子你也是臣子,陆砚辞也是臣子。”
“陛下面前,臣子说句话能耽搁多少时辰。”
并不是江渊想为陆砚辞说话,相反在他眼里比那些同僚还更加看不上陆砚辞这个太监。
但祈福确实对新皇收拢民心有助。
无论再祈福是不是江不羡提出,但既然陆砚辞敢当场说出来,必然就是已经有办法显现天象。
大柱国筹谋半生怎么会连这点利弊都比较不出,只要对江山有利,有心计就让他施展去罢了。
“陆掌监身为宦官,理应侍奉陛下身侧做好分内之事,妄图祈福乃是越界。”
这话江渊没接,瞥了陆砚辞一眼让他自己应付。
若是连这点糟心话都应付不来,那也没长来多大出息,想着回去就把儿子赶紧接回府。
陆砚辞其实也不是没有言论可以反驳。
但他当刻面对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那千千万万的眼神中朝他投来的是低看,是嘲讽,是蔑视。
没有半点是来自期待和善意,没有从中出现任何一束光,近似江不羡那种干净的信任。
“你,我,所有人都是上天给的性命,本根没有尊卑之分。”
“贺将军看不起我是宦官,任何人看不起我陆砚辞残缺,只因你们都是凡人。”
“我陆砚辞要求的是佛祖,景朝国运要拜的是神明,佛祖眼中众生平等不会在意谁好谁坏。”
“神明慈爱,又怎会因我残缺闭眼,又怎会因多求一次而发怒。”
江渊有些诧异的转过视线看他,这并不像是陆砚辞这个寡情太监能说出来的话。
确实不是他说的,这是江不羡说的。
一瞬间的寂静,景帝立即开口将此事应下,没有再给旁人反应的时间。
“陆卿所言极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便再求一次。”
人群中议论纷纷还是颇有意见,但天子发话了,那些真正忠心的大臣并不想当着这么多百姓的注视下驳天子脸面。
只能不服不忿的看着陆砚辞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徐徐走向了那寂静下来的高台。
江渊瞥了眼朝臣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脸色,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腹诽。
什么狗熊胆子,没一个可堪大用。
揣着看看热闹的心思又望向对面高台,看着陆砚辞颀长的身量已经走到了炉鼎前。
这是景朝立朝以来,第一次有宦官登台祈福。
人人心中都无尽道着于理不合,可陆砚辞成为掌权太监就已经是个例外,这世上又有什么应当不应当。
陆砚辞站在高处,感受着山上不时吹拂过来的丝丝凉风,看着眼前还在燃烧的两份香火。
淡淡的檀香味道飘散鼻尖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